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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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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節。

  艾法拉大陸最重要的幾個節日之一。

  時間為每年第七個月(夏潮之月)的中旬,白晝最長的那一天,也標志著季節的轉換與夏日的頂峰。

  節日的起源,在大陸無數年的紛爭與神明繁復矛盾的史詩中,早已不得而知。

  但人們依舊遵循著代代傳承下的習俗,以各自的方式慶祝著這一整年的中點。

  宴會、婚禮、占卜……

  哪怕是田地里那些直不起腰的辛勤農夫,在這天也會給自己放上一個小假,陪伴家人,晚餐多放兩片肉干。

  河谷鎮里的人們,自然也不例外。

  “任務編號:1062,所需人數:4,已經滿員,下一位。”

  “為什么少了3銀?你這只哥布林的耳朵只剩半片,不算在賞金里面,下一位。”

  “我這里不賣冒險者手冊,下一位。”

  “沒空,下一位。”

  “下一位……”

  低垂著腦袋,疲倦地搖響鈴鐺。

  茉莉趴在柜臺后方,有氣無力地喊道。

  身前,卻遲遲不見動靜。

  耳邊也沒有了往日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抬起腦袋,只見本應被匆匆忙忙的冒險者填滿的協會大廳,此時卻是空空蕩蕩。

  只零星幾個穿著冒險者協會制服的工作人員,談笑著結伴走向門口。

  茉莉不由一頓。

  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半死不活,仿佛許多天沒有睡覺的困倦神色,剎那間消散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仿若解脫般在臉上不自覺揚起的笑意,連眼眸中都多了幾分神采。

  “差點忘了,今天是仲夏節。”

  在這個一年一度的節日,縱使平日里再如何忙碌,冒險者協會也會給旗下的員工放上半天假期。

  據說部分經費充足且高層大方的分部,甚至還會給員工發放獎金和禮品。

  當然,這就和茉莉沒什么關系了。

  作為河谷鎮冒險者協會分部的一名普通接待員,能夠提早下班,她便已經心滿意足。

  只要一想到,今天下午不用再和那些奇形怪狀的冒險者打交道,不用再和他們掰扯為什么能換取賞金的是左耳而不是手指,不用再觸摸那些滴著血的戰利品口袋,她就覺著心情舒暢。

  甚至收拾東西的時候都不自覺哼起了小曲兒。

  手里提著挎包,和路過的同僚隨口打了聲招呼,茉莉腳步輕快,走出了冒險者協會的大門。

  她租的房子位于河谷鎮西側,離這里大概三、四十分鐘的路程。

  不是很近,但勝在便宜。

  老實講,茉莉的收入放在普通平民當中,已經算非常不錯。

  就像那句在大陸上流傳的諺語:

  “和冒險者做鄰居,公雞打鳴都收金幣。”

  但凡和冒險者這類具備超凡力量事物沾邊的工作,收入都極為可觀。

  即便只是一個負責端水送餐的普通招待,如果工作的酒館時常有冒險者聚集,那她的收入較之同行,可不是一倍兩倍的差距。

  有些時候,僅一晚上收到的小費,就比很多人工作十幾天的報酬更多。

  當然,高額收入的同時,也帶來巨大風險。

  畢竟同樣是醉漢,隔壁中年禿頂、啤酒肚、怕老婆的杰克大叔,與手臂比你大腿都粗,白天剛剛砍完幾十只哥布林,身上還帶著血氣的半獸人冒險者。

  其危險程度自然天差地別。

  前者頂多與你推搡兩下,罵咧咧否認著自己之前的揩油行為;

  而后者,要是你真的踩到了什么雷點,又恰逢對方喝醉……

  那要的可真是命。

  不過,這就和茉莉沒什么關系了。

  背靠協會,哪怕毫無戰力可言,也沒有哪個楞貨敢在工作的時候為難她。

  眼下,這位留著一頭短發,好不容易得來半天假期的少女。

  正考慮著晚上是自己做飯,還是去餐館里吃上一頓大餐。

  “好歹是仲夏日,去外面吃頓好的吧。”

  “也不知道娜娜今天有沒有空,都一個多月沒見了,得找個機會聚一下。”

  出神間,正逢道路拐角,一時沒有注意,差點和另一邊走來的路人撞了個滿懷。

  “抱歉,抱歉!”

