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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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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陣,在李淼正式踏入江湖以前,是朝廷橫壓江湖的依仗,也是天人們不敢出世的根本原因。

  但要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要么,這軍陣在合適的地形上,將被圍殺的天人的逃脫路徑徹底封死;要么,就要有能夠將天人拖住的高手,強行限制住他的逃脫空間。

  很遺憾,尼子晴久既沒有足夠的人數,也沒有能與李淼纏斗的將領。

  于是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待到圓月西垂之時,塵埃落定。

  “四十九、十九年……”

  尼子晴久一邊試圖掰開掐住自己喉嚨的手,一邊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話來。

  “還要念?”

  李淼歪頭看著他。

  “你的屬下死光了,你也馬上要死了。不求饒、不罵我,就只顧著把詩念完?”

  “我倒想聽聽你要念什么了。”

  他松開了手,將尼子晴久扔在地上。

  “念吧,大文豪。”

  尼子晴久撲倒在血泊中,衣袖和褲子在數息間就被血水浸透。他嗆咳了數聲,撐起上身。

  血、尸體,將視線鋪滿。

  遠處還有些哀嚎和逃竄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沒了,一切都結束了。尼子家數百年的基業,因出云大社而興盛,也終于在今天因為出云大社而滅亡。

  尼子晴久只想將辭世詩念完。

  最起碼,為尼子家保留一分顏面。

  他沙啞著開口。

  “四十九年、一睡夢。”

  “一期、榮華……”

  他卡住了。

  這時候他才忽然想了起來——他并沒有寫完這首詩,他在心里寫完之前,李淼就打斷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李淼。

  “能否再給我——”

  嗤啦!

  人頭落地。

  李淼撇了撇嘴。

  “裝了半天,結果還沒寫完。遺言這東西要提前準備好,沒聽說過臨死了要敵人給你時間把詩寫完的。”

  “豬八戒戴眼鏡,嘁。”

  李淼轉身邁上石階,朝著今晚的目的地走去。

  出云大社。

  東瀛最古老、歷史最為悠久,傳說在千年前就已經存在,也是神道教現在除去伊勢神宮之外最尊貴的神社,遠勝于尊神劍術的發祥地八幡宮。

  碩大的鳥居上,鈴鐺隨風作響。

  李淼邁過鳥居,走到了出云大社本殿的前方。

  本殿大門敞開,道路左右兩側跪坐著數十名巫女,身著紅白相間緋袴,手上拿著名為“肋差”的短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張張年輕姣好的臉上,雙眼平靜如水,嘴唇被黑色棉線上下縫死,棉線都已經跟嘴唇長到了一起,帶著紅黃相間的膿血。

  “嘁。”

  李淼站住,不屑地嗤笑一聲。

  “干什么,當我是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用女人的命來攔我?”

  “自然不是。”

  回答從本殿之中傳來。

  一襲與跪坐著的巫女一般無二的紅白緋袴,從本殿內的陰暗中走了出來,到了殿前站定。

  那是一個女人。

  老女人。

  從眉眼中依稀能看出她年輕時的姿色,只是太過蒼老,以至于皮肉松垮垂下,在昏暗月光的映照下只顯得詭異莫名。

  而她的嘴唇上,也密布著被棉線勒出的溝壑。雖然棉線被拆了下來,但數十年長成的傷疤卻是難以彌補。

  她神色恭敬,優雅地朝著李淼施了一禮,卻不是東瀛的禮節,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仕女禮節。

  在這東瀛見到這么標準的行禮,李淼不禁挑了挑眉毛。

  “中原人?”

  “可以這么說。”

  那老婦口音有些怪異,整體像是關中口音,卻有許多不盡相同之處。但卻明顯是中原話。

  “怎么說?”

  李淼見她有交代什么事情的心思,便也不急于一時,雙手抱懷問道。

  “我們……”老婦張開雙手,示意兩側跪坐的巫女:“的祖先,是中原人。”

  “如果說的更具體一些,是秦朝人。”

  “這一點,我想閣下應該清楚。您不是殺了我們祖先的師弟嗎,我想,您應該從他那里得到過一些消息吧?”

  “不然,您也不會千里迢迢來到東瀛了。”

  李淼眉頭一皺。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對不上。

  這老婦“以為他知道的”,和他“真的知道的”,對不上。

  老婦已經將巫女們的來歷說明——秦朝人,安期生的師兄是徐福。她們是徐福當年從始皇帝那里騙來的,三千童男童女的后代。

  但老婦不知道安期生在這千年的轉世過程中,已經丟失了絕大部分關于徐福的記憶。李淼來東瀛也并非全是為了徐福,最起碼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徐福跟神道教的關系。

  所以老婦擺出這么一副坦誠布公的姿態來……是因為她覺得,李淼已經從安期生那里知道了一些東西。

  心思電轉之間,李淼不動聲色地說道。

  “是知道了一些,但僅限于徐福離開中原之前。”

  他笑著說道。

  “說起來,安期生跟我也算沾親帶故,你們也算是我半個后輩。不如給祖宗我省點兒拷問你們的力氣,直接讓開,如何?”

