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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開元,顧靖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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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州官舍、

  書房內,一聲聲壓抑的咳嗽不時響起。

  “咳咳咳”滿頭白發的顧靖強忍著體內不斷涌出的疲倦,目光依然專注在手中的奏疏上。

  在他身旁,一眾顧氏子弟憂心忡忡地望著他,想勸,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顧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這種差并不是源于某些病癥,只是因為年齡的增長所暴露出的各種問題,任誰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俗話說得好——“智者千慮。”

  顧靖便是如此。

  他雖不似昔年的顧康、顧熙等人那般顯山露水,為社稷嘔心瀝血,然這是因為顧氏發展方向的轉變,

  其治國其中耗費的心力,卻絲毫不減。

  簡言之,他已油盡燈枯。

  任誰都能清楚的到這一點,李隆基的手書已經送來了好幾封,就是督促顧靖趕緊回京休養。

  但顧靖卻是拒絕了此事。

  他如今的身體狀態,到底能不能平安趕回京城無人能知。

  于他而言,能為這大唐、為顧氏做的,便只剩眼前這一樁了。

  事畢,無論生死,都再無余力。

  “這些行商,務必善待。”他強撐著病體,聲音雖弱卻字字清晰,“嚴令各地官吏,不得盤剝刁難。”

  “海路初通,元氣未復。此間商賈,皆是燎原星火。若再生差池”

  他頓了頓,眼中是深重的憂慮,“我大唐海貿之興,恐百年難復。”

  聞言,在場眾人也是立刻拱手領命。

  顧靖并沒有廢話,放下了手中記錄著海上的奏疏,轉而便拿起了下一封奏疏。

  這是關于海軍的奏疏。

  其實大唐早就在為此做著準備了。

  大唐目前所實行的制度仍是府兵制,簡言之便是兵農合一。

  府兵平時為農民,耕種土地,農閑時接受軍事訓練;戰時則應征入伍,自帶武器、糧食等裝備。

  這種制度節省了國家軍費,同時保證了兵源。

  但海兵便不同了。

  從根本上,大唐訓練海兵并不是想著開疆拓土,而是護佑大唐如今各地的海路。

  這就代表了海兵必須要時刻服役。

  包括他們所使用的軍械,以及戰船等等一切都需要重新制造,甚至是訓練都是如此。

  顧靖早在昔年高句麗之戰結束之后便已經和李世民討論了此事。

  便是在為正規的海兵做準備。

  如今倒也算是水到渠成。

  但這也并不代表著此事會十分順利,無論是海兵的制度也好,具體的訓練以及各種事宜也罷,都是一件極為復雜的事。

  海兵之要,首重操練,更賴良將。

  除此之外——

  顧靖還需細細厘定海兵糧餉,諸般瑣務,皆需他親力親為,一一調和。

  光陰悄然,不覺已是暮色四合。

  待閱畢各地奏疏,顧靖強撐病體,扶著桌案緩緩起身:“走吧,去軍營…再走走。”

  一眾顧氏子弟默立原地,目光膠著在他身上,無人挪動。

  顧靖見眾人不動,心下立時了然。

  他蒼老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聲音沙啞卻透著豁達:“壽數天定,爾等何須掛懷?”

  “我顧氏子弟又何時曾畏懼過死亡?”

  “今上圣明,朝堂已無我用武之地,我受太宗皇帝所托,又為我顧氏家主。”

  “無論是為了我顧氏也好,亦或是為了這九州萬方也罷。”

  “這海疆之事…便是我最后的心力了。”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就似乎是根本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以及那越來越近的死亡。

  眾子弟默默看著這一幕,甚至都有人不由得流下了淚水。

  言傳身教———便是最好的教育。

  這也是這么多年來顧氏始終都難以超越的最大原因。

  無論是任何家族。

  然,欲如顧氏這般,代代薪火相傳,將這份風骨與擔當融入血脈,卻是難上加難。

  這才是顧氏最難以撼動的根本。

  顧易一直都在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對于顧靖如今的狀態同樣也是無能為力。

  人力終有力竭之時。

  如今就是如此。

  縱使他現在還有著不少的積分,卻也根本不可能讓顧靖再繼續堅持下去了。

  不過他做的也確實是足夠了。

  在這個充滿了變化的時代,顧靖擔著整個國家所付出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

  雖然他從不張揚。

  但如今的顧易卻也能夠看的出來。

  顧靖留在明州可不僅僅只是想訓練海兵,同樣也是在安天下的心。

  也唯有他和顧氏家主在此。

  天下各地的百姓和商人們才會相信朝廷的清明。

  時間匆匆而逝。

  在這場大清洗之下,各地都或大或小的受到了不少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受到了不少的影響,顧靖卻也是開啟了擴建城池之事。

