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尸身倒下。
這與源朝良境界相同甚至更高的佛門高手、東瀛佛教的領袖,也或許是東瀛當代高手中少數幾個能跟李淼過上幾手的高手,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沒了性命。
“座主!”
躺在地上的持劍僧人目眥欲裂,但無論他如何驅使,原本如臂使指的真氣和堅若精鋼的筋肉卻絲毫不聽使喚。
“咳咳。”
源朝良咳嗽了幾聲,終于將傷勢愈合,站起身來喘了幾口粗氣,竟是進步上前,發泄似的朝著老僧的尸體連出數十掌。
嘭!嘭!嘭!嘭!
一連串聲響,尸體變成一灘爛泥炸開,糊在源朝良身上,將白色的神官服染成一片斑駁的猩紅。
發泄了半晌,源朝良才緩緩停手。
“呼——好爽。”
“碾壓強者的感覺,好爽。”
他笑著轉身,看向四名天人武僧。
持劍僧人掙扎著怒罵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看你,就是不如座主大人聰明,也不如你這些師兄弟聰明——你看,他們不是都發覺了嗎?”
持劍僧人轉頭望去,一時愣住。
其余三名僧人已經許久未曾出聲,武功最差的使掌僧人七竅流血而死,但武功最好的使拳僧人竟是滿嘴碎肉——他是嚼舌自盡的!
持劍僧人還在發愣,旁邊傳來一聲嘆息。
“師兄,別說了,死吧。”
正是持刀僧人,閉目說道。
“現在死了,最起碼能得一心安。”
持劍僧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好在,源朝良很喜歡向對手解釋。
他伸手入懷,掏出了顆心臟。
這顆心臟已經脫離肉體數個時辰,卻依舊在隱隱搏動。而外表竟散發出玉石一般的溫潤剔透質感。
源朝良舉著那顆心臟,湊到了持劍僧人面前蹲下,將心臟放到他的面前。
“看見了嗎,這就是我做的事情。”
“原本是需要四路合一的心臟才能煉成的,但三路命功圓滿的佛門天人的心臟加上死在唐招提寺的近萬僧兵的血氣,大致煉出了這么個殘次品。”
“其實靠這么個殘次品是控制不了座主大人太久的,只是他借此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甘情愿地死在了我的手上。”
持劍僧人一愣。
“你說……什么?”
源朝良殘忍一笑。
“當然是——”
噗嗤!
一柄戒刀插入了持劍僧人的喉嚨,奪去了他的性命。
旁邊的持刀僧人七竅流血,嘴角還有咬住刀鋒甩頭扔出時被割開的血口。
源朝良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怎么,投名狀?”
持刀僧人搖了搖頭。
“不是,只是不想讓我這師弟死不瞑目……猜不到我們只是欺師滅祖的、被拿來當工具的蠢貨,對他來說是件好事,最起碼他能安心去死。”
“哦!”
源朝良笑著一挑拇指。
“高僧!”
持刀僧人苦笑道。
“請速殺我。”
源朝良搖頭。
“我不。”
他笑著走到僧人面前,一伸手抓住他的后頸,將其提了起來。隨后竟是猛地一拳砸在僧人腹部。
“你也配替我做決定!”
“你憑什么提前奪走我的樂趣!”
“你這個螻蟻!蛆蟲!蠢豬!”
十幾拳,勁力透體將僧人的內臟絞成一團,帶來鉆心的疼痛。僧人面色發白,幾乎疼暈了過去,表情更是錯愕。
他忽然明白了,源朝良為何會鞭尸老僧……他面上的和善都是裝的,他其實是個喜歡凌虐不會反抗的對手、容不得一點忤逆的小人!
所以他會鞭尸老僧,是因為老僧是心灰意冷之下將自己送給他殺,而不是絕望凄慘哀嚎著被他弄死,他不爽!
自己打斷了他“享樂”的過程,所以他才會暴怒折磨自己!
砸了半晌,源朝良才滿意地放手,將破布一般的僧人扔到地上。
“呼,你該謝謝李淼,若沒有他追在后面,我一定要將你斬去四肢、養在糞池里炮制十年。”
他獰笑著舉起那顆心臟。
“但現在,還是先做正事兒吧。”
“放心,你肯定是最后一個死的,你將是我唯一的觀眾——在你死之前,哈哈哈哈!”
