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暗算。”陳宣心想。
遠處黑暗,傾瀉著血色霞光,一片詭譎而稠麗的氛圍,而近前,陳宣被倒吊在一棵龐大的青銅古樹下。
至尊造化衍化的大棺槨,曾流溢出神圣的光輝,伴有勃勃生機,但棺材里卻是此等詭異的境界,非常瘆人。
“古圣賢又沒特殊癖好,豈會將遺產放在棺槨里,贈與后人?”
陳宣倒懸,腦袋朝下,耳邊仿佛聽見了真圣的嘆息,如同經歷萬世輪回,又仿佛有九幽下邪神的獰笑,令他意識蒙昧。
“被所謂的至尊造化勾引,主動入甕了。”
陳宣心想,他沒料到,迎接至尊造化竟遭遇這般境地,更沒料到,這尊隕落的古圣賢,竟疑似為古心齋的仇敵。
青銅棺槨吐出的第一道光輝,根本不是指定山海宴的魁首。
恐怕是發現了他這心齋的存在,因此將他哄騙進來……
“這位古圣賢是誰?”陳宣詢問山海經殘頁。
“道不出也……”姑瑤殘頁輕輕搖頭,嘆息道:“但氣息莫名熟悉,必是從五方大地離去的古代圣賢。”
陳宣心中嘆息,列仙之名已不顯塵世,更何況是更高的真圣呢。
“會死么?”
此刻,他思緒開始混沌了,這種感覺奇妙,源自古圣賢的神秘力量將他籠罩,無法抵抗,彷佛只能悲哀的等待結局。
青銅古樹的枝條藤蔓枕正在吮吸他的血液、肉骨,緊接著,他的神魂也化作流光,被一點點吸走了。
“咔嚓!”
一聲清脆的崩解聲響起,陳宣跌境了,青銅古樹吞噬了他太多能量,導致他下跌了一境。
但這不是結束,還在持續跌境。
原本,他距離鼎爐八重天已經不遠,觸手可及。
若非牛犇、雀皇等是果斷的大敵,抓住時機,以快打慢,否則,他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要破境,更上一重樓。
那些神游仙種果決厲害,除了牛犇在最后關頭補全金丹,其他人甚至未將大部分精力花在處理金丹缺憾上……有心齋存在,補全金丹這件事的優先級,并不太高。
但現在,一切都仿佛成了永遠抵達不到的終點。
恍惚間,陳宣看到了千百重畫面,天空染血,生靈涂炭,一個個破敗的世界在輪轉,化作了灰燼。
他看見那一個個化為烏有的世界中,一具又一具至強者或從天空墜下,砸入太墟深處,或在黑暗地域坐化,血水染紅了天地。
還有染血的黑色大船,載著一船頭顱,都屬于無上強者,大船駛過,猶如前往時光的盡頭。
“有列仙在隕落,有真圣在消逝,很多世界都瓦解了……”陳宣低語。
他看到了無數世界崩塌的場景,感到震撼,因為,在他窺見這些畫面之時,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些畫中強者,竟也看向他。
那些隕落者的目光,隔著時光與空間的遙遠距離,竟像是發覺后世人的目光,朝陳宣對視了過來。
“那種級別的大修士,依舊逃脫不了消逝的宿命么?”陳宣盯著那些畫面。
一種落寞而凄涼的情緒,透過那些畫面,擁擠入陳宣的腦海。
便是上古圣賢,也有無力時么?
陳宣從那些畫面中,感到濃濃絕望感撲面而來,仿佛沒有希望的洪水將人完全吞噬,但這令他無法理解。
畢竟,便是韜紅塵的高級修士,都已經算是天地的主人。
常言道,真君無遺憾,列仙不衰竭。
而更高的至尊天修士,還有什么事情會讓祂們感到絕望呢?
“莫名其妙……”陳宣不明覺厲,但很煞風景的這樣嘀咕道。
除非是超高級的幻術迷幻,否則,這種單純的情緒波動,動搖不了他的心智,他無法……感同身受。
甚至覺得,莫名好笑。
“修道八百萬載,終如一夢,最初便是錯誤,無法挽回。”
恍惚間,陳宣聽到了這樣的聲音,略一思忖,感到毛骨悚然,因為,在不少修道古史中,“最初”這個詞語,有著特殊含義,往往代表古心齋打碎《山海經》的那個特殊節點。
陳宣心中感慨,四下寂靜,光線忽明忽暗,唯有青銅古樹在無聲的搖動著,淌落血液似的光輝。
他沉靜心神,默默感悟四處的能量波動。
雖然,這里到處都是死寂破敗的氣息,但終究源自古圣賢,僅是感悟,也會有巨大好處。
“嘩!”