  老婦搖了搖頭。

  “您不必激我,也不必威脅我們。”

  “我們這一族守護了出云大社千年,為之付出了一切。這千年的時間,就是為了等待您的到來。”

  “今日,便是我們為了天照大神付出一切的時機。”

  李淼猛地皺眉。

  “天照大神?”

  “你們明明知道自己是中原人,卻信奉一個島國的狗屁神明?”

  老婦忽的眸光一閃。

  她死死地盯住了李淼,半晌,突然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

  “原來您什么都不知道,看來您方才,是在套我的話。”

  老婦搖了搖頭。

  “終究是心不誠,想要與您說上幾句,看看我們等了千年的大敵到底是什么樣子……是我傲慢了,但好在,還可以彌補。”

  話音未落,她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柄短刀,迅捷無比地刺入了自己的脖頸。

  噗嗤。

  隨著她脖子上泵出血泉,跪坐在道路兩側的巫女們也齊齊揮動短刀,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噗通、噗通、噗通。

  在血液帶走生命之前的數息時間里,這些被封住了嘴的年輕巫女們一個個緩緩朝前撲倒,雙手環抱在胸前,虔誠無比地將額頭貼在了地上。

  溫熱的血水順著泥土的紋路延展。

  李淼放下了手。

  “沒了?”

  他仔細聽了聽。

  沒了,沒有動靜。

  除了血漿從動脈里一股股泵出的細微聲響之外,方圓百丈包括出云大社本殿之內,再無一絲呼吸聲。

  “嘖。”

  李淼咂了咂嘴。

  “難不成就是為了滅自己的口?”

  “狂信徒……嘖。”

  他搖了搖頭,邁步就要朝著本殿而去。

  在他面前,自殺這種行為很難成立,除非直接擊碎自己的頭顱。像是抹脖子這種手段,在尸體涼透之前,他都能給救回來——這才是他坐視這些巫女自殺的原因。

  但他剛一抬腳,卻是忽然定住了。

  喀拉、喀拉。

  喀拉。

  一片死寂的本殿之中,忽然傳來細碎的聲響,像是泥土和金屬崩碎坍塌的聲音,在數息之間逐漸變得清晰。

  嘩啦啦——

  無數碎物落地之聲,還有殿前的桌子被重物砸碎的聲響。

  不知何時,李淼的眉頭皺了起來,環抱的雙手也緩緩放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本殿之內。

  良久。

  啪嗒、啪嗒。

  腳步聲,從昏暗的本殿之中傳來。

  一名……不,應該說是一具更為合適。

  一具尸體從昏暗的本殿中走了出來。身上還帶著泥土和神像上覆蓋的金箔,隨著動作一點點落到地上。

  血肉干癟卻并未腐朽,須發皆存,雙目緊閉,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仿佛佛祖拈花一般。

  雙腿的血肉已經失去彈性,從上面殘留的痕跡來看,它應該已經以雙腿盤坐的姿勢,在神像內部坐了很久。

  它的左手成掌,豎起。

  右手拈花指,置于胸口。

  而通過它拇指和食指圈起的圓,則能看到它胸口處一道洞穿心臟的傷口,拇指大小,月光從它背后穿過傷口,又透過拈起的手指照到地上。即使它已經是一具干癟的尸體,李淼仍能從這動作里面感受到一絲禪意。

  李淼緩緩攥緊了拳頭,烏金手套嘎吱作響。

  面對敵人,他第一次露出了怒意。

  “是誰,將您弄成了這樣?”

  尸體自然沒有回答。

  但李淼也不需要他回答。

  這是一具高僧圓寂后留下的“金身”,不會腐爛,只是有些干癟,從眉眼間還是能看出它生前的相貌。

  李淼認得他。

  在殺死安期生、與武當少林正式結盟之后,他與兩家巨擘共同在中原地界尋找了兩年時間。這兩年時間里,他曾無數次看過這張臉的畫像。

  臉型方正、顴骨高聳。

  膚色呈古銅色,顯得有些粗糙,那是他走遍天下,教化世人留下的痕跡。連心眉、耳垂豐滿,眉眼間帶著慈悲之意,叫人看上一眼就覺得內心寧靜。

  “讓您久等了,前輩。”

  李淼緩緩擺出一個拳架,低聲說道。

  “無論是誰這樣侮辱您,我都會送他下地獄、入輪回。”

  “說起來,我曾想象過無數次與您交手,但我沒想到會是今日這樣……”

  “達摩尊者。”

  話音未落,巨響炸開!

  “末學后進李淼,向您討教!”

  “送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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