  而其中的花銷——

  便是用著從各方商人抄家,以及各方勢力所提供的錢糧。

  他們已經徹底服軟了。

  如今只遂了顧靖的意,不愿在顧靖已經步入晚年的時候去觸怒他,似乎是已經被顧靖搞出了陰影。

  現在的他們只后悔沒有早點答應顧靖的要求。

  如若不然的話,又哪里來的這么多事?

  這也大大降低了整個朝廷的負擔。

  雖然大唐如今確實仍處于巔峰,但無論是創立海兵也好亦或是百官俸祿等等一切,其中的花銷可不在少數。

  對于這件事,顧靖自然不會拒絕,欣然接受了一切各方勢力的示好。

  這大大加快了城池擴建的速度。

  而就在此際,整個朝堂竟以驚人的速度歸于沉寂,昔日喧囂的非議,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有過風波。

  更有甚者,那些曾對顧靖口誅筆伐之輩,如今竟爭相上表,為其請功。

  無他——眾人皆懼顧氏秋后算賬,更看清了天子心意。

  李隆基幾乎隔三差五便遣御前內侍垂詢顧靖病體,催著顧靖趕緊回京休養,甚至就連太醫院的太醫都已經完全被調去了明州。

  這份“恩寵”之隆,遠超群臣所料。

  這就是人性。

  當初的他們為了“沽名釣譽”而非議顧靖這便是因,如今的他們便是要償還果。

  不過對于這一切,顧靖絲毫都不在乎。

  甚至是還攔住了李隆基想要懲罰他們的念頭。

  人心難辨。

  這其中雖有沽名釣譽之輩,同樣也有著不少心懷天下之人,而且他們所用的名義還是諫言。

  這種政治風氣自高宗一朝之后本就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后來還是到了仁宗皇帝之時才漸漸興起。

  至少在現在,顧靖還不想斷了這種政治風氣。

  而李隆基雖然心中不忿,但還是順了顧靖的意,并沒有太過于針對那些人,但卻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少年心性就是如此。

  李隆基的能力并不差,對于朝政有著自己的判斷,對于朝中的大臣同樣也很倚重。

  但對于他而言,既身為皇帝,又何須在不喜的人面前裝?

  要不是顧靖開口。

  這些人哪怕不會死,頭上的烏紗帽也必須要給他們摘了。

  時間就在這種情況之下緩緩而逝,待李隆基于歲末祭告太廟,禮成,歷史的巨輪碾過舊歲塵埃。

  開元元年的大幕,終在萬象更新中隆隆開啟。

  洛陽宮,紫宸殿。

  李隆基端坐在龍椅之上,掃視著臺下的群臣,整個人的表情無比嚴肅。

  “朕,要巡視明州,前去探望太傅!”

  稚嫩的聲音隨著微風響徹大殿。

  聽到這話,群臣的臉上并無任何的波瀾,甚至是早就已經有了預料。

  昨夜才剛剛送來的消息。

  顧靖因處理政務太晚,整個人一下子就昏了過去,如今早已是病倒在榻,甚至就連清醒時間都已經沒剩下了多少。

  很顯然,死亡距離顧靖已然近在咫尺。

  李隆基又怎么可能不親自前去?

  群臣們對此心知肚明,倒也并未多說什么。

  皇帝重感情對于任何人而言都算是好消息,且此事也完全符合禮節,顧靖本就對李隆基亦師亦父,自是沒尅有什么可探討的。

  此事就在這種情況下定了下來。

  而李隆基顯然也是十分著急,絲毫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準備的時間,就這樣急匆匆的帶著一些侍衛與大臣直奔明州而去。.

