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面旌旗,終是成了那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劉繼業也未曾料想得到。
這城內的混亂竟然會來得如此迅速。
但當他發現,并察覺到局勢已經徹底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之后,一切眾將士難以扭轉。
——大亂!
城內的喧囂加之城外宋軍的陣陣喊殺之音,徹底打破了太原城的平靜。
“殺!!!”
“弟兄們,降了顧公吧,遼國的這群蠻子,平日里不把咱們當人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敢搶殺我們的家人,大丈夫在世,豈能受到如此侮辱??”
“沒錯!!降了顧公!助宋軍破城!”
一陣陣的喊殺聲聲不斷響起。
來自城內外的壓力,徹底摧毀了北漢守軍的最后一絲軍心。
整個守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亂了下去。
隨之而來的便是相互廝殺。
明明宋軍都尚未攻破城門,但城內便已經愈發不受控制了起來。
有很多人在沖擊城門,想要為宋軍敞開通道。
也有人在奮力的抗爭。
但這一切終是徒勞無功。
結局,其實早已注定。
歷史終是再次發生了改變,趙匡他終是要踏過了原史之中他從未踏過的牢籠,潛龍升天。
咚!咚!咚!
咚!咚!咚!
宋軍的戰鼓如雷鳴般震徹四野,與城內的喊殺聲交織成一片。
巨大的攻城槌一次次撞擊著太原城門,每一聲巨響都像是敲在北漢守軍心頭的喪鐘,城墻上,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卻掩不住城內升起的滾滾黑煙。
“頂住!都給老子頂住!”
一名北漢將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手中的戰刀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眼睜睜看著幾個士兵突然調轉槍頭,將同袍捅了個對穿。
“開門迎宋軍!誅殺遼狗!”暴動的軍民如潮水般涌向城門,與守軍廝殺在一起。
刀劍碰撞聲、慘叫聲、怒罵聲混作一團。
有人被長槍刺穿胸膛,仍死死抱住敵人的腿;有人點燃了糧草倉庫,火焰沖天而起。
劉繼業站在城樓高處,看著這人間地獄般的景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的親兵護衛在周圍,勉強守住這一方寸之地。
“將軍!東門失守了!”一個滿身是血的校尉連滾帶爬地跑來,“王副將王副將他帶頭反了!”
劉繼業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濃煙彌漫的空氣。當他再睜眼時,目光已是一片決然:“傳令,放棄外城,退守內城。”
“可是將軍,內城糧草不足”
“執行軍令!”劉繼業猛地拔出佩劍,“還能戰的弟兄們隨我來!讓這些叛徒知道,什么是軍人的死法!”
他絕不可能投降。
縱使心中早已明白這一場仗沒法打了,但劉繼業也會遵守自己的職責,直至最后一刻。
縱使在原史之中他都同樣也是如此。
哪怕是最后投降了大宋。
也是收到了劉繼元的書信這才讓這員悍將最后在抗遼的路上揚名于天下。
他只會選擇死戰。
縱使結局,無法更改!
“全軍壓上!今日必破太原!”
城外。
一身戰甲的趙匡此時意氣風發,不斷地下達著軍令。
而顧瑾更是早已帶著人殺了進去。
或許正是因為還年輕的關系,顧瑾與先前幾個揚名的顧氏子弟完全不同,他更像是顧嘯、顧晟那般,愿意親自去領軍沖殺。
而這,恰恰好是最為鼓舞士氣的!
那顧氏的旌旗隨風而動,一聲聲的喊殺聲震耳欲聾。
隨著北漢軍的敗退。
整個太原城的外城門迅速便被宋軍相繼破開。
號角長鳴。
無數的宋軍宛若潮水一般殺入城中,聲聲喊殺之音宛若驚雷一般,讓人聞風而色變!
北漢守軍自是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就快速的撤入內城。
在這種情況之下,宋軍更是宛若餓狼入羊群。
這些人就根本沒有一點的抵抗之力。
尤其是看著那隨風飄蕩的顧氏旌旗,縱使是還有著一些膽量之人,終是也不受控制的放下了手中的屠刀。
這一仗,該怎么打?
他們又為何而戰?
守護疆土嘛?
可他們的疆土如今就在被人侵略啊!
甚至就連家人的安危如今都不知道,那他們又為何要為了那所謂的氣節去拼掉自己的性命呢?
