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碧璽，萬木生青輝，這是因一縷仙痕念，而衍生出的木德天地。
建木之下，陳宣原本正翻看手中的傳承竹簡，但在聽到列仙老皇帝來自大虞王朝之后，心中驚訝的同時，立刻就給一旁的帝女使眼色了。
這是虞天子的老祖宗！
帝女并不能理解陳宣眼色的具體含意，但能察覺出他的情緒波動，霎那間就站了出來。
她神情嚴肅，泛著幽光的玉指，點指暮年的大虞列仙皇帝，命令道：“人皇，你老實點，你……嗯，你需要老實一點。”
帝女是游離在大荒之野的帝女、山鬼、巫山神女等痕跡合一，雖不認識大虞老皇帝，但在聽聞太虞帝宸仙人的仙號后，似乎知曉其為何許人物了。
大虞人皇雙手負后，盯著一本正經命令他的帝女，有些懵，旋即，他看向陳宣，直言問道：“小友，你同大虞有恩怨？可以化解么？”
陳宣有帝女娘娘做靠山，此刻并不太擔心這縷仙痕念暴起傷人。
“皇帝前輩，你是不是仙宮的金丹仙？”他直接開口問道。
當初通過紫陽真君，側面窺看仙宮狀況，時間不夠，沒來得及看到木德金丹仙的情況。
“中古時，老朽便已神隱。”大虞人皇搖頭道：“而仙宮則是近古的產物，老朽沒理由是。”
這縷仙痕念是他初登仙道后，于大荒之野訪古幽居時留下的痕跡，因此并不知曉后世之事，但山海宴連開九場，因此知道一些信息。
仙鬼時代八百萬年，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前期上古，偶爾會爆發幾次橫推山海的最后一些圣賢大戰，但古圣賢們，基本上已經算消失了。
中期中古，世上只剩下一批古列仙，但他們也都在飛升的飛升，神隱的神隱。
后期近古，這是仙宮壓制塵世的百萬年，列仙基本上，已經成了傳說。
許多人認為，是古代飛升神隱的圣賢、列仙太多，帶走了五方大地的仙炁與精華，這才導致五方大地難出大修。
“你……”陳宣盯著大虞人皇，思忖片刻，隨后問道：“人皇前輩，你為何要神隱？”
這老皇帝應該與虞天子無關，畢竟，時間遠隔幾百萬年，于是他詢問其他問題。
“老朽不知后來為何神隱，但大致有幾分猜測。”大虞人皇開口：“五方大地日漸枯竭，然，列仙層次太高，現世一次呼吸吐納，便要耗盡一座風水寶地的仙炁與精華……吾等倘若不神隱，五方大地如今大概不存在了。”
練炁者，吞吐天地，掠奪日月精華，壯大一己之身，是世界上最大的禍害。
陳宣修道之初，便有這種預感，即便是天資如他，倘若只運轉真經，而不吞噬外物，破一個小境界，動輒都要以年計。
譬如搖光州楚國的那些天才練炁者，因為資源貧瘠，絕大部分人只能硬修真經，因此鼎爐基本就是他們的極限。
“山海時代的五方大地，稱之為太墟。”大虞人皇開口。
陳宣聽到這話，真的吃驚了，古代的五方大地，竟然是永無盡頭的太墟？！
但如今，塵世卻已經枯竭成為連真君大物，都不便現世行走的一隅之地。
太墟也早已混沌，成為只有高級修士才能踏足的禁地。
大虞人皇轉頭看向帝女，開口：“您為天帝之女，生而為仙，已歷八世，有不小機會成為最后一位至尊神靈……但最后卻選擇葬身塵世，將自身道則、仙炁全留了下來，延緩塵世崩潰消亡的速度。”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但恕老朽直言，帝女之后的那幾世山鬼、瑤神，想開拓一條新的練炁路，但都不盡如神意……您該如吾等一般，神隱避世，盡力保下一些人，以待時變。”
大虞人皇知曉古史中，帝女從大荒之野離開后不久，便會歸散于天地。
她將斬去帝女前身的一切道，以山鬼娘娘的新身份轉世，加入幸存下來的云夢大澤，自此后數代皆不再成仙……其欲從古法中找出一條平衡自身與天地的完美法，但步履闌珊，連修到真君都顯得困難。
陳宣聞言，忍不住看向微微蹙眉的帝女。
“娘娘似乎研究過很多東西……隨手賜給山君大人的法，似乎便是某種具有普適性的假持金丹法。”他心中揣測。