左邊一個方向,有枝條藤蔓破空而去的聲音,陳宣側目而望,距離很遠,可以模糊的看到一個青年道士被抓住,倒吊在樹下。
“御謫仙?”陳宣發愣,南冕也進來了?
毫無意外,即便是深不見底的御謫仙,面對青銅古樹依舊沒有任何反抗之力,被輕易制服,懸吊起來,開始吞噬其力量。
“啊?”陳宣愣神,發現御謫仙在接觸到這里的古老情緒波動后,竟在流淚,他感到詫異:“哭哭啼啼,小娃娃啊?”
御謫仙神情悲憫,淚流滿面,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正的發邪。
“神經啊。”陳宣嘴角扯動,緊接著,他側目,看向右邊方向,妖緋月也被吊起來了。
“一堆枯骨,也敢蠱惑本座心智,呵,邪圣。”妖緋月雖被倒吊,長發倒垂如瀑,但非常從容,絕美臉龐上甚至掛著一抹嗤笑。
她年齡甚小,恐怕還沒陳宣大,但口氣卻大的不像話。
陳宣審視對方,妖緋月轉頭,四目相對。
“糟了。”她心中一跳,神態立刻不自然起來,雙手將下墜的紅衣裙擺壓平,防止春光外泄。
主人……不,大魔君心齋在這里!
“是個稚嫩的小妖女啊。”陳宣感覺怪異,這些身份千奇百怪的人物,遠觀時,個個超然物外,高不可攀,但只要一接近心齋,頓時個個都“稚嫩”起來了。
“主……道兄,我錯了。”妖緋月開口,神情泫然欲泣,她為阻攔陳宣,覬覦至尊造化的行為表達歉意,看起來很是誠懇。
她心臟砰砰直跳,幾欲跳出來,紅塵劫中對心魔的稱呼,差點脫口而出。
罪無可恕的六欲天,惑她心智,饒不了她!
左邊更遠處,突然有洶涌的神力波動產生,金色電光轟鳴,無敵領域極速擴張。
“最強的攻擊!”
萬世尊進來了,他在大喝,仙道劍鼎橫空,天道意志降臨,長生帝功運轉,轟隆一聲,他一劍轟擊卷來的青銅古樹藤蔓。
這副抗爭場景,霸道絕倫,讓人驚嘆!
“嗯?”陳宣不由轉頭。
“耶?“南冕神情呆愣。
“啊?”妖緋月瞪大雙眸。
“噗!”
帝天目光湛湛,無比堅定的回擊來襲者,他不會對任何存在低頭,一霎那間,他被倒吊在青銅古樹下。
“……”帝天倒懸,轉過頭,看見呆滯看向他的三者,一陣無言。
他沉默兩息后,默默將頭顱轉到另一邊,開始感悟此地道韻。
“福運福運,護我性命!”
虞天子跌落進棺中,緊張的神神叨叨,又自語道:“人皇老祖,快快顯靈,你也不想自己絕后罷!”
一息后,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虞天子被青銅古樹捆起來了,并且綁得最為結實,藤蔓一圈接著一圈,仿佛將他捆成了一只青色大蟲子。
“這不公平,針對本皇!”他大怒,發現其他人都只是雙腳被困住,就屬他最難堪,刷的一下,藤蔓升起,將他嘴巴捆住,只能發出嗚嗚嗚的不甘之聲。
此刻,從左到右,帝天、御謫仙、陳宣、妖緋月、虞彪,五者依次排開,都被青銅古樹抓住,宛如集市上攤販售賣的肉食商品。
陳宣居中,無比好奇的左右四顧,此刻的場景,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還有其他人能進入棺槨么?”他對遠處的妖緋月問道,打探消息。
雖說仙種無高下,但妖緋月與御謫仙,顯然比其他仙種更特殊一些。
并且,他一直懷疑妖緋月是仙宮“奸細”,必然知曉旁人不知的秘密。
“我猜測可能會是四位,因為按照道理,至尊造化意志只勾連了四位神游仙種。”妖緋月回應道:“但現在進來了五位,屬實奇怪。”
她對這場山海宴現世的至尊造化,有不少猜測,但真實情況她并不確定,此刻也感到費解。
“難不成我是意外?”陳宣心道。
因為山海經殘頁說這尊隕落的圣賢,興許與古心齋有聯系,這不得不令人多想。
但青銅古樹抓了他,卻沒進行區別對待,這令他不得其解,一頭霧水。
“底牌呢?你們的后手呢?還等什么,快用啊。”陳宣問道,妖緋月被青銅古樹吸走能量,境界從韜紅塵墜落了。
這幾個人強的離譜,是真正的龍鳳之姿,列仙種子,猶如無法逾越的高山,有再多底牌都不足為奇。
