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歲同時轉頭看向了灰色霧氣的深處，腳步聲一步步地靠近我們，隨后從霧氣之中顯露出了源頭。
那是一個像是隨處可見的普通人一樣穿著常服的青年。
盡管是在虛境之中，他卻沒有像是過去那些虛境使徒一樣呈現出黑色剪影的形態，而是和我一樣，以正常人類的外貌出現在這里。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與我一樣，是步入了第三道門，無論在何種世界觀都能夠保持住自己本色的強大者。
來者正是消失已久的羅山大無常，先知先覺者，柳樹影。
或者說，掌印者柳樹影。
他注視著太歲，然后認認真真地做了一個禮敬的動作，說：“久疏問候，老師。我的想法果然沒有出錯，宣明過去宣傳的‘神印之主’就是你。”
見到過去的學生如此突然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太歲如臨大敵地問：“為什么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為什么……真是奇怪的話。”柳樹影微微一笑，“難道你是想要躲著我偷偷開會嗎？這樣可不行啊，老師。在如今的世界，大無常以上的角色光是被呼喚名字，就可以產生神秘的感應。
“尤其是在這片什么都沒有的虛無里面，突然被人點名，不注意到才是奇怪吧。對于上了歲數的老人家來說，想要理解這種流行‘設定’還是比較困難嗎？”
太歲皺眉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先不說為什么你會在虛無之中游蕩……你能夠在什么都沒有的虛無里面依舊具備這種隔空感應的能力，這本身也不值得奇怪，但這片虛境可是以我的世界觀為主導。無論是何種超自然能力，都不可能與這里發生任何關系。你不應該聽到這里的談話才對……等等……”
他像是才意識到了什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也是被這道目光稍微提醒到，才想明白了柳樹影是如何聽到這里的“點名”。由于我這個能夠扭曲外部世界觀的第三道門大無常身處于此地，虛境的設定也遭到了扭曲，其信息密封性自然也受到了動搖。
只要充分發揮融入一切的顯靈之力，自然不會與虛境相沖突，但是我從一開始就蓄勢待發，做好了要在這個否定法力的領域動用法力的思想準備，會對周圍環境造成影響也就在所難免。
“好久不見，柳樹影。”我看著對方，“既然你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那么就麻煩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柳樹影笑了笑，“真是突然。也好，你問吧。我會酌情考慮是否要回答。”
“你是要做我的伙伴，還是做我的敵人？”我問。
上一次，我們合力刺殺桃源鄉主孟章。盡管柳樹影一定是隱藏了自己的大部分力量，卻好歹算是有過合作關系。而現在，隨著很多事情浮出水面，柳樹影的敵對立場也開始暴露出來。
如果柳樹影真的與過去的我有著極其相似的人格，那么我們之間勢必不共戴天。
柳樹影先是思考了下，然后抬起手掌，指向了自己的老師。
“我的老師，想要的是‘上一個世界’。”他的食指緩緩地移動到了我的方向，“你，想要的是‘這一個世界’……”
最后，他將指頭對準了自己，“而我，想要的是‘下一個世界’。”
“我想，我們三人的立場應該已經非常清楚了。”他繼續說，“在我看來，上一個世界盡管是孕育了我的故鄉，卻毋庸置疑是個無聊透頂的世界。而這一個世界盡管非常有趣，卻是個滿是漏洞的失敗作。
“我承認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當初重塑世界的時候思慮不周，光是想著要把自己理想的世界顯現出來，卻沒有想過自己夢寐以求的世界觀其實連自圓其說都無法做到……
“不，說不定我也多少有意識到吧，自己的幻想終究是破綻百出的妄想。只是我以為神印一定會幫我自圓其說，或者退一步說，可能索性會無法實現，誰能夠想到神印居然厲害到了連無法自圓其說的幻想都可以照樣變成真實呢？
“但是我的冒險絕對不會在這種地方就止步。在末日毀滅一切之后，我就會再次使用神印，把世界重塑成更加有趣的形態。
“莊成，你或許曾經是我的理解者，如今卻是走上了與我不同的道路。說不定，你也是我在未來會變成的一種形態吧。但是，我不會像是老師一樣嘗試拉攏你成為伙伴。因為我會尊重你的決心和意志。
“所以，我們是敵人。作為敬意的表現，我定會把你體無完膚地擊潰。”
聞言，太歲目光一凜，呵斥道：“你以為我會站在邊上看著，任由你再次肆意妄為嗎？如果是在外界也就罷了，這里可是我的領域！
“莊成，或許我們之間也只能成為水火不容的關系，但是現在就和我合力，先把柳樹影這個家伙給制服吧。”