  茉莉腳步凌亂,慌忙歉聲道。

  夏南望著眼前一臉冒失的少女,眉頭不著痕跡地蹙了一下。

  但下一秒又認出,對方正是之前在協會里見過幾次的前臺招待。

  不打算為難,也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輕輕頷首,側過身體,和對方擦肩而過。

  眼下距離他從卡蘭福爾回來,已是又過了大半個月。

  沒什么好說的,

  吃飯睡覺訓練、在酒館里聽冒險者吹牛、偶爾去雜貨鋪挑兩本戰技書……

  便是他這段時間的全部活動。

  平穩安定,而毫無波瀾。

  身上與存在銀行里的錢加起來,一共是152金7銀3銅。

  相比起第二次任務結束后的身家,稍微上升了一些,但不算太多。

  除去日常生活花費,開銷主要在冒險必須的裝備和道具方面:

  火油彈之前在與英格拉姆戰斗時使用過,效果不錯,對于蟲群之類的敵人有奇效,他便又去雜貨鋪補了一罐;

  從治安官身上扒下的輕制板甲,也在“巖錘”巴恩那里完成了改造,外表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樣子,徹底消除了隱患。

  此時正套在已經修理完畢的鏈甲衫外面。

  雙層保護,但并不臃腫。

  不是鐵匠鋪里那種覆蓋全身的重型板甲,大小類似普通的胸甲,套在最外層就像是穿了一件金屬馬甲。

  兩件裝備重量相加,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倒是剛剛好,不會影響日常行動和戰斗。

  就只有一點不太方便……

  眼下正值一年當中天氣最為炎熱的時候,他這兩件鐵甲一穿,再搭配下面的底襯。

  平日在鎮子里還好,也沒什么劇烈活動。

  倘若后面去了野外,怕不是稍微動彈兩下,揮一揮劍就滿身大汗。

  “也不知道那些高階職業者使用的附魔裝備,有沒有控制溫度的效果。”

  不然到時候換了全身重甲,這出一趟任務十天半個月的,人都要在鐵罐頭里面悶入味了。

  夏南獨自行走在街道上,思緒逐漸蔓延。

  忽地,一陣歡呼聲自路邊傳來。

  扭頭望去,只見一棟門口裝飾著鮮花與槲寄生的嶄新洋樓前,一對男女相互擁抱,周圍是鼓掌起哄的友人親朋。

  男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雖然沒有攜帶武器,但從他那身緊湊皮甲,以及利落兇悍的氣質可以看出,應當是一位冒險者。

  女方則似乎不太適應眼下的場合,只是羞澀地將腦袋埋入愛人的胸口,長發垂落看不清面容。

  仲夏節,也是浪漫與婚約的節日。

  朋友成為戀人,情侶結為夫妻……在這一天向心上人表露愛意,據說還會得到愛與美之神“淑妮”的祝福。

  夏南默默收回目光,神色沉靜。

  說起來,上一世的自己在學生時代也曾有過幾段青澀的感情經歷,不過因為各種原因,大都如煙火般短暫綻放,而又迅速消逝于漆黑夜空,無疾而終。

  工作之后,披星戴月,回家的時候連小區里的狗都睡著了,睜開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完全沒有社交的精力與時間。

  換做以往,面對眼前的新人,他可能在心中會產生羨慕向往之情。

  但現在卻格外平靜。

  ——提升戰力,消除內心因實力不足而產生的不安。

  穿越后逐漸清晰的方向,就像是畢業后剛剛進入公司時那樣,讓他有了一個能夠為之努力的明確目標。

  對于其他事物的追求,便也淡了下來。

  “該去練劍了。”

  夜色漸濃,黯淡昏沉的暮光自天際泛起,將這座薄霧森林旁的邊陲小鎮所籠罩。

  滿頭大汗,連額前的發縷都因汗水凝結。

  夏南喘息著,走在回去旅館的路上。

  正常來說,只是普通訓練,還是在炎熱的夏季,完全不需要像他現在這樣全副武裝。

  穿件薄衣,帶上武器,輕裝上陣就行了。

  但考慮到此前從未有過同時穿兩件防裝的經驗,想著趁機會早點和新入手的板甲磨合,他便也不嫌累,頂著大熱天硬練了一整個下午。

  現在流點汗,總比以后因為不熟悉裝備,而在任務中流血強。

  心中正思忖著晚上吃點什么,一抹濃烈火光倏然映入眼簾。

  仲夏節由來已久,雖然對于節日本身的認知大抵相同,但具體習俗卻因為人們種族、地域,乃至信仰的區別,而有著相當大的差異。

  例如太陽神“阿曼納塔”的信徒,往往會在這一天走出教堂,尋找一處沒有遮擋的開闊地,沐浴陽光;