“呃,你或許高看我們了,這是至尊造化,便是列仙都難以進行干擾。”妖緋月無奈道。
她是有手段,但那些手段再如何離奇,也有限度,她終究只是個剛登神的小修士,做不到更多了。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妖緋月這樣回答。
“沒本事,你進什么棺材?”陳宣問道,嚴重懷疑對方哄騙他。
畢竟,這里的幾者,都令他罕見的感到壓力,肯定藏著更強后手。
“要論后手,你應該才有更強底牌罷?”妖緋月反問道:“否則,你不可能獨自與牛犇進行斗法。”
畢竟,牛犇比心齋足足高出一整個大境界,而且,牛犇非外界那些同境界的的“普通”老神游,實力天差地別。
按照道理來說,心齋碎掉牛犇金丹后,便完成所有人的期待,完成了身為武器的作用,應該離去了。
但陳宣依舊開戰,這不得不令人多想。
妖緋月認為陳宣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肯定隱藏不得了的手段,恐怕是某種大殺術。
“誰允許你問我問題?你金丹不想要了?”陳宣冷聲呵斥。
事實上,他在與牛犇的斗法中,幾乎盡全力了。
但他在山海宴中,來去自如,就算斗不過牛犇,也可隨意離去,當然能無后顧之憂,隨意斗法。
可這種“陰險”的保命手段,豈會告訴不相干的外人。
“……”妖緋月神情一滯,張了下嘴,欲言又止,心道,這個年輕心齋性格古怪,與紅塵劫中的主人別無二樣,遲早會長成那樣的兇惡大魔頭!
“看什么看?嘴里沒實話,早晚令你好看。”陳宣繼續呵斥,這個女妖精不老實,令他很生氣。
隨后,他轉頭,詢問另一側的御謫仙。
“道士,你也厲害,說說你的想法。”陳宣開口。
此刻,所謂的至尊造化不知在何處,而所有人都被困在棺中了,需要自救。
“小道也很茫然啊。”
御謫仙攤開手,露出無辜神色:“我們不如既來之則安之?”
“好啊,你們這些不老實的怪胎,都安心等死吧。”陳宣瞪眼回應。
他恨鐵不成鋼,南冕天天一副擺爛模樣,令人十分失望!
至于另一側的萬世尊、虞天子,相隔太遠,因為一身力量都被青銅古樹禁錮吞噬,沒辦法進行聯系。
“咔嚓!”
不久后,陳宣再次跌境,氣息越發虛弱,他眸光掃視四方,心道:“莫非只能動用心齋,直接離開,放棄至尊造化了嗎?”
但事實上,他在這至尊造化所在的大棺材里,能否來去自如,都是一個未知數……而且,他也不想在這些敵人面前,展現這種保命手段。
“老瑤啊,你有什么想法,說來聽聽。”陳宣取出山海經殘頁,低聲問道。
對方很古老,見多識廣,知曉更多事情。
“興許不是吞噬,而是一種磨煉。”山海經殘頁貼在陳宣耳邊,小聲推測道:“只要成功通過,或許有脫胎換骨之變。”
她很謹慎,不愿其他人聽見自己猜測,因此貼在陳宣耳邊輕語。
“好,我信你。“陳宣點頭,山海經殘頁一向靠譜,不會出現誤判。
“就當做是機緣最后的考驗了!“
他心中自語,雖一直毛骨悚然,感覺要大禍臨頭般,青銅古樹仿佛正在煉化他。
青銅古樹持續吞噬所有人的精氣神,可以看見,困住五者的藤蔓脈絡流淌華光,不斷輸送精氣神前往古樹枝干中。
在這過程中,陳宣并未束手就擒,他運轉五藏兵武仙軀,嘗試封鎖體內流逝出的氣血與神魂等事物,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研究青銅古樹。
畢竟,境界持續跌落,任誰都會沒安全感。
“刷!”
突然,一根青銅枝條猶如神鞭般抽出,沉重無比,宛如能碎掉諸天星辰般,徑直朝陳宣抽打而來。
“這就應激了?”陳宣錯愕,他動作已經很謹慎了,還是惹到青銅古樹?
陳宣第一時間吐血,并且骨斷筋折,被青銅古樹抽打的肉身破爛,神魂都出現恐怖的裂痕。
“嘶……”他皺眉,實在太痛了,差點叫出來。
這是無比恐怖的一擊,連仙軀都抗不住,若換做其他修士,恐怕會被直接打的瓦解。
“啊!”另一邊,虞天子痛的叫出來了!