  明州。

  顧靖確實不行了。

  無論是那陣陣不息的海風,還是時刻耗損的心力,都無時無刻不在摧殘著他。

  他停不下來。

  即便放下了奏疏,腦海中也仍不由自主地閃過各種問題。

  這次的大案及其后續種種,已徹底耗盡了他的身體。

  此刻,官舍之內。

  在一片悲戚聲中,床榻上的顧靖終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微微擺手,止住了子弟端水的動作,也未讓人去喚醫師,只是默默看著一眾后人,眼眶通紅。

  “我快要不行了。”

  他甫一開口便是直入主題。

  人的身體自己最為了解,他已經沒有什么時間耽誤了。

  話音剛落,在場的一眾顧氏子弟不由得便是表情大變,旋即紛紛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有些事,我放心不下,總得交代給你們。”

  顧靖的聲音略顯沙啞,卻比往日竟有力了幾分。

  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悲涼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太宗的遺詔被我封存在巨鹿族中。我身故之后,后人萬不可啟用,以免授人以‘謀逆’之柄。”

  “此乃我顧氏大忌,萬不可因一紙遺詔,累及闔族。”

  顧靖一邊說著,一邊竭力撐起身子,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緊掃過在場眾人:“至于御史臺——”

  他頓住,雙手不由得按住額頭,表情驟變,似乎是極為的痛苦。

  直至片刻之后,才稍得喘息,深深吸了口氣,續道:“御史臺權勢過重,此乃時勢使然,亦是我有意為之。”

  “自大唐開國至今,”

  “這御史臺便一直握于我顧氏之手。”

  “然爾等才具不足,能守住御史臺已屬不易。他日若有人欲削其權柄,爾等不必強爭。”

  “此乃我予爾等預留的退路。”

  ——退路!

  顧靖這種人就不可能不做出這種準備,尤其是在他已經看出了家族子弟才能的情況之下。

  聲聲悲泣之音瞬間響起。

  眼見族中長輩彌留之際,仍在為子孫后路殫精竭慮,眾人怎能不痛徹心扉?

  “父親!是孩兒無能,累得父親彌留之際仍要掛懷!”

  長子顧豪強忍悲聲,一邊拭淚,一邊竭力讓話語清晰,“父親放心,兒定當竭盡全力,保全家族基業,效法父親與歷代先祖!”

  話音落下,身后眾人亦齊聲應和,聲音哽咽卻堅定。

  顧靖就這樣靠在榻上看著眾人,并未因他們的誓言而徹底安下心來,但也明白自己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交代么?

  已經足夠多了。

  后世子弟如何行事,終究非前人所能周全。

  他輕輕一嘆,忽而側首望向窗外。

  澄澈的天空映入眼簾,他的目光愈發復雜,唇邊逸出一聲輕語:“父親,太宗陛下靖,未負二位所托吧?”

  “開元啊”

  聲音漸如游絲,在滿室子孫的凝望中,他緩緩闔上雙目,再無一絲氣息。

  與此同時,城門之外。

  皇帝的車駕終是駛入了城中。

  此行實在是太過于心急,甚至就連留給大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這剛剛上任的官員也只能是出城迎駕。

  李隆基沒有任何廢話直奔官舍而去。

  然,未及踏入官舍大門——

  便見一眾顧氏子弟自內奔涌而出!

  那一雙雙通紅的淚眼刺入眼簾,李隆基身形驟然僵立!

  顧豪已認出天子,當即踉蹌跪倒,強抑的悲愴終是沖破喉關,聲音顫抖撕裂:

  “陛下!父親他.剛剛薨逝了!”

  李隆基表情大變。

  絲毫也不顧在場之人,就這樣直接朝著官舍之中沖了進去。

  “太傅!!!”

  開元元年,三月戊戌日;

  顧靖薨于明州。

  謚為忠襄。

  忠取——盡心事主之意,襄取——甲胄有勞、辟地有德之意。

  遵其心愿,歸葬于河北巨鹿。.

  “忠襄侯顧靖乃是貫穿整個盛唐的人物,其一生歷經太宗、高宗、仁宗、玄宗四位皇帝,相繼受帝托孤。

  其對于整個盛唐的功勞不言而喻。

  無論是其隨太宗平遼東,高宗只是定吐蕃,起海運,亦或是扶仁宗立玄宗。

  其正是用一生的功勛為整個大唐定下了輝煌的根基。

  包括其在海貿之上卓越的眼光,九州后世王朝發展幾乎皆是以此為基,對整個九州的影響可稱之為里程碑。

  除此之外,當代不少史學家都認為以大唐當初的情況。

  若非是有著忠襄侯顧靖,武后或有篡權之相。

  雖難辯其實。

  但無論如何,忠襄侯顧靖的功勞都容不得半分的質疑。

  而隨著其逝去之后,整個大唐也在這一刻迎來了轉折點。”

  ——《唐王朝興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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