他的假持金丹法，需要依托超絕悟性，外人修不得，但山鬼娘娘的那個假持金丹法，雖然威力小得多，但連資質平庸的山君，都能練出一些成果。
天生神靈不會愛人，但會憐憫世人。
在那些古代練炁者們，紛紛選擇獨善其身之時，娘娘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在崩潰的大時代中逆水行舟，希冀找到一條出路。
“但山鬼娘娘，如今似乎重新走上了古法路，要在這一世成仙。”陳宣心中疑惑自語：“是什么原因令她發生改變的呢……不會是遇見我這個心齋的緣故吧？”
他思緒紛飛，有點自大的想著，直覺隱隱告訴他，山鬼娘娘是在他蘇醒之后，才發生的改變。
“人皇，你多話了。”帝女凝視大虞人皇，金色眼眸中，逐漸一縷的無上威儀溢散。
這一刻，一種難以言明的神靈壓力，從九天之上垂下，令天空流動的青云停下，通天建木上盤繞的青色蛟龍，瑟瑟發抖，低下龍首，不敢發出一絲動靜。
“嗚嗚！”帝女懷中的一頁山海經，攥緊拳頭，朝大虞人皇發出嗚嗚的咒罵聲。
“娘娘恕罪。”大虞人皇臉色微凝，旋即拱手表達歉意，但緊接著，又道：“神靈曾是天地的主人，做的比吾等人族、妖族要好……我們不夠冷漠，做錯了一些事情。”
天神地祇統御古獸，統治山海時代時，世界尚能維持仙炁運轉的平衡。
但當練炁者這種東西出來后，苦心經營的平衡便打破了。
“當一只凰鳥莫名死亡后，竟無神靈、古獸發現來吃，反倒令路過的人類螻蟻蜉蝣，撿到便宜。”大虞人皇說道：“究竟是沒發現凰鳥尸體，還是故意不吃，要令它自行化道，歸散天地……”
天神地祇冷漠，可以冰冷操控任何生命，進行消亡，令仙炁回返天地間。
縱是那個需要消亡的對象，是祂們自身或者后代，也不會絲毫猶豫。
但其他生靈不夠純粹，原則與底線皆可靈活變動，這一點永遠比不上神靈……便是本該絕情絕性的現世真君，依舊有一些斬不斷的七情六欲。
山海大戰落幕后，幸存的瑤池神靈們，曾設下森嚴的紅塵劫，阻攔不合格的練炁者，但后來被打的避世，紅塵劫的難度一降再降。
“如今說這話，沒有意義。”帝女搖頭道，很顯然，她知曉不少古代秘密，但并不想多談。
當初，第一代列仙心齋碎掉山海經，道祖、白帝劍祖、龍尊、圣佛、諸帝尊……等萬族的古代圣賢，爭相登上至尊天位后，便發現……至尊天的數量，似乎太多了。
多出來的新至尊天們，吃空了諸天萬界。
必須要有人死去，于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山海大戰，被迫開啟。
“縱觀仙鬼大時代的八百萬年，便是塵世逐漸崩壞的一部古史。”大虞人皇開口，旋即看向陳宣，語氣莫名的笑道：“需要毀掉一切高級修士啊。”
陳宣眨了眼睛，心說，幸好這人皇只是一縷仙痕念，否則，他大概已被一位列仙惦念上了。
“毀不掉了……”帝女搖頭。
別說至尊天，便是列仙生靈，都已萬古不衰，長生久視，只要祂們不自尋死路，基本上會永世長存。
古史上，記載的因壽元耗盡，而死去的列仙生靈，古來都沒幾個……況且，老死的列仙，不一定便是壽元耗盡，更可能是受傷、假死等其他原因。
陳宣聽著帝女與大虞人皇兩者間的談話，心有感觸，但這并不是小修士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他繼續研究手中的青金色竹簡。
“完整的《青龍真經》……”
陳宣觀看手中的《青龍真經》，指尖輕動，便有一條青光湛湛的小青龍爬出，繚繞手臂而上，頭角崢嶸，散發尊貴而靈動的神光。
他運轉此真經，與自虞天子處所得到的殘缺青龍經比較，發現如出一轍，一模一樣。
“但之前得到的兩部《應龍真經》，卻有細微差異，但是，兩者都能修煉。”
陳宣心中思忖道：“難不成《應龍真經》有改動，小龍宮的大修士改的？”
這并不是需要太關注的事情，因為很正常，陳宣一個鼎爐修士，都私自改過很多真經、術法，使之更加契合自身了。
而且，他修煉五藏兵武仙軀，每一門真經到了需要融經之時，都需大改，去掉不重要的糟粕，只留下最精華的一部分經意。
