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王府，皇城外。
一個面白無須的宦官走出宮門，對著眼前宛若彌勒佛般的胖和尚恭敬道：“不貪大師。”
“請跟我來。”
南漢有一兩萬的太監，按照小春子、小德子這么排下去都排不完，他們基本上用得都是曾經的名字，這宦官喚作劉喜，是童子身進宮的，一身功法已經入先天境，現任東廠提督一職，兼司禮監的大太監。
這宦官體系鄧肯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太監等于是他的家奴，宦官這玩意兒是把雙刃劍，用不好會反噬自己。
眼下最重要的是天下太平，結束五代十國的常年戰亂，制度改革可以慢慢來。
不貪和尚對宦官倒是挺客氣，聞言笑呵呵道：“我聽說興王府的皇城內有無數美味佳肴。”
“不知道貧僧有沒有這個口福？”
他對太監沒有任何的歧視，和尚是有吉不用，而太監是無吉可用，也差不多嘛。
不貪和尚本來就是離經叛道之人，他拍了拍大肚皮，意思自己饞得很。
劉喜聞言一笑道：“陛下早就已經命御膳房準備了。”
兩人一路前往偏殿，已經有宮人在準備宴席了，不貪和尚聞著香味，食指大動，忍不住道：“這應該就是傳聞中的炒菜了？”
“果然香氣撲鼻，讓人垂涎欲滴。”
炒菜大約是在宋朝普及的，而鄧肯讓這個時間點提前了，民間傳聞兩廣擅烹飪，皇宮的大廚常研制新的菜譜。
很快有美貌的宮女領著不貪和尚入殿。
他平生只好美食，不好美色，對這些美貌宮人視而不見，但因為其人心寬體胖，頗有幾分佛像，引得不少宮人主動行禮，不貪和尚肥頭大耳，神態溫和慈悲，常掛笑臉，長得跟彌勒佛一樣，很容易讓人信服。
“陛下。”
不貪和尚望著前方的鄧肯，主動合什行禮道：“想不到那日一別，再見面時，陛下已經做出了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功績。”
鄧肯轉頭免禮，微笑道：“不貪大師倒是沒有什么變化。”
“請入席吧。”
不貪和尚也不客氣，落座后直接開啟饕餮模式，吃得滿嘴流油，拿起御酒痛飲，直呼暢快，好似把什么事情都拋之腦后。
鄧肯也不急，不貪和尚跟其他人不一樣。
酒過三巡。
鄧肯一直不問，只是命人好酒好肉伺候著，反倒是不貪和尚有點坐不住了，抬頭道：“陛下就不問問我為何而來？”
鄧肯淡淡一笑道：“無非一些俗事罷了。”
“不貪大師在乎嗎？”
聽到鄧肯的話，不貪和尚不由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反問道：“陛下覺得我應該在乎嗎？”
鄧肯笑了笑道：“我覺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貪大師在乎不在乎。”
不貪和尚舉杯飲盡，笑得一臉佛像，搖頭道：“我不在乎。”
“當年柴榮要滅佛，我都懶得管。”
“只要不擾我清凈就行。”
“貧僧這輩子就兩個愛好，吃飯，睡覺。”
鄧肯笑著舉杯道：“那我還問什么？”
“喝酒！滿飲！”
不貪大師不是不戒和尚，不戒和尚還要勸導一下，不貪大師他自己就會悟。
眼前大肚和尚笑呵呵舉杯，正色道：“不過此番前來。”
“我確實是有兩件事要問陛下。”
鄧肯神色淡淡道：“大師問吧。”
他跟佛門就這兩人有點交情，只要不過分，他都可以考慮。
不貪和尚開口道：“我聽說我那師弟去西域了，還鬧了不小的動靜？”
“這是陛下指的方向嗎？”
鄧肯坦然點頭道：“是。”
“不戒大師一心想要證羅漢果位，他過去那點功績恐怕不夠，所以我告訴他一個地方，若是能成，便是成佛也有機會。”
不貪和尚咀嚼了一下，點頭道：“確實。”
“若是西域能皈依佛法正途，確實功德無量。”
“不過他胡亂行事。”
“中原的佛門倒是麻煩了。”
不過也不關我的事，只要不戒和尚人沒事就行。
這不貪和尚表情漸漸嚴肅，凝聲道：“第二件事。”
“我想問問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鄧肯凝視著眼前之人，淡淡道：“我想要做什么？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不貪和尚繼續追問道：“那陛下總有一件最想做的事情吧？”
鄧肯平靜道：“我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眾生皆苦。”