源朝良將心臟放到地上,盤坐,雙掌合十對齊,而后陡然開始急速變換手勢,口中念念有詞。
“臨、兵、闘、者、皆、陣、烈、在、前——”
隨著他手印的變換,持刀僧人聽到了一聲仿佛葡萄炸開一般的黏膩水聲。一粒黑色的葡萄樣式的東西落到他的面前,他低頭去看,便在那顆東西上發現了瞳孔、虹膜和血絲。
那是一顆眼球。
或者說“第一顆眼球”。
下一瞬,密集到叫人心慌的黏膩聲響,從四面八方倒伏的僧人面部響起,無數雙眼球仿佛從眼眶中彈射出去,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無數道鮮血仿佛活物一般從這些眼眶中流出,朝著源朝良面前的那顆心臟蜿蜒了過去。
“這是——”
持刀僧人沙啞說道。
他已經大致知道了源朝良的心性,他不會介意向一個必死的敵人解釋,這會讓他很爽。
果然,源朝良笑了笑。
“嗯……怎么說呢,你已經猜到,延歷寺是天照大神留給我們神道教的工具了對吧?”
“簡而言之,祂除了讓你們作為磨刀石為我們磨煉信徒,還將你們當成了一種傳世的手段——用于對付尚未成長到極致的天魔。”
延歷寺剩余所有僧人的血水匯聚成一片血湖,那顆心臟處于血湖中央,血水無風起浪,一波波地沖刷在心臟上。隨著這沖刷,那顆心臟也變得越來越晶瑩剔透,搏動也逐漸變得強勁、頻繁。
猩紅一點點褪去。
“當年天照大神傳下了八百零三幅神畫,每幅畫上一位神明,每位神明對應一萬觀想者,這便是神道教八百萬神明的由來。”
“那是神道教最為輝煌的時代,也就是——神代。”
源朝良聲音陡然低沉下來。
“但千年前,名為達摩的天魔來到扶桑。”
“三日橫跨扶桑,毀神社一千八百座、殺天人九十七、斬去神畫七百一十七幅,以一人之力橫斷神代。天照大神親自出手將其斬殺,神道教這才得以延續下來。”
“不過,今日說的不是這個。”
源朝良話鋒一轉。
“你知道天照大神最開始留下的神畫明明有八百零三幅,卻為何只有八百幅有對應的觀想法嗎?”
“因為其中有三幅,是尋常人無法觀想的。”
“創世之神,天之御中主神。”
“天照大御神本尊。”
“以及,須佐乃袁尊、神須佐能袁命、素盞鳴尊——須佐之男。”
說話間,被血湖的潮水不斷沖刷的心臟,表面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源朝良見此情形嘆了口氣,閃身來到血湖上方,伸手將心臟撈在了手中。
“果然,素材不夠好,這顆心臟終究只能是殘次品……但對付重傷的李淼,應該已經夠了。”
他忽的轉身,朝著持刀僧人走去。
“說回正題,這三位大神之所以無法觀想,天之御中主神是因為太縹緲,天照大神是因為太尊貴,他們的神畫即使觀想一生也不會有所領悟。”
“但須佐之男的神畫卻是個例外,本質上祂并非無法觀想,天資夠好的甚至只是瞧上一眼就能有所領悟……但觀想之人卻都死了。”
“被逐出高天原、連天照大神都奈何不得、斬殺了八岐大蛇的須佐之男,是最為兇厲的神明,凡人只是觀想祂,就會被十拳劍的劍氣貫穿心臟而死。”
源朝良蹲下,與持刀僧人對視。
“天照大神并不想浪費這幅神畫。”
“在誅殺達摩之后,祂這樣想道:如果凡人不行的話,借用天魔的傳人是否可以重現須佐之男的威能?”
“祂做了嘗試,并且成功了。”
他伸手按在僧人的頭上。
“你們不僅僅是磨礪信徒的工具,還是封印須佐之男大神的耗材——延歷寺,就是封印須佐之男的場所。”
“你們功法之中的關竅,正是天照大神從須佐之男神畫中截取的一部分關鍵。你們修習內功的時候,就等于也是在觀想須佐之男的心臟。”
“現在,我要解開祂的封印了。”
他手指順著僧人的頭皮向下滑落,撫摸過后腦、后頸、肩胛、脊椎,放到了僧人的背心之上——而后猛地一按!
噗嗤!