“改不改的，對我沒多大影響……我的根本經，現在是融出來的《天命仙經》與《山海經》。”
而且，陳宣決定韜紅塵之后，還會繼續融經，他已經擁有數門完整真經，有這種底蘊試錯。
很快，他將這門真經完全銘記，最后抬頭問道：“皇帝前輩，你沒有《青龍真經》至尊天境的圣賢篇么？”
《青龍真經》乃是木德的圣賢真經之一。
“往上的經，需要靠自己悟了。”大虞人皇回答：“老經出不了新的至尊，每個至尊天的道，皆獨一無二，并不具有普適性，其他人練不出來東西。”
“哦……”陳宣默默點頭，看來大虞王朝，沒有得到青龍傳承的圣賢經。
人族擁有完整古圣賢傳承的上古道場，數量并不多，中州的四大古王朝、白帝小劍閣……南域的小青天、小陰間、小瘟府……西土的小靈山，兩只手基本都數的過來。
而大虞、問劍、青囊、補天、通天這類上古勢力，雖然實力不一定比至尊勢力弱，但只擁有部分圣賢傳承。
不過，雖然青金竹簡上并無至尊傳承，但除了《青龍真經》外，還記載了一門名為青龍怒霸崩天拳·青龍傳承的頂級列仙術，名字很粗狂威猛。
此術有七式，蘊含青龍七宿運轉之玄妙，是一門正面攻伐術，頗適合斗部。
“這是大虞的鎮國術之一，與小友有緣。”大虞人皇微笑開口。
相比于虞天子那不知是通過青龍意志領悟，還是從哪個路邊撿來的青龍十八式三腳貓術。毫無疑問，陳宣此刻手中的青龍怒霸崩天拳·青龍傳承，才是大虞王朝的正統鎮國術。
很快，陳宣與帝女離開這座藤蔓纏繞，青霄彌漫的仙閣。
仙閣大門緩緩合攏，可以看見，那通天建木之下的暮年列仙老皇帝，體表有萬條尊貴的青龍光影浮現，盤繞而出，淹沒青天，人皇緩緩消失不見。
閣內，恐怖的青霄仙光滔天而上，磅礴的龍之威壓震蕩天宇，那種景象太璀璨了，前所未有的駭人，連余光一瞥的陳宣，都感到無比震撼。
“算他識趣，給了些真東西。”
帝女收回目光，而后如釋重負，深深吐出一口氣，繼續道：“人皇很強，他神隱之前，其自然外放的青霄與木德龍壓，可鎮壓一切敵。他最后一次臨世時，立足之地崩解入太墟，化作永恒禁區，沒有人能接近，有兩位木德真君遠隔百萬里朝見，都直接化道消散了。”
“難怪是他被稱為人皇。”陳宣感慨，同時代四大古王朝的列仙帝王，都不曾冠以這個人皇名號。
同時，他聯想到大虞王朝，難怪其已經落寞，卻依舊被稱為中州第五王朝。
但凡被稱為上古道場的傳承，沒有一個徒有虛名，皆璀璨過以萬年為單位的漫長時間。
對如今的青囊、大虞，還有補天、小瘟府這些最近比較落寞的勢力而言，幾十年甚至千年的落魄，并不算什么大事。
“他做過很多事情么？娘娘似乎聽過他的名氣啊？”陳宣問道。
山鬼娘娘不見外人，常年幽居深山中，但大虞人皇的名聲，依舊傳到娘娘耳中。
“中古年間，塵世廣闊無垠，列仙們尚未徹底消失，世界無比燦爛，而人皇便是其中的風云人物，當年真君之時，敢和第四代心齋爭鋒相對，不算太落下風……”帝女輕聲道。
陳宣聞聲一驚，這老皇帝暮氣沉沉，沒想到竟然猛到這種地步？
帝女告知陳宣，大虞人皇是中古第一個敢和真君級心齋叫板的人物，而且，據說兩人曾打的天昏地暗，難解難分。
陳宣聽到這里后，真的吃驚了，這個最終成仙的人皇，實力強的超標，能和徹底崛起的第四代心齋斗到那種程度？
畢竟，心齋、天命者這些不好見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從微末時崛起，光是獲得一件修煉資源都很困難，動輒便會浪費數月時間，前期很難競爭過大教弟子。
但到了后期高境界，心齋、天命者便根本不虛任何人了，就像年輕的黑白真君，便以一敵多伐了老牌真君們。
帝女繼續道：“聽說他們斗法了很多次，人皇有時落敗，有時平局，但這也足以震驚世間了，那個時候，心齋已經以殺證道，將他那幾條仙炁路上的敵人殺穿，是名如其實的太墟第一天魔。”
后來，一些決定隱世的古列仙們，在恰當的時間重新入世，合力圍獵“第一天魔”心齋，導致其在證仙的關鍵時刻隕落慘死，就此第四代心齋落幕。