“我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好。”
不貪和尚凝視著鄧肯，緩緩點頭，接著又問道：“只是如此嗎？”
“我聽聞道門似乎想對陛下下手。”
“陛下怕是要干的事情不止如此吧？”
說完，他還指了指天上。
鄧肯聞言倒是愣了一下，接著笑道：“我要這天再也遮不住眾生的眼！……”
“這個回答。”
“大師可還滿意嗎？”
這下輪到不貪和尚發愣了，他的神色越發肅穆，凝聲道：“陛下要刑天？”
刑不上士大夫。
凡間如此。
而鄧肯要刑天，那就是要審判天地眾生，哪怕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鄧肯笑而不語。
不貪和尚說得沒錯，他確實是要刑天。
不貪和尚舉杯連飲三杯，然后才緩緩道：“佛門推地藏王菩薩，道門推玉皇道君。”
“如今在民間已經有了玉皇大帝之名。”
“陛下。”
“你可知道這玉皇道君的凡身，就在此方人間？”
鄧肯平靜點頭道：“知道。”
“但他似乎避著我，也不曾主動來見我。”
不貪和尚笑了笑，開口道：“看樣子陛下對佛門道門是一視同仁了。”
“陛下如何看天道？”
鄧肯淡淡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不貪和尚只是一聽便明白了，他抬頭道：“陛下不希望老天爺有人心？”
鄧肯點頭道：“那是自然。”
“不但不能有人心，甚至連人格都不能有。”
“若是有了。”
“那本座便要伐天了！”
刑天。
伐天。
不貪和尚咀嚼著什么，嘆息道：“道門以為用人心替代天心，能夠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也能讓道門永昌。”
“卻不想居然引來了大自在天魔主！”
鄧肯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飲酒不語。
不貪和尚隱藏了實力。
他已經入道了。
而且他似乎知道的不少，亥豬的腦子也這么好用嗎？
不貪大師自顧自喝酒吃肉，淡淡道：“那靈素道人找過我，我避而不見。”
“他希望佛道聯合，鎮壓陛下。”
“直言陛下是大自在天魔主降世。”
鄧肯神色不變，知道就知道了，說他是什么天魔都行，他也懶得否認。
不貪和尚繼續道：“玉皇道君竊了天機。”
“若靈素道人說得是真的。”
“那么陛下便祂引來的劫數了。”
“誰沾這因果誰死。”
說到這，不貪和尚抬頭，凝視著眼前的鄧肯，嘆息一聲道：“總有人想用人心取代天道，卻不知道恒古至今，天道悠悠，豈是人心能替代的。”
鄧肯平靜道：“大道沒有感情，才是最好的大道。”
誰竊就殺誰。
天道有了人格，他都要把天道的人格直接格式化掉。
殺生即護生。
斬業非斬人。
不貪和尚抬頭道：“那陛下呢？”
“若陛下真的刑天？”
“陛下成了天地共主，那陛下不就是天道的人格嗎？”
鄧肯淡淡舉杯道：“那我便合道。”
真正的狠人。
連自己的人間體都格式化，只為了一個徹底法則化的天道，老天爺是沒有感情的。
昊天，從不需要這些。
鄧肯需要的天道，是永恒的‘絕對中立’。
為此，他可以犧牲一個人間體。
不貪和尚沉默許久，放才起身，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著鄧肯行跪拜大禮。
這大肚和尚起身后，才笑呵呵道：“陛下不要誤會。”
“貧僧就是提前拜一下老天爺。”
“將來說不定能得老天眷顧幾分。”
鄧肯哈哈一笑。
這不貪和尚倒也真的是一個妙人。
鄧肯若是合道，這幅人間體差不多就已經等于是死了，徹底法則化，會抹去人間體上的一切印記，老天爺容許，他還能開個身外化身，老天爺不允許，那他就只能帶著收獲走人，一切重開。
這幅人間體的肉身，等于是送給了老天爺，確保一切都格式化。
而且有了這幅肉身，便好似殺毒軟件有了載體，可以斬漫天的神仙佛魔，甚至重塑天地秩序。這個世界缺的不是一個天庭的皇帝，有沒有玉皇大帝，其實都沒什么關系，但是天道需要一個可以運行的殺毒軟件，用來監督一切超脫凡塵的存在，甚至防備還有其他人竊取天道的權柄位格。
難怪陛下美色不忌享樂人間。
他這是連肉身都打算不要了！
之前來的時候，不貪大師還有幾分疑惑，不知道鄧肯到底能不能勝過那玉皇道君，但如今看來，玉皇道君避著他點也是正常的，這一手‘合道’實在是太狠了。
恐怕西天佛祖遇到了也得暫避鋒芒。