其他人也在設法研究青銅古樹,其中以虞天子最倒霉,不知動用何種驚天大手段,直接被一根暴怒的枝條抽中,身軀從腰腹處裂成兩截,血水大片落下。
眾人聞聲望去,目瞪口呆。
”啊!”虞天子劇痛難當,身體被一分為二,他立刻動用秘術設法恢復傷勢,但剛一運轉神術,又一根枝條抽下,將他劈成四快,吊在空中。
“……”虞天子臉色慘白,汗如雨下,他看向其他人,艱難道:“本皇好像有點要死了。”
他不敢動用秘術治傷,那會繼續引來青銅古樹的懲罰,但遭受這般重傷,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最恐怖的是,他在快速跌境,萬一跌落成凡人,后果不可想象。
陳宣等人默默收回目光。
“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陳宣自語,這至尊造化太古怪了,實在折磨人,一個弄不好就是隕落的下場。
時間等的太久了。
外界,飛升臺上,弄不清情況的赴宴者們,各個惶恐不安。
“殺殺殺!”葉夔化身大殺神,在飛升臺掀起腥風血雨,凡是看不順眼的妖類,都被無情打殺。
他心中焦灼,他還不夠強,但天外勢力竟能通過特殊手段入侵大荒之野,萬一稍后仙宮也來了,他將死無葬身之地,很可能被當做一只蚊子拍死。
然而,天外生靈們,比葉夔更焦急,汗流浹背,便是那手持紫金權杖的巫袍“天外仙”,臉色都顯得不自然起來。
巫袍天外仙背后,許多身影忍不住竊竊私語。
“數個時辰了,他們死在棺槨中了?”
“情況不妙,仙宮萬一真來了,吾等怕是……”
“祖地上的那些真君,聽說都是養蠱罐中走出來,便是仙種都不一定穩成真君……”
“噓,慎言,千萬別露怯。”
有身影神情大變,連忙打斷同伴言語,不知在忌憚什么。
更遠方的太墟中。
一些通天徹地的身影,漸漸匯聚了,一雙雙冷漠的眼眸,在幽暗空間中亮起,俯瞰蕓蕓眾生的氣概升騰。
“大人物蘇醒,快逃命啊。”太墟中,無數禁忌生靈有感,如避蛇蝎的四散逃離。
一批祖地真君大物,降臨!
有人形,也有妖物,分列兩邊,涇渭分明。
“一股淡淡的列仙氣息,腐敗不堪,是何鬼物?”麒麟山的真君大物,冷聲開口。
尋找失落的大荒之野,非常困難,但因為天外勢力下凡,造成些許神力波動,因此變得輕松許多。
“大幽王朝的小神將?”有人族真君出聲,隨后看向一道身穿玄武帝袍的威嚴身影。
“補天,卜一卦。”大幽皇帝真君開口,喜怒不顯于色,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但其他同行者,已經洞悉,帝王要怒了,一場血戰將會爆發。
黑暗中,補天真君顯出巍峨身影,抬起一只手,掌心中八卦天圖運轉起來,好似有一個個小世界在掌心運轉。
大荒之野上空,一眾天外生靈臉色大變,心臟砰砰跳動起來。
“如此直白的占卜吾等,祖地上的真君們想干什么?瘋了嗎?”
“他們看不出這里有仙道氣息?”
“噓,別露怯,他們不敢過來!”
手持紫金權杖的巫袍“天外仙”,眼皮忍不住一跳,心中升起不詳預感。
“九分真……”不久之后,混沌太墟中,補天真君平淡的嗓音,響了起來:“應是一尊上古仙?”
“竟有一分假的高概率,這是一場請君入甕的大陰謀。”一位真君嗤笑開口。
“動手?”
“最好等仙宮來,一網打盡,祂們最近藏得頗深。”
“或許,可以借助這群生靈,前往天外求仙?”
千萬種混沌難以言明的聲音,帶著譏諷聲,在太墟中飄蕩,絲毫不避諱,徑直飄到那群天外來客的耳畔中。
“這?”天外生靈們面面相覷,頭皮發麻。
什么情況?有仙啊!
祖地上的真君大物,全都瘋了不成?!
棺中天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陳宣一動不能動,但總算成為一個凡人,他覺得考驗應該結束了!
“嘩!”
下一刻,青銅古樹下,隆起一個小墳冢,緊接著,一道血淋淋的身影,爬了出來。
它手捧一只玉匣子,抬頭看向陳宣:“下來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