更何況,這可是在顧氏面前啊!
雖然如今的九州百姓,已經有許久許久未曾真正的感受到顧氏的恩惠了。
但這些年來那些口口相傳的顧氏又何曾斷絕過?
這是來自華夏民族血脈之中的傳承。
他們又豈能忘卻?
結局,已然不言而喻!
整整數日。
顧瑾一直都帶著一眾弟兄在整個城中接收降卒,解決城中的混亂,保存糧草。
同時間,趙匡亦是將鋒芒對準了內城。
沒錯——
劉繼業仍舊沒有投降。
哪怕是已經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他仍是率領著自己的心腹,堅守在內城之中,不愿放棄。
其實光憑著這一點,便足矣看出一個將軍的能力。
縱使赴死——
亦是會有人選擇跟隨。
這對于一個武將而言,其實已經足夠了。
劉繼文同樣也早就已經有了死志。
赴死而已。
于很多人而言,亦是不值一提。
趙匡對于這些人其實也并未過于在意,甚至還想著除之而后快。
畢竟這些人都是北漢之將。
雖說了什么所謂的“兄弟之盟”,但他所想的始終都是整個天下。
不過就在他決定攻城之前,顧瑾卻攔住了他。
“陛下,或可留此人一命。”
主帳之內。
待眾將士離去,顧瑾終是將自己心中的想法給說了出來:“臣這些時日來曾與降卒細細打探過此人。”
“此人,乃是一員大將!”
“若可收復!”
“定當為我大宋日后抗遼之先驅。”
顧瑾向趙匡詳細的說出了劉繼業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包括他平日的種種。
劉繼業可是和很多將領都說過自己看不上遼國對于北漢的種種行為。
這自是一個加分項。
趙匡的表情迅速便有了變化。
其實從古至今,能夠真正意義上坐到皇位之人,且還是開國皇帝之人,向來都有著一個共同性。
那就是他們都有識人之明。
趙匡當然也是如此。
當聽到顧瑾所說出來的一切后,他便瞬間便看出了這劉繼業的才能。
但他還是面露猶豫之色,待顧瑾剛剛說完,他便問道:“這劉繼業顯然已存死志。”
“這種人,何以收復?”
“以其之才.”
“若是不能收復.”
他并沒有將話全都說出口。
但顧瑾卻還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道:“陛下放心,此事交于臣來做即可!”
太原內城。
當劉繼業聽到顧瑾孤身前來,欲要見他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連他身旁的心腹將領們同樣也是如此。
若是換做了其他人。
他們此時定會直接叫嚷著將來者殺掉。
但這可是顧氏家主,他們本能的難以開口。
若是真的殺了顧氏家主。
且不說別的。
等到死了,他們可是沒有臉面去見自己家的祖宗。
這是很多人的想法。
劉繼業也是十分的愕然,他滿臉的驚訝,但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并不是猶豫該不該殺了顧瑾。
而是在想該如何見。
是去迎接,還是在此等候。
他就這樣沉默了片刻,旋即才擺了擺手:“將人帶進來。”
說著,劉繼業更是深深的吸了口氣,強行將表情緩和了下來。
整個堂內氣氛陡然一變。
一眾將領此刻都只感坐立難安。
片刻之后。
神色平常的顧瑾就這樣直接跟隨著甲士緩緩走了進來,甚至臉上都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見過將軍。”
他也不顧周圍任何人,就這樣笑吟吟的朝著劉繼業拱了拱手。
泥人都有三分火。
更不要說如今這些在戰場上廝殺下來的漢子了。
且不說他人,劉繼業立刻皺了皺眉,緊緊的盯著眼前的顧瑾,沉默了片刻后滿是殺意的說道:“難不成真當我不敢殺你嘛?”
“何以孤身前來羞辱?”
說話間,他陡然起身,抽出了一旁的劍。
而見到這一幕。
一旁的將領們縱使再怎么不愿對顧氏出手,還是本能的跟隨劉繼業做出了動作。
頃刻之間,堂內氣氛劍拔弩張,肅殺如鐵。
顧瑾卻依舊從容,只是神色稍稍鄭重了些,他環視四周,輕聲嘆道:“果然都是豪杰之士。”
隨后,他才重新迎上劉繼業銳利的目光,反問道:“將軍何出此言?”
