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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懸羊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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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徐盛、丁奉二將統軍萬余人追亡逐北,水陸并進,溯漢水北上四十余里。

  一路上與曹休潰卒遭遇戰、阻擊戰五六陣,斬俘四五千,繳獲甲胄刀兵、糧秣財貨無算。

  追至漢津時,由于曹休及其殿后部曲率先渡到了漢水北岸,又鑿船沉舟、焚燒碼頭阻止吳軍追擊。

  導致徐盛、丁奉二將不得不在此停下了追殺的腳步。

  一邊等待后軍渡至北岸。

  一邊稍作休整,進食飲水。

  徐盛勒馬江岸,一人一馬被血水、汗水、泥水交凝覆蓋,卻不顯狼狽,反而英氣愈厲。

  丁奉自東南策馬而來,只見他兜鍪已失,甲胄已缺,散發披肩,手中大刀刀口卷刃,猶自滴落敵血。

  二將聚首漢津碼頭,稍作交流。

  丁奉乃是草根出身,先后在甘寧、陸遜、潘璋麾下為軍侯、司馬、校尉等小將。

  前些時日潘璋自西城無功敗返,孫權親自安撫潘璋麾下將校,而后發現這名叫作丁奉的小校不論身形、樣貌、還是談吐皆殊于別將。

  于是調來丁奉卷宗。

  結果發現這丁奉每戰常能奮勇當先,斬將奪旗,也常因身先士卒而屢屢被創,仿佛周泰。

  孫權大異之。

  在一場筵席中,當著一眾文武將校之面大贊其功,再壯其行,賞賜美婢十余、金帛十萬,又將丁奉從潘璋手里要來,親自栽培,暫時讓丁奉為徐盛偏將。

  徐盛雖剛識丁奉不久,但經過月余的相處,知其頗有武勇韜略,此刻見他因殺敵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對他的認可又多了幾分。

  “先時聞至尊贊承淵勇冠三軍,諸將竊謂過譽,不以為然,今日得以一睹承淵首冒鋒刀、躬先士卒、摧鋒陷陣,雄姿有若幼平公(周泰),才知諸將偏狹。

  “倘我大吳將校,人人皆能如承淵般為國忘死,刀斧不避,則大吳王業之隆,豈非指日可待?!”

  “君侯過譽。”丁奉沉聲作答,不卑不亢。

  徐盛與丁奉二將繼而討論了一番一路北來的戰果、戰損。

  待南岸的將士大約半數渡到漢水北岸,稍事休整之后,徐盛便準備乘雷霆之威、破竹之勢,不給曹軍一絲喘息之機。

  這些便是徐盛統軍追亡逐北前,孫權囑咐徐盛的原話了。

  身居偏將下職的丁奉聽到徐盛仍準備繼續深追,先是環顧四周,神色有些猶豫,思索片刻,才對身前這位安東將軍道:

  “君侯,臨發之際,大都督再三囑咐末將:

  “至尊雖言良機不可失,敢言退者斬。

  “然務必警惕曹魏設伏,誘我大吳輕進。”

  徐盛為之一異。

  臨出發前,大都督并沒有只言片語吩咐與他,卻是叮囑了丁奉?

  這是欲拉攏丁奉之意嗎?

  還是說,大都督知道這話對自己說,自己未必會聽?

  畢竟,自己是至尊的人?

  自至尊勸學之后,他也看了不少《史紀》、《漢書》,對這些人心上的彎彎繞繞雖然并不關注,但見得多了,自然就有了一些感悟。

  丁奉并不打算藏著陸遜對他的叮嚀囑咐不說,以大吳敗績為自己搏一個“奉營特完”的虛名,直言道:

  “君侯,此地千峰萬壑,林深草郁,設伏之地也,倘鼓噪追擊,輕軍深入,末將恐墮魏人埋伏之中,君侯不可不審而慎之。”

  徐盛手勒馬韁,舉目四顧。

  確如丁奉所言,此地峰巒如聚,草木蔥籠,論適合埋伏,比大吳先前伏擊魏軍的滄浪水、云夢澤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魏軍俘虜有言,先前被咱們包圍在綠林道的豫州刺史賈逵,因與曹休有怨,而被曹休安排殿后,未曾進入滄浪水、云夢澤之中。

  “其人素知兵法,兼具文武。

  “然而曹休此敗,卻是根本未見賈逵所統殿后部曲。

  “我先前已注意到此事,但…卻是以為那賈逵因與曹休有宿怨,是故見死不救,欲借大吳之手,除他心腹一患。

  “如今看來,賈逵或許并非如我所想的這般齷齪。

  “恐怕未嘗望風遠遁,而是在設伏伺隙,確實不可不慎。

  “我軍逐北,大軍已成長蛇,前后十數里不止,倘若猝遇伏擊,首尾難顧。

  “這樣吧,命三軍再稍事歇息,再遣眾觀察完四周有無埋伏,慎勿輕進。”

  “唯!”丁奉聞此振奮。

  二將招來數十心腹,將剛才這道軍令傳達了下去。

  然而過不多時,賀齊之子賀達率領將校十余火急火燎殺至徐、丁二將身前。

  徐盛見此情狀,眉頭微皺。

  不及發問,那賀達便對著他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徐安東!