我沒有立即回應他，而是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柳樹影。
“莊成，你在猶豫什么？”太歲的聲音變得懷疑。
觀察之后，我得出了一個結論：“柳樹影，你現在不是本體吧。”
我是能夠將自己的法力變化為任何事物的顯靈證道者，因此對于“用法力變化的事物”有著遠超同水平強者的敏感性。現在能夠做出這個判斷，倒不是因為真的用眼睛看出了某種破綻。柳樹影的變化之術著實是無比逼真，就連神印之主似乎都沒有在自己的主場看出來端倪。是我的直覺直接給出了答案。
對方的宣戰，貌似也不是針對當下，而是一封指向未來的戰書。
柳樹影點頭承認了，“不錯，我的本體這會兒在和老拳神較勁。雖然在虛無之中聽到了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但是還不想放下那邊的事情，所以就只派了這么一個化身過來。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真是化身？”太歲半信半疑。
“老拳神也在虛無之中？”我注意到了這一點。
柳樹影搖頭道：“不，老拳神是在現實世界，他在阻止我從虛無之中回歸。”
“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好奇，“你到底為什么會出現在虛無之中，這也與老拳神有關系嗎？”
柳樹影反問：“你以為我會像是戰斗漫畫的經典反派一樣把自己的情報白白地解說給敵人聽嗎？”
“我現在都給你創造出解說的機會了，旁邊又沒人攔著你，你怎么不會？”我說。
柳樹影愣了愣，然后釋然地一笑。
“如果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就好了。”他說，“我是在與你合作刺殺桃源鄉主之后進入虛無的，確切地說，是被打入了虛無。
“就像是你可以想到的那樣，沒錯，我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力量水平。
“事情要從神印開始說起。你們似乎是把分成兩半的神印，分別稱呼為‘現世神印’和‘末日神印’？那么我也沿用這個稱呼吧。
“在當初完成許愿改變世界以后，因為把自己的出身背景等等設定都改變了，所以我也不再是北極科考隊的一員，人就更加不可能在北極一帶，而是被轉移到了中國的某座城市里，重新成為了一個大學生。
“然而現世神印沒有跟著我一起轉移。根據在網絡上的調查，我曾經參與過的北極科考隊在新世界并不存在，因此神印應該是留在了那座超古代文明遺跡里。失算的是，我盡管在新世界有著通天徹地的巨大潛力，卻必須要通過冒險和鍛煉才能夠將其兌現出來。這是我故意給自己安排的限制，不料反而成為了回收神印的阻礙。
“作為一介普通大學生的我沒有渠道、也沒有資金，更加沒有人脈關系，在缺乏裝備又孤身一人的條件下，前往極地深度探索未免過于無謀。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老師也保持著舊世界的記憶，想著反正神印就在北極那里不會動，過去的六千六百萬年都沒有被人找到，難道自己還能被人截胡了不成？于是就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最感興趣的超凡力量上，稍微花費一些功夫、掌握了一點點力量，然后才前往北極，想要把神印回收……”
“——你不可能做到。”太歲沉聲道，“隨著北極冰川加速融化，當初我們發現神印的地方已經支離破碎。現世神印也掉入北冰洋，就此消失不見了。”
“如果我提早一些去，事情可能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吧。”柳樹影感慨，“但是誰能夠想到，讓我在這一步吃虧的既不是老師，也不是其他人，而是不知為何在新世界突然變強的溫室效應？
“后來我也經常會去北極圈搜查，想要找到現世神印的下落。卻不想在四年多之后，我在北極圈一直沒有能夠找到的東西，居然在某一次回歸到羅山總部的時候偶然感知到了。”
我想起來了在合謀刺殺桃源鄉主的時期，柳樹影曾經說過的話。
他之所以不在北極圈繼續尋找“某物”，是因為事情得到了突破性的進展，又緊接著遇到了某種“無法克服的困難”。
所以他才會想要先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山兩儀的問題上。
而正巧，就在同一時期，在神照的葬禮儀式之后，向來見不到人影的老拳神也出現在了羅山總部一帶。
這兩件事情并不是孤立的。
“你在老拳神那里發現了現世神印……是嗎？”我問。
柳樹影點頭之后說：“如果現世神印是流落到了其他人的手里，我倒是能夠出手搶奪，結果事情卻是以最糟糕的形式展開，現世神印流落在了最麻煩的人那里……不過，這或許并不是一起偶然，而是一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