  而幽暗地域的灰矮人們,則舉辦規模盛大的鍛造比賽,并將失敗者投入巖漿來取悅他們的神明放逐者“拉杜格”。

  河谷鎮,作為一座地處薄霧森林附近,擁有著冒險者協會,常年有大量底層冒險者活動居住的小鎮。

  多年發展下,自然也在仲夏節這天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習俗。

  “鐺……鐺……鐺……”

  自不知名處傳來的悠長鐘鳴,如漣漪般蕩過街道。

  裹挾著熱浪與焚風,樹木堆積而成的龐大柴薪,在烈焰灼燒下發出“噼啪”聲響,升騰而起的裊裊濃煙,向上一直蔓延到云層深處。

  小鎮中心,開闊廣場中央。

  正燃燒著一座無比龐大的篝火。

  不同于小鎮其他地方的熱鬧喧囂,形形色色的人們圍聚在篝火旁,氛圍是少有的莊重與肅穆。

  就連那些恣意自由,平日里完全不考慮他們想法,情緒到位便扯著嗓子拉琴高歌的吟游詩人,在這一刻也放下了他們手中的樂器,安安靜靜地站在火堆邊上。

  夏南放慢腳步,背著雙劍,仔細端詳眼前這充斥著異域風情的畫面。

  身材如樹墩子般結實的矮人,晃蕩著他那幾乎垂到大腿的胡辮,將手中的烈酒倒入火焰之中,神情恍惚;

  皮膚青綠,突著兩顆犬牙的半獸人,將手中的金屬殘片扔進火堆深處,嘴里嘟囔著口音極重的模糊言語,似乎在向他所信仰的神明祈禱。

  夏南甚至看到,不久前才剛剛見過的“巖錘”巴恩,此時也站在篝火旁,手中攥著一條做工精細的女士項鏈,粗獷的面孔上充斥著哀念與愁思。

  時機與場景都不太合適,他便沒有不知趣地上前打擾。

  火堆周圍,除了冒險者,更多的是鎮上的普通平民。

  皮膚黝黑粗糙,穿著簡陋麻衣的年邁農夫,顫顫悠悠地解開手中谷袋,只表面覆了一層飽滿麥粒,其余都是小石子;

  梳著馬尾,面容姣好的少女用雙手將懷里的織物拋進火堆,晶瑩眼眸中倒映著火光,見其逐漸焦黑燃燼,眼眶泛紅。

  驅散仇恨、祛除晦氣、悼念故人、企盼豐收……

  繚繞升騰的火光,飽含著人們最樸實真摯的情感。

  夏南站在廣場角落,望著眼前如房屋般高大的巨型火堆。

  片刻猶豫,還是動了心念。

  雖然尊重這個地方的習俗,但他并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性格,日常生活里也沒有什么儀式感。

  很少因為某個特定的節日而慶祝。

  但畢竟眼下所處,是擁有著眾多神明的奇幻世界。

  有些時候,適當參與,對自己沒有壞處。

  想了想,他從腰包中翻出了一個干癟的錢袋——來自英格拉姆,里面的錢幣自然早已清空。

  用力將其扔進火堆。

  心中像模像樣地念叨著:

  “都是在鎮子里討生活的苦命人,不要怪我,死了也別去你家神明那里告狀,下輩子爭取做個好人。”

  不知為什么,明明動作表情都很正常,夏南卻感覺自己像是在銷贓。

  摸了摸胸口貼身放置的幸運硬幣,指尖傳來的堅硬觸感讓他感到安心。

  剛想著離開,眼角余光處,忽地閃過一道健碩身影。

  一個身材高大,披著狼皮毛氅的野蠻人。

  似乎剛剛來到河谷鎮,他目光向四處打量著。

  脖頸間參差不齊的獠牙項鏈碰撞叩擊,發出清脆聲響;狼吻于胸膛交疊,向兩邊肩膀延伸的霜白皮毛像是自身體內部滋長。

  剎那間,望著眼前的身影,夏南竟仿佛回到了卡蘭福爾郊區的那棟小木屋,雙眼失神。

  好似站在身前的,是一只饑腸轆轆,在呼嘯寒風雪原上尋覓獵物的冬狼。

  果斷轉身遠離,朝酒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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