傳說，仙人們付出巨大代價，有仙喋血，并疑似跌落了大境界。
“這……”陳宣大為震驚，古代近仙大真君級的心齋太猛了吧？竟與一群仙人斗過，雖然最后慘死，但也令對面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同時，他敏銳的捕捉了一個奇怪的信息：“第四代心齋修了多條仙炁路？”
“嗯，除了兵家劍官、斗部武者等少數單修一炁的純粹者，大部分道路都是雙炁，甚至三炁同修更厲害一些。”帝女道。
譬如青龍傳承，以木德為主，但很多領域，需要紫霄雷炁、太陰星炁等為輔，才能衍化出真正威力。
“……”陳宣默默點頭，便是鼎爐境的一些高級神體，通常也需要兩三部不同真經共同運轉。
但據說低境時，諸真經能勉強契合，但到了韜紅塵高境后，諸真經愈發精深玄妙，便難以同時完美運行，只能放棄其他，從而專心修煉一門真經……真君時，更是涇渭分明，一炁一個真君位。
“現世真經有問題，越修到后面問題越嚴重，并積重難返。”陳宣心中自語，愈發肯定心中的猜疑。
帝女道：“后來，第一天魔心齋隕落后，人皇也銷聲匿跡了，估計是擔心仙人們順路圍獵他，不允許世上再出新的仙人。”
但很顯然，人皇后來成功避過大劫，并暗中成仙，甚至還在剛成仙后，在大荒之野避世潛修了一段時間。
“許多人覺得，第一天魔心齋戰力驚天，令那批上古仙們付出巨大代價，失去對塵世的絕對掌控力，成為了中古大亂的開端。”帝女說道。
自古以來的一次次浩劫中，論范圍與延續時間，圣賢推山海當屬第一，其次便是中古大亂。
談起中古歲月，帝女美眸流動異彩，那段事情，人皇、龍皇、白帝劍仙、渡世佛、女妖仙、六耳魔猿……等正統練炁者，還有截天命、兩界主等列仙天命者，層出不窮，爭相成仙，堪稱中古最璀璨的一段仙落時代。
而在那段風云歲月中，帝女早就消失。
是山鬼娘娘、巫山神女等，在名山大山中避世悟道，每一世都在從古法中開拓一條新路，希冀尋到縫補世界的方法。
當然，她成功不了，希望渺茫，畢竟至尊天們最終都是依靠征戰、神隱來解決問題。
陳宣心道，歷代心齋前輩們都很厲害，雖然最后走不到更高處，但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恐怕這也是許多人重視心齋，卻達不到最重視的原因之一，心齋名聲再兇，終究還是其他人登上仙路，并且，那些最終脫穎而出的人數量還不少。
“你說心齋厲害，只是被刻意針對，但其他人便不被針對了？我家老祖照樣成了列仙，他家老祖也成了列仙，偏偏心齋就成不了，還不是實力不夠！”很多大教弟子，都有充足的理由這樣想。
陳宣立在青霄仙閣前的石階上，眺望遠方的星空，手中青銅燈盞的金色光輝，徹底黯淡下去了。
他逗留青霄仙閣中觀經的小半個時辰內，附近一些游蕩的道痕生靈，在道宮力量的影響下，匯聚而來。
“嗡！”
帝女此刻開口道：“人皇道不出青龍傳承……看來，只能去那個最古之地了，走，娘娘帶你去唯一可能衍化至尊傳承的地方。”
她似乎是第一次走出仙閣，對拜訪其他閣子很有興趣，拉起陳宣就要沖出去。
“等一等！”陳宣連忙拒絕，看了眼燈盞中還有大半的燈油，便對帝女道：“娘娘，道宮的金色仙力很好用，我想再取一些。”
他感覺再戰勝幾個層次較高的道宮對手，便能水到渠成晉升七重天了。
遠方，一道道交織在虛空中的通天廊中，各個方向，皆有身影浮現，快速掠動臨近。
“吼！”
洪亮的虎嘯震動天幕，可以看見，最近的那條通天廊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虎獸浮現，背展雙翼，腳踏黑云，帶著一股腥風，極速奔襲而來。
窮奇！
陳宣遠眺星空之下，心道：“太古四兇之一的《窮奇真經》，斗部的大高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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