僧人已經沒有真氣護體,筋骨更被削弱,現下的肉體比尋常人強點兒有限,直接被源朝良一掌按穿,心臟被碾成肉糜,他終于如愿死亡。
源朝良嫌棄地甩了甩手,將那顆心臟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僧人胸口上的空洞之內。
方一放入,那顆玉石般的心臟上便陡然伸出無數纖細的肉絲,黏連在了周邊的臟器上,將自己固定在尸體正中。
源朝良后退數步,定睛觀瞧。
那顆心臟將自己固定住后,頂端的血管開始逐漸生長、延伸,與尸體內斷裂的血管連接了起來。隨后心臟開始搏動,將血水泵入血管之中。
心跳聲,剛開始還很細微,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變得巨大,最后演變為震耳欲聾的轟鳴。
咚、咚、咚咚咚咚——
源朝良皺眉,運起真氣護住耳朵。
尸體上的傷口蒸騰起巨量的白煙,透過白煙能看到無數細小的血絲從傷口里探出,攀附在傷口兩側的皮肉上,一點點拉緊。
尸體的手指開始抽搐,手臂詭異地抖動著撐住地面,將上身略微抬起。眼皮之下的眼球不斷詭異地轉動,偶爾露出被染成漆黑的眼白。
異狀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直到某個瞬間——忽然銷聲匿跡。
尸體手臂一軟,重新倒下。
眼球也不再轉動。
好像重新恢復成了一具尸體一般。
源朝良眉頭緊皺,攥緊拳頭。
“怎么回事兒……失敗了?”
“難道是因為素材的境界不夠?還是鑒真在延歷寺的傳承中動的手腳,遠比我們知道的多?或者干脆是這手段本就有幾率失敗?”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手指抵在尸體的頸側。
“沒有心跳,沒有真氣循環。”
“真的失敗了?”
“這怎么辦!李淼隨時都會到,延歷寺的武僧已經葬送了大半,籍天蕊還在牽扯我神道教的大部分精力,也不能放著不管……如果今日失敗了,同時面對兩頭天魔,即使他們都未成長起來,也可能會是一場動搖神道教傳承的大禍!”
“就像千年前達摩那樣!就像八百年前鑒真那樣!或許干脆就像是兩百年前,那個天魔來的時候那樣!”
“怎么辦,要走嗎?”
源朝良有些急躁。
他想走,但他心知肚明,如果今日浪費了整個延歷寺,最后卻沒有將李淼擊殺的話,就算他回到了伊勢神宮,也必須直接切腹謝罪!
但如果不逃……他真的不是李淼的對手,即使已經摸清了李淼的傷勢,即使李淼重傷未愈,他也不會覺得自己能與李淼爭鋒。
他的自信,建立在“這是天照大神留下的手段”的認知之上。現下手段出了問題,就證明天照大神錯了,這才是他急躁的原因。
半晌,他緩緩搖了搖頭。
“不行,不能走。”
“即使不論切腹的后果,如果今日我走了,日后有何面目祭拜天照大神的神畫!”
“或許是……素材不夠!”
源朝良一咬牙。
“或許心臟吸收的血太少了,這才導致了失敗。現下延歷寺內應該還有不少其他僧人沒有前來,還有僧人們的女眷、仆從,將他們一并殺了,或許能彌補這顆心臟的缺陷!”
他極為果斷地轉身,準備前往延歷寺后方的僧人居住地捕殺活人。
身子剛轉過半截,卻忽然頓住了。
呼吸聲。
身后有呼吸聲。
不帶一絲溫度的吐息,落在了他的后頸之上,帶起一片寒毛。
源朝良打了個冷顫,準備轉過身去看。但身形剛一動,一只手便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啪嗒一聲拽出了一顆心臟。
“吧唧吧唧——”
咀嚼聲。
身后之人,在咀嚼源朝良的心臟。
源朝良卻是忽然松了口氣。
“不是李淼,是須佐之男!”
“天照大神留下的手段果然不會有錯!”
“區區一顆心臟,過會兒再重生就是了!現下我只想看看,傳說中的須佐之男到底是什么模樣!”
源朝良捂住胸口,一邊運行療傷功法重生血肉,一邊轉身看向身后,那他從未見過的、天照大神的弟弟、須佐之男的臉。
只是一眼,他愣住了。
因為那張臉的左半邊,倒是與神畫上的形象一模一樣,怒目圓瞪,氣質說不出的尊貴。
但是祂的右半邊臉,卻是眸子低垂、眼角朝下,像是一名高僧一般正將手掌舉到胸前行禮。
砰的一聲,一只拳頭砸爛了源朝良的頭顱。
源朝良充滿了困惑和惶恐的眼球,落在地上滾動,最終在尸山血海中消失不見。
空曠的延歷寺,再無一絲人聲。
萬籟俱寂。
寺外,一襲玄黑大氅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