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掉仙宮……”
南域青冥州，天光如練，御謫仙坐在云端，晃動一條垂落的腿，隔著小青天大陣的神光大幕，凝望天幕中撕開蒼穹的仙戰：“何其難。”
他頭戴青天冠，熔金青色拂過云絮，眉目浮著亙古不變的淡泊。
小青天作為南域名義上的道門祖庭，暫時并未受到多少仙戰的余波影響。
“御謫仙！！”
一聲脆喝在下方傳來。
小道童胐胐騎著青寶葫蘆飛來，白嫩幼軀如一只團雪裹著的熊貓，大聲問道：“你登神前改路純陽，連道尊路都肯放棄，難不成真是純陽仙君捏出來的傀儡？！”
“胐胐師弟，果然慧黠。”御謫仙垂眸，眼底掠過一絲淺笑 “哼！慣會騙人！”
胐胐叉腰冷哼，隨即壓低聲音，絨毛般的臉頰繃得嚴肅，告密道：“我剛在三清殿偷聽到道主、白藏長老他們議事……好些道主級、近仙級大真君已按捺不住，怕是要齊齊下場，助太玄老真君。”
“姬皇帝吃掉那些天外真君，便恰好湊齊登仙積累，可不是僥幸……世外仙在落子。”
鎮元玉衡仙君被姬皇帝挾戊己旗所傷，緊接著，太玄又化作邪祟仙，雖仍難伐仙，但已死死拖住玉衡仙君。
兩事接連發生，正如鎮元仙君所言，整個五方大地逐漸沸騰如煮海……說不定，這次真能伐仙宮成功呢？
“中州小劍閣的劍君戰驟停，老劍宿單人持劍，開天而去。”
“小瘟府的那個老真君，找到個天命者做道子，竟得到一頁世外的紫微黑律令。”世上對仙宮積怨最深者，莫過于小瘟府。
“小陰間動真格，小妖孽沒本事，大妖孽露面了。”
“大篆王朝姜家，一個壽元將近的老真君，竟取出一顆殘缺的真君級天命仙丹……”姜家內部有人走歪路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還有那個大幽贏家，更是暗地接引天外仙靈，妄圖借外力……”
胐胐竹筒倒豆子似的，在御謫仙面前炫耀自己偷聽到的秘密，那些仍不改求仙念的大真君們，終于還是相繼舉教伐仙。
“每一次山海宴展開，必興浩劫，這是仙宮時代的第九次仙落動亂。”
御謫仙微微頷首，雙眸驟然騰起九輪金烏，熾烈眸光，洞穿小青天巔的云海。
可以看見，高天深處，一道鎮元仙君的模糊身影，手持神燈，如亙古山岳懸立，燈光早已牢牢鎖定小青天，只要此間一動，仙人之威會毫不留情灌落而下。
“鎮元玉衡仙君，一仙壓塵世萬道了……”
胐胐打了個冷顫，這便是逆伐上去的仙宮古仙實力，強的令人絕望。話音方落，他雙眼放光，埋怨道：“御謫仙，你在山海宴中得到好些寶貝，怎么忒小氣，不肯獻出來！”
御謫仙只是笑道：“只恐師尊，他不敢接了。”
“慣會吹牛！”胐胐頓時跳腳，寶葫蘆都晃了三晃，大叫道：“你這么厲害，怎么不跟心齋與山鬼娘娘一起，去伐仙宮？！”
他半點不相信道子師兄的強大，因為，他十歲不到便是厲害的鼎爐大能，師兄卻三十歲才登神，差他遠矣。
縱是知曉道子師兄，因道主命，每一境都要停下等著萬世尊，壓其一頭，也因其自身想等山海宴求完美路……等等各種緣由走的慢。但終究，在胐胐眼里，“平平無奇”四字，是要落到御謫仙頭上。
“有道理，顯得慢了。”御謫仙微微一笑，目光掠過高天云海。
但這個世上，有些事，只能他來做，誰來了都做不成，列仙也未必行。
“嗤！”他的雙眸中，一縷縷紫霄雷電，悄然掠過。
仙宮啊，久違的地方……
仙宮內，熟悉的氣息……
陳宣登上青玉階，步入那座懸于禁忌地帶的神秘宮殿中。腳下路看似只有幾十步，卻怎么都走不到盡頭，回頭望去，來時的殿門已縮成芥子般大小，而前方大殿深處，仍遙不可及。
仙霧如云海，遮掩了一切，縱是四重心齋的目光，也看不清太多前路。