  “至尊有言!

  “曹休已敗,不追何疑?!

  “機不可失,言退者斬!!

  “徐安東置至尊之命于何地?!

  “難道將軍想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

  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徐盛皺眉皺得更緊了,連連搖頭,將他與丁奉的擔憂道出。

  那賀達及他帶來的十幾名軍官軍吏一時面面相覷,片刻后,賀達仍舊不依不饒,怒氣沖沖地質問:

  “凡追亡逐北,須一鼓作氣,片時亦不可歇!

  “今一則渡河遷延,二則魏軍棄甲曳兵而走!

  “我輩披堅負刃,腳力已遜魏軍數籌,正該輕軍舍糧,棄兜鍪,卷甲長驅!

  “將士以皮甲一領,戈矛一桿,足能殺得魏人魂飛膽碎!

  “奈何此時猶豫,反生顧盼?!

  “倘若縱走曹休,豈不寒至尊之心,喪三軍之膽?!

  “當年赤壁縱曹操,夷陵縱劉備,遂成今日吳、魏、蜀鼎足三分之勢!

  “至尊一悔赤壁之不追!次悔夷陵之不躡!

  “今云夢既捷,若復使曹休逃走,至尊此恨何由得釋?!

  “統一天下之機,如電光石火,稍縱即逝,誰能預卜?!

  “正如誰也料不到曹真、張郃竟折于蜀主劉禪之手!

  “今歲已來,嘉瑞頻現于吳,太史百僚觀星望氣,皆道運數在吳,不在漢魏。

  “若我等畏首畏尾,坐失良機,豈不正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到那時,你我皆為大吳之罪人矣!

  “徐安東,至尊推赤心于將軍腹中,肺腑相托,徐安東重任在肩,豈可辜負信重?!”

  被賀達如此一番分析喝罵,剛剛才下定決心要謹慎行事的徐盛,臉上慢慢浮現出猶豫之色。

  丁奉卻是直視賀達,沉著出言:

  “賀將軍,曹休庸將耳。

  “今我大吳既破之,縱之北還,于大吳或反為利。

  “如若不然,使賈逵、滿寵、臧霸、王凌等輩得授東南之任,于我大吳豈非更為不善?不若縱之。”

  “承淵休得妄言!”徐盛趕忙阻止丁奉胡亂說話。

  追殺曹休是至尊做的決定,不是丁奉一個偏將能夠置喙的,他們這些為將者能做的,應做的,就是堅定不移地執行至尊之令而已。

  眼下他命大軍稍事休息,又遣將士四散搜查,也不過是在執行至尊之命上走了幾步彎路,莫使大吳將士踏入曹魏埋伏圈里罷了。

  但最終的目的肯定是不變的,至尊之令,也依舊不是他們這些外將該去置喙的。

  軍令未出,可以商量。

  軍令既下,便當堅決執行。

  徐盛安撫了一番丁奉、賀達、及賀達帶過來的將校。

  一邊命他們繼續安排人手,接應南岸的將士北渡,一邊派先遣部隊繼續北追,但是要小心行事。

  與此同時,又散出更多的哨探,查探周遭有無異常。

  一個時辰過去。

  他帶來的將士除死傷數百人外,八成都來到了漢水北岸。

  散出去的哨探也因此越來越多。

  又半個時辰。

  突然有數名哨探回稟。

  北方十余里外,有一險要隘口已被魏軍潰卒奪占。

  曹魏旗幟漫山遍野,看規模怕是萬人不止。

  這些魏軍以鹿角、大木、尖竹布于隘口前,設關守險,大有要死守此關之意。

  “曹休自云夢澤至此一路潰逃,沒有時間建關設卡,能在此設關據險而守,想來必是賈逵及麾下豫州軍無疑了。”丁奉道。

  賀達皺眉:

  “賈逵又如何?軍者,勢也!魏軍潰敗之勢已成,憑賈逵一軍,已無力回天!”

  然而過不多時,又有哨騎回稟。

  “安東將軍,魏軍隘口西北十里之外一處山坳,似有魏軍數千人隱伏于彼處!”

  徐盛、丁奉眉頭不展。

  “果然有埋伏?”賀達先是一疑,而后又是輕蔑一笑。

  “呵呵,埋伏既已為我等察覺,又如何還談得上埋伏?雕蟲小技而已!”