“即便殺了我,將軍與帳中諸位弟兄,難道就能活著走出太原嗎?”
他語氣看似輕松,實則字字清晰、句句認真。
“此次我親自前來,正是欲表明大宋的誠意。”
“如今天下局勢已變——遼國推行改革,國力日益強盛。”
“縱然我大宋實力不俗,但在下可斷言,短時間內天下勝負難分。”
“九州紛亂已久,百姓飽受苦難。”
“將軍既有如此才干,又何必執意如此?”
顧瑾的表情愈發的認真。
而隨著此話一出,整個堂內那種肅殺的氣氛也是瞬間散了開來。
換做任何一個人說出這種話都注定不會有這種效果。
但這可是顧氏!
天下之間,誰人最能代表九州興衰?
也唯有顧氏能夠如此。
劉繼業持劍的手瞬間便顫了顫,一旁的一眾將領更是在這一刻將目光齊齊看向了他,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是十分的復雜。
并非是怕死,他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血性與忠誠。
但誰又愿意白白的死去呢?
家人天下顧氏 這一切的因素都值得他們去考慮是否要停下腳步。
劉繼業當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整個人的眼神也是愈發的復雜。
猶豫了良久之后,終是放下了手中的劍,深深的嘆了口氣,朝著顧瑾認真的行了一禮:“還請顧公照顧好我的這些兄弟們!”
“業感激不盡!”
愚忠也好,愚蠢也罷。
于劉繼業而言。
至少在有主之時,他斷不能降。
如今能給這些追隨他的弟兄們留下一條生路,也沒什么遺憾了。
這本應該是一個極為感人的一幕。
聽到劉繼業的這些話,一旁的將領們瞬間便恢復了過來,甚至都已經有人直接跪了下去。
但還未等這些人有何動作。
顧瑾便直接看向了他們:“怎么?想看著你們的將軍主動赴死嘛?”
“綁起來!”
“一起走!”
顧瑾實在是太懂得該如何利用顧氏的聲望了。
無論是此次他親自前來也好。
亦或是說出的話也罷。
而且,他也深諳該怎樣與這群人打交道——
那就是直接。
說話間,他更是直接沖了上去,直接就要去奪劉繼業手中的劍。
而也正是看到了這幕。
這群人也是終于反應了過來。
一個個相互對視了兩眼之后,隨后就真的這個樣跟著顧瑾朝著劉繼業沖了上去。
劉繼業也懵了!
他萬萬沒想到顧瑾竟然會做這種事。
同樣也沒料到自己的這些心腹們,竟然會跟著顧瑾對他動手。
“你們做什么!”
“放開我!”
“你們這是害苦了我啊!”
他連聲怒吼,卻終究抵不過眾人之力,幾乎頃刻間就被架住了雙臂,動彈不得。
一旁,顧瑾面帶笑意地望著這一切。
見劉繼業仍在掙扎,他伸手握住對方一只手腕,正色道:“將軍不必如此。”
“大丈夫立于世間——”
“自該保留有用之身,以報天下。”
“若真有天下一統之日,將軍再來定我的罪,也為時不晚。”
望著笑容從容的顧瑾,以及四周明顯松了口氣,再不復往日那般嚴肅緊繃的弟兄們。
在這一刻,
劉繼業忽然覺得心中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似乎松動了幾分。
而他掙扎的動作,也不知不覺緩了下來。
“開寶四年,帝伐北漢,圍太原。
會天大雨不止,士卒多疾,軍心搖蕩。
瑾諫曰:“漢室內釁已萌,可待其自潰。”
帝納之,乃固壘不出。
瑾使間攜北漢宗室劉繼文于隆州,說以利害,許以兄弟之盟。
繼文遂借儒生之勢,稱帝于漢地,舉“抗遼保民”為幟,漢境大亂。
遼遣精騎助漢主平叛,瑾復使散遼軍暴行于軍中,太原守卒聞家國遭掠,皆無戰意。
十月,瑾豎顧氏旌旗于城下,城中益駭。
守將劉繼業雖驍勇,不能止部眾之潰。
內亂既起,士卒自相攻伐,或欲啟門迎師。
宋軍乘勢急攻,太原外城遂破。瑾親率甲士先登,眾皆殊死戰,漢卒望顧幟多解甲。
經旬日巷戰,終克太原重鎮,北漢門戶自此洞開。”
——《宋史.顧瑾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