“娘娘……”
陳宣輕聲呼喚，他在山海宴中，以心齋之力，曾窺見許多天外生靈的竊語，因此，知曉幾分仙宮的恐怖根源……
有仙如古神靈高坐，戲弄世間百萬年。
山鬼娘娘一登仙，立刻帶著他這個心齋，打進仙宮的唯一原因，就在這里了。
“散。”
娘娘開口，那溫柔卻冰冷宏大的聲音，在四方天空中回蕩開來，天帝符文如流星光雨般落下，四面仙霧云海如得天帝法旨，紛紛如潮水退去，自行讓來一條前路。
兩者朝殿中深處而去。
突然間，陳宣停下腳步，眼瞳中金紅色光輝驟亮，穿透更遠處的大霧，望見一團明光從深處飄來。
“一頁紙？”他凝目，那紙張散發白光，上面書寫著許多古老篆文，字字猶如活物。
“嘩！”
娘娘大袖一卷，那飄出來的紙張，便穩穩落在陳宣手中，陳宣定睛望去，瞳孔頓時一縮。
竟是一張神仙譜！
“南域一地，妖族鼎爐神仙譜。”他指尖磨挲紙面，眼瞳中彩光絢爛，這每一個文字，都在散發腐朽的……天命氣息。
一、狡狗道人，傳承狡狗山。
評語：凡妖之姿，媲美仙種，惜無仙人垂青，道阻且長跨星河，難見列仙天。潛力甲上。
二、白錦桐，傳承青丘山。
評語：塵世小妖，冠絕一州九五姿，最高不過真君境。潛力甲下。
三……
“塵世眾生，皆在仙宮眼中，一個不差。”陳宣心中不由喟嘆。
這是一張最新版的南域神仙譜。山海宴后，諸天驕相繼登神，而那原排在十名左右的青丘白錦桐，正在閉紅塵劫，如今竟幸運順位躍升至南域妖族第二天驕。
世上那些從仙宮降下去的神仙譜，看來都是來自于這座宮中。
“嘩！”
不多時，大霧中，又有一張白色紙張飄蕩而來，陳宣拘過來一看。
“塵世韜紅塵天命譜！”又是一張排行譜子，篆字熠熠生輝。
一、陰陽侶。
評語：近仙大真君，塵世天命第一高，占據小陰間，可撼動一時仙威。稀有程度高。
二、萬世尊。
評語：至高天命。稀有程度——仙宮主。
三、黑律令。
評語：世外天命，一縷化身……
“按照境界排的？”陳宣凝目，緊盯著這張名單，又在下方，看到了極道神、天衍道、兩界主、六欲天等的名字。
自山海宴之后，世上的韜紅塵級天命者，數量竟已經暴漲到十幾個之多……而其中不少天命者，根本沒在塵世間展現過任何名氣！
要知道，每一個天命者都有改天換地的機會，便是那個不善斗法的六欲天顏玉書，都恐怖可怕，將“捷徑”走到極點。
若非陳宣心齋不顯，否則，顏玉書這荒廢時光的一年多時間，絕對可以嘗試“求證”草包真君了。
試問這種速度，世上誰人能比？須知，最草包的真君，也是真君……
顏玉書可以將任何同代人，遙遙甩在身后，什么南冕、陳宣、萬世尊等魁首天驕，都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直到遙不可及。
而現在，這樣已經崛起的天命者，世上足有十幾個？！
“不愧是群魔亂舞的仙落時代，五方大地的水，深不可測！”陳宣感慨，但可惜，仙宮早已持著魚竿，穩坐江邊釣魚臺。
“嘩！”
陳宣繼續向前，很快，第三頁紙張飄來，竟是一張關于塵世寶具的排行譜子。
“南域大地，巨神兵的排行譜……”
陳宣掃過幾行，這一件件巨神兵的后面，都標注著不少信息，看到幾件稍感熟悉的巨神兵。
鴻蒙問道爐，小青天，道祖三弟子之根源寶具，現為仙種御謫仙所執掌。
雨師通天印，通天道場，以古神雨師骨所鑄，為歷代通天道主所掌控……
陳宣還看到了最熟悉的名字。
“混沌鑌鐵棍，積雷山道統，此物已在山海宴中遺失，后數現蹤跡，似已被大機緣者所得……”
陳宣眉頭一皺，大機緣者？指的誰？
心齋不登神仙譜。
他的信息，同樣不曾在仙宮其他譜子上出現？當然不入，這些散發天命氣息的文字，顯不出心齋名！