  徐盛搖頭:

  “不論是否埋伏,賈逵所統豫州軍養精蓄銳數日。

  “而我等追擊曹休數十里,眼下已是強弩之末。

  “先暫緩追擊,將此間之事回稟至尊與大都督吧。”

  吳營西北二十余里外。

  夜色如墨,似空無一物。

  俄頃,覆月之烏云漸移。

  皎白的月光倏然瀉地。

  只見狹道中央,忽顯百騎。

  月光似水,輕籠眾騎。

  樹影斑駁,隨風微晃。

  有人以豆食馬。

  有人解囊飲馬。

  人馬俱披堅執銳。

  雄糾糾,氣昂昂,蓄勢待發。

  每匹戰馬之側,各懸一具戰鼓。

  每匹戰馬背后,各負一頭山羊。

  山羊之口,俱被緊縛,寂然無聲。

  不知是餓極還是痛極,其蹄紛亂四擊。

  “出發。”典滿一聲令下。

  百騎徐徐展蹄,小步輕馳東南,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凌晨。

  天將亮未亮。

  吳軍前鋒營里,篝火將熄未熄。

  巡夜士卒抱著長戟弓弩,倚著轅門打盹。

  “——咚咚!”

  “——咚咚咚咚!”

  忽然,戰鼓驟起。

  吳人頓時從睡夢中驚醒。

  這混亂的戰鼓之聲,似從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同時擂下,震得地面都為之發顫。

  “不好,敵襲!”

  不知是誰先撕破了嗓子。

  而隨著這一聲大吼,連成一片的數座吳軍營盤瞬間炸開了鍋。

  “敵襲!敵襲!”

  “完了,魏軍來了!”

  最北面的守夜之將心中大亂,沖出營外一看。

  微微晨光與隱隱火光之中,只見魏軍騎兵黑甲黑馬,如風卷殘云,直撞壘門。

  當先一將威武雄壯,胯下一匹高頭大馬,手中長刀揮舞,直向轅門飛奔而來。

  “殺!!!”典滿大吼一聲。

  “殺!”其人所統百騎亦是喊殺聲震天。

  未幾,典滿一馬當先,直接越過轅門沖入吳軍營壘,以刀背為錘,左劈右砸,所到之處,吳卒倒跌而亡。

  一時間。

  雜沓鼓聲、踉蹌腳步、狂吼殺喊、馬蹄擂地、戰馬嘶鳴、哭號求告,諸聲并作。

  如潮奔涌,一股腦全部灌入吳人亂軍之耳。

  吳營之中,頓成沸亂之鼎。

  披寒甲,挺長槊,跨黑馬的魏軍驍騎恍若一尊尊殺神,在吳營內左沖右突,連連穿插。

  一個橫掃。

  又一個沖撞。

  一簇簇血花挾碎肉迸濺,腥風漸濃,當先一座吳軍大營,迅速被血腥之氣彌漫。

  “——咚咚咚咚咚。”

  大營四周,鼓聲密若驟雨,自四方八面傳來,直透此座軍帳。

  其聲雖然雜碎無章,聽不出到底在傳達什么軍令,然正因此,愈使吳人無從揣度。

  但就是如此,更讓人心中慌亂。

  敵軍究竟意欲何為?

  又究竟有多少伏軍埋伏在了營寨周圍?

  仿佛整座大寨,此刻已被敵軍重重圍裹,水泄不通。

  吳軍上下將卒,敵我莫辨,開始自相踐踏,又或拔刀互斫。

  營內徐盛本瞇眼小憩,聞鼓猛地跳起,赤足提劍沖出帳外。

  丁奉亦從另一方向奔來,二人恰在轅門口撞個滿懷。

  “君侯不好!”丁奉急道,“要營嘯了!”

  “莫慌!”徐盛馬上想到了此間關鍵。

  “傳令各軍,魏人犯營者已被誅除!

  “敢有亮燈者,斬!

  “敢有出營者,斬!

  “敢有喧嘩,亂我軍心者,斬!

  “巡夜將士弓弩上弦,長牌結墻!隨我來!”

  徐盛一連串軍令下達。

  親衛及諸將校迅速奔往各營。

  徐盛亦沖出營外,連聲大吼,命所有人回營安坐。

  不從者甚眾。

  徐盛大怒,一把揪住一名潰卒衣領,直接一刀斬之。

  而同一瞬間,丁奉同樣很有默契地斬殺一人。

  二人分頭彈壓,連斬十數名驚惶亂竄的亂軍,才終于把周圍潮水般的潰卒堪堪鎮住。

  不多時,魏軍喊殺聲漸小。

  正當徐盛、丁奉招來戰馬,欲去追殺之時,魏軍騎兵退去。

  然而鼓聲卻不停,愈發詭異。

  重時若雷霆,輕時若柳絮。

  徐盛不敢輕動。

  然而側耳片刻,臉色驟變:“不對,鼓聲忽東忽西,毫無章法,亦無殺意……”

  丁奉同樣覺得蹊蹺,抬手令親兵出營,舉火上山。

  待上得山去,入得林中。

  只見火光所及,一片空地,并無伏兵。

  再深入些,林中似有黑影晃動。

  丁奉定睛一看,一陣驚愕,只見山羊懸于林中,羊蹄亂蹬,將一面面戰鼓敲得震天作響。

  “懸羊擊鼓!”徐盛啐了一口。

  “好在營嘯止住了。”丁奉心有余悸。

  “追!”徐盛望著魏軍騎兵絕塵遠去的方向咬牙切齒,最后一聲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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