不貪和尚拜完，再度起身，喝酒吃肉，問道：“陛下可知凈土宗和禪宗的區別？”
鄧肯搖頭道：“不知。大師說說？”
不貪和尚想了想，點頭道：“禪宗主張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需通過破除妄念直接體悟本性。”
“重在此生證悟，追求當下成佛的覺悟境界。”
“禪宗修行，看頓悟，通過自身修行感悟佛性，不依賴外在力量。”
鄧肯點頭，若有所思。
禪宗。
這聽著似乎挺不錯的。
不貪和尚繼續道：“凈土宗則依靠阿彌陀佛愿力，通過信、愿、行三資糧積累功德，實現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目的。”
“求得是脫離輪回后在凈土環境繼續修行直至成佛。”
“他們持名念佛，通過誦念南無阿彌陀佛來以凈化心念，觀想持念，他力依托，認為末法時代眾生需借助佛力方能解脫。”
西方牧師的路子。
所謂的佛門凈土，大概率就是變種的神國體系了。
鄧肯差不多聽明白了。
簡單來說，禪宗由菩提達摩傳入，重自身的修行，需要頓悟，核心是‘見性成佛’。而凈土宗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就是叩首拜佛，跟西方牧師祈禱一樣，通過阿彌陀佛愿力來達成進入凈土的目的，也就是神國位面，然后再修行到成佛。
鄧肯類比西方封神體系，一個是靠自己證道成神，一個是進入神國體系，依靠功德成為神國內的類神力，乃至是半神、屬神、從神。
“難怪李煜拜佛磕頭磕得腦袋都長瘤子了。”
凈土宗的狂信徒。
《十國春秋》記載，李煜‘以額抵佛龕行，至額上隆起拳大瘤’。
南唐是凈土宗的大本營。
凈土祖庭就在那里。
不戒大師說這番話，其實已經在向鄧肯靠攏了。
有人言大自在天魔主要滅佛，不戒大師必須親自來看一看，如今看來這‘滅佛’恐怕是免不了了，但是到底滅多少，是一網打盡，還是針對性清理，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鄧肯也愿意給不戒大師一點面子，在分清了禪宗和凈土宗后，他大致知道自己要清理的是哪些人了。
不假外物，方能成佛。
明心見性，本自具足.
禪宗對悟性的要求非常高，不是一般人能夠頓悟的，而凈土宗就比較簡單，算是一個世俗化適合普通人的修行方式，只要虔誠拜佛便行。
漢傳佛教的中流砥柱便是禪宗。
不戒大師鄭重起身，雙手合十道：“若陛下能對禪宗網開一面，吾等將來愿前往布達拉宮論道！”
你看你看！
這自己悟的就是不一樣，這覺悟，這思想，這才是漢傳佛教的精髓。
佛門諸多派系。
禪宗的高手最多，凈土宗的人最多。
而且達摩也是禪武合一的第一人，易筋經、洗髓經等皆是江湖一等一的功法。至于凈土宗，因為修持佛名的緣故，他們其實有點像是西方的戰斗牧師，可以借佛的力量來戰斗，接近于西方牧師的神術。
不戒和尚雙手合十道：“凈土宗的高手，修持佛名，觀想念佛，實相念佛。”
“不少人都修成佛門神通。”
“陛下還請多加小心！”
狂信徒，并且還有信仰愿力的加持，能夠施展的神術就很強了。
凈土宗甚至有人能施展佛門的諸相諸法，這就跟善母打探的消息契合，恐怕真有人修出來了降龍伏虎的羅漢法身，很多凈土宗的秘法，有點像是西方牧師的神之面容（法相）、異界神使（法身）、神力神盾（佛力）等等。
禪宗雖然也有秘法，但根基是自己修出來的，反而沒那么容易求得西天諸佛的神通法力。
“原來如此。”
鄧肯點頭，若有所思。
也沒關系。
如果真有人能把釋迦摩尼，或者阿彌陀佛的法相招來，他也正好跟這兩位說到說到，小小舉報一下，看祂們管不管。
今日不貪和尚跟他一論，看似沒說什么，但實則已經在求情了。
鄧肯這人很好說話。
不管是佛門哪一宗哪一派，只要把吃下去的錢糧都吐出來，然后一起去布達拉宮論道，那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他也不是那么喜歡砍人頭。
只要干得好，將來再挑選高僧，一起送往印度，跟婆羅門祭司好好掰扯一下。
不貪大師好吃好喝一番，走得也十分灑脫。
“不戒和尚老惦記著功績。”
鄧肯望著這大肚和尚離去的背影，暗自道：“如此看來，這不貪大師倒是真有機會得道。”
羅漢起步了。
要是他將來能去印度論道，成佛作祖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