“真是好興致，竟是把塵世，當做一場‘游戲’了。”
陳宣冷哼，隨娘娘不斷前行，很快，當云霧漸漸淡去，一座宏偉至極的仙宮，出現在他們眼前。
真正的仙宮！
此前所有，都是豎立在仙宮飛升臺上的“普通”建筑。
仙宮大門高聳入云，雕刻精美圖案，有蒼龍探爪，鳳凰振翅等圖，皆栩栩如生，似下一刻便要破壁而出，成為仙靈，翱翔九天。
“有人！”
陳宣目光一凝，宮闕下的仙霧中，一道尊貴法袍的道人，仙風道骨，猶如忘憂的天人般，道袍無風自蕩，落下數不清的玉屑。
道人面朝仙宮，腳下數不清土德陣法，如星河般，都在凝聚，化作一面遮掩氣息的金色湖泊。
“他是……”
陳宣瞳孔一縮，眼中滿是震撼，土德的金黃色光澤明滅之間，照亮了那止步不前的道人背影。
太玄！
外界。
雙仙并列，各自凝望被濃郁仙霧遮掩的禁忌地區，似在凝視一場注定覆滅的劫數。
“霄雷老龍，他們乖乖隕在吾等手中，豈不快活，何必苦苦掙扎。”玄牝牛魔嘆息開口。
原本，執掌土德的玉衡不在，光是他們三者，對付黑暗登仙的山鬼娘娘，需要大費周章，畢竟，那是神靈天帝女。
但現在，對方帶著心齋，突破重圍，闖入了仙宮，那么……也就那般了，真正的恐怖將席卷而出。
“呵，天帝女當然必伐仙宮不可，那年輕人可復蘇心齋，焉有活路？她只能立刻選擇最黑暗的道路，為他護道。”龍影妖仙笑道。
約莫三月前，當那個年輕人定下紅塵山鬼路，上陽洞天中的山鬼娘娘，便選擇改路登仙……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
但當時，尚無幾人無關聯想，畢竟心齋已經沒了。
事實上，陳宣定路其他，山鬼不會這么快登仙，溫柔但冷漠的娘娘，依舊還會踐行自身道，獨自前行。
每一種抉擇，都有后果。
選上陽、青囊等路，自是高枕無憂，正統的仙家嫡系路。
選燭龍道，逃不脫山海余孽的宿命。
選心齋道，必然也有大動亂，史上出過八代韜紅塵級心齋，天知道世間究竟留了多少不為仙知的古心齋遺藏……
而選山鬼道……便是如今情形。
“那陳宣，總歸與心齋有關，想繼續往高處走，山鬼沒的選，她只能當即立斷，行險一擊。”
畢竟，當初陳宣從山海宴回歸的一瞬間，有些列仙便認為其到了必須要清除的地步，降臨在其頭頂上空。
而其如今，境界越來越高……
“山鬼太古老，依舊記得仙宮舊事。”玄牝牛魔繼續道：“姬家玄稷那種與天外人有勾連的，應也知曉了些許仙宮舊事。”
古史不記當世列仙事，只是因為那位存在高高在上，不顯于世，所以一切有關事物皆受影響。
“但他們一個字也不敢明說，生恐會引起那位的關注！”
龍影妖仙道：“昔年，初代仙宮主純陽玄光仙君，于第一次山海宴后，早早離去。后來，中古人皇應是有感，自世外神隱中回歸，但無力回天，身陷泥潭，日漸腐朽……”
“五方大地百萬年，只有一個主人。”
天無二日。
斗部豈能證出舉世無敵，一妖稱尊？禍離仙日漸痛苦煎熬，道腐朽的不成樣子，最終淪落到心甘情愿，一意赴死之地步……
“惟愿今日禍，那位之怒火，不會殃及吾等這些近古仙。”
“老龍，你也不肯出全力，見山鬼拿了復蘇的心齋，心中貪嗔癡便如野火起，須知首座，只是沉眠，不是死了。”
“莫要胡言揣測，那可是一位……斬掉同代心齋，最終得證永恒的至高天命仙。”近古仙宮時代，都已經隕落兩位心齋了。
“老龍，吾等，最好心口如一。”
云卷云舒，崩解的宮闕碎片一一回返，重塑損毀的宮觀樓閣，漫天霞光氤氳，一如往昔安寧。
數不清陣紋亮起，仙宮徹底封鎖，便是一縷仙魂都飛不出去。
金黃色的土德光輝照亮天空，宮闕之外寂靜萬分，陳宣愣了兩息時間，走了過去。
“假的……”
這是一抹千年前的舊時光影，他行到近前，看見太玄真君的面孔上，正浮現出一抹凝固著永恒的震驚，似被眼前景象懾住魂魄。
千年前舉教飛升時，太玄竟已闖至此處？簡直驚世駭俗！
但他究竟看見了什么，才會露出這般絕望的神情？
陳宣循著太玄真君的目光，朝那敞開縫隙的殿中望去，心神瞬間被攫住。
列仙！
十一尊腐朽的列仙身影，或坐或立，覆著塵埃，散發著壓塌萬古的淡淡威壓。
“這……”陳宣瞳孔收縮，殿中正中央處，禍離妖仙不知為何，匍匐在地，渾身傷痕，六耳淌血，袈裟上不斷滴落著血液，形成血色湖泊。
玄牝牛魔持槍立在其后，瘟氣森森，仙甲已腐。龍仙盤在一根斷玉柱上，龍鱗褪落九成，白骨森然，周身雷電中都在滲血……
土德鎮元仙坐在角落，滿身塵埃，身軀破爛，似已獨坐萬古歲月。
“這……”陳宣眸光移動，殿中右邊，有兩仙正在對弈。
一者披太陽法袍，完美絕倫，形似天神地祇，周身猩紅光線蛛網纏繞，其雙指夾著一輪熾陽，猶如執棋緩緩落下。
而另一邊，則是一道黑影，面上似覆一張蛇形面具，模糊看不清，唯有指尖的一輪如霜古月，昭示其身份——太陰仙！
昔年，陳宣動用心齋，都沒看到不在算中的太陰仙，千年前，竟在仙宮中顯露蹤跡。
日月為棋！
對弈旁，還有一道頭戴帝冕，墨色蟒袍的女子。她人首蛇身，手托腮幫而坐，指尖縈繞一顆顆琉璃珠般的小千世界，似在饒有興致的觀看棋局。
其姿態神容，與妖緋月一般無二！
此外，還有蓮花古佛垂眸誦經，羽衣凰仙斂翅而立，十尾狐仙傾聽光陰……皆在此間，個個滿是塵埃，宛如厲鬼，滴著血。
陳宣看向最左側，那里有著第十一道仙影。
人皇！
一個青龍帝袍的蒼老身影，宛如背對蒼生，周身縈繞的青霄氣如怒海翻騰，正盯著殿中深處，好似在那殿中深處，還有著……
第十二尊列仙！
“千年之前，太玄舉教飛仙，渡入仙宮……”
陳宣只覺窒息，仙宮中早已列仙滿座，座無虛席，皆為道友，共為一體。
伐一個仙，意味是全都要伐！
可以想象，那個時候的太玄真君，親眼看見這種情形，心中究竟會有多么的絕望……
山海宴的仙落時代不至，仙宮不許，位置不空，何以求仙？！
“嗡！”
驀然之間，這幅定格的畫面微微顫抖，爆發出海嘯般的青龍吟，和極致沸騰的青霄氣。
緊接著，陳宣只看見那虞人皇身影動了一下，珠旒輕晃，旋即，其頭顱緩緩轉了過來，一雙金色眼眸看向太玄……身后的陳宣與山鬼。
“回去……”
青霄氤氳，那蒼老的人皇嗓音，猶如天雷陣陣，似在規勸千年前的太玄真君放棄成仙念。
但又宛如劃過一千年的光陰，最終炸響在陳宣耳畔。
“嗡！”
陳宣背后的黑暗翻涌，青衣飄動，山鬼娘娘超然若真仙，玉足凌空，一步一步走了出來，黑暗絲線與金色大道軌跡交織，如開天辟地般劃出不朽印記。
“退下！”
冷漠不含一絲情感的嗓音，殺氣沖霄而起，震碎了漫天青霄。
砰的一聲，這幅千年前的畫面，轟然四分五裂。
“……”虛空中傳來一聲遺憾的蒼老嘆息，轉瞬消散。
下一瞬。
前方的宮殿深處，有嗤笑聲響了起來，一輪暗紅色的太陰古月破霧升空，龐然大物纏繞月輪，鱗片幽寒，昂起九只猙獰的巨蛇頭顱，十八雙猩紅的眼眸，嗜血，冰冷。
“紅塵古今幾月明？一覺夢醒萬劫平……”
聲如神鐘，似冰錐般，回蕩整個空蕩蕩的殿宇：“兩位，該止步了。”
陳宣眼瞳中，瞬間產生一股灼燒感，宛如兩輪小太陽亮了起來，身懷心齋器，殺心此刻起。
“轟！”
前方，一股古老而蒼茫的天命氣息，猶如潮水般涌了出來，帶著血腥與譏笑，宛如要淹沒一切。
天命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