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逡巡,楓丹露白,看了些暮云含宿雨,寒鴉棲瘦枝。
話表水猿大圣得了姓,又得了法號,于靜室安寢,往后時日,于府中習灑掃應對,進退周旋之節。又常常與眾師兄,孫悟空等講經論道,習字焚香。更是日日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
如此光陰有數載而去,期間真人未有教導水猿大圣。而水猿大圣亦未有半點急躁,在府中忙活著。
此數載間,有不少府外之人行入山中,前來尋仙問道,一時之間,府中竟是熱鬧起來,大有往年之景。
然新入門的弟子,性子卻都不怎地,急躁乃常態也。
一日,王重陽靜室之中,王重陽,水猿大圣與紅孩兒,左良等人正是聚在一起,談說經文。
水猿大圣在這些時日里,與王重陽三人已是熟絡,王重陽等人聞聽水猿大圣曾作惡,后悔改,救護蒼生四百馀載,皆很是佩服。
此理正如豬八戒那般,是以‘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此乃是個‘由惡入善難,由善入惡易’。
可偏偏水猿大圣便是做到了,雖其中有真人點化,但真人離去之后,水猿大圣但可我行我素,再是作惡,其卻是選擇從善,并且守諾,救護蒼生,治理水患,此如何能不教他等感到敬佩。
一眾正是談說,他等談說經文許久。
紅孩兒忽是問道:“三位師兄,師弟。你等覺近來入府,來拜師之人,如何?依我所觀,近來拜師之人許多,加上先前那些人,府中有十數人矣。”
左良說道:“若是論這些師弟,心降師弟最是知得,他日日在府中忙活,那些師弟亦然。心降師弟當是知得這些師弟。”
三人皆是望向水猿大圣,靜候其言。
水猿大圣沉吟少許,說道:“若是依我所觀,那些個師弟,皆非是真修行的,反倒多似那過路客。”
王重陽問道:“師弟此言何意?莫非十數人,皆是過路客,無一真修行的不成。”
水猿大圣點頭說道:“無一真修行的。不瞞諸位師兄,但我日日在府中做些粗活,他等多是與我同行,其中多是心浮氣躁的,來尋仙問道者,怎會甘愿去做這等粗活,故其非是真修行,其他人倒也還好,有幾個是心中安寧,愿做粗活的。”
王重陽問道:“既是有幾個心中安寧的,為何師弟會言說,盡是過路客?”
水猿大圣說道:“諸位師兄可曾聽聞‘士氣’之說?”
王重陽等人面面相覷,說道:“師弟,可將你要說的,與我等道來,不必隱瞞。”
水猿大圣笑道:“士氣者,軍之魂魄也。其本在情,其變在調,猶水無常形,兵無常勢。其中便有言,士氣之本質,乃在于情。此非軍之有,乃眾生皆有。有此情者,是以眾人喜則不喜者亦喜,眾人悲則不悲者亦悲。今府中便是如此,雖有許多師弟,但有那數人,心浮氣躁,欲要學個門道,好下山賣弄,若果真有人得了門道,他人見之,如何能安寧?多是效應那等,故皆為過路客。”
王重陽等三人聞聽,細細品味一番,皆是點頭,認同水猿大圣所說。
王重陽說道:“師弟所言,甚是有理。今聞聽你言,我方知你為何言說那等師弟皆是過路客。”
紅孩兒與左良二人亦是覺之有理。
左良說道:“我曾與真見師叔談說過此間。真見師叔言說,昔年祖師開府,那時所收的弟子,可不止十數人,多時府中有幾十人,乃至于近百人。祖師十二字輩合起來,不止收徒多少。然最后所留者,只得三人,一乃是我等師父,二乃是真見師叔,三乃是悟空師叔。其馀者,皆無有所得,終是過路客。”
水猿大圣說道:“師父今有十四字輩,不知有多少人可留。”
紅孩兒說道:“恐除我等外,無有一二人可留。”
左良笑道:“這等之說,來日便可知得,不必過多揣測。說來,近日我便是要與師父請辭,離去山中,你等可要前來與我送行,莫要教我孤零零離去。”
三人聞聽,皆有心驚,不約而同問道:“為何這般快便離去,若在山中清修,豈不妙哉?”
左良自知三人好意,他笑著搖頭,說道:“我道不在府中,而在人間,為我道而行,故我當是前往人間。”
三人得知,自是不好再勸左良。
王重陽起身一拜,說道:“若論修行修心,師弟乃我等之最。今師弟欲要前往尋個門道,我等自是不可阻之。”
紅孩兒與水猿大圣亦是起身拜禮,皆是敬服于左良。
正如王重陽所言,他等之中,若論個修心,左良乃他等之最,其以年邁之軀,步入修行,所見所聞,自是不同,今走出自己的道,更是不同凡響。
左良回禮拜于三人,笑道:“既如此,我等可是要說好,待我離府之人,諸位可要來相送于我。”
三人皆是應聲。
紅孩兒又是問道:“心降師弟。說來,你在府中忙活許久,師父不曾傳與門道與你,你不曾著急不成?”
水猿大圣搖頭說道:“有何著急之處?但我按照師父吩咐,在府中忙活便是,若是師父要教導我時,自會教導我,不必焦急,既是師父不曾言說,我便完成自己的事情便是。師父乃是無上真人,總不可能忘記此中之事。”
紅孩兒三人為水猿大圣心性‘豁達’而驚訝。
四人談說一陣,便是各自離去,前往修行。
卻說祖師靜室之中。
真人正在其中,與祖師談說。
祖師面色無奈,指定真人,說道:“你這童兒,自成大法力來,便隔三差五前來尋我,這是個何理。”
真人笑道:“師父,那時弟子為成大法力,開府,自是要好生修行,懈怠了侍奉師父,近日功成,自當多與侍奉師父。”
祖師說道:“我何須你這童兒來侍奉。但你門下有十數弟子,你怎個不去思慮如何教導。”
真人搖頭說道:“師父,但那些弟子,不須我去思慮如何教導。”
祖師說道:“為何這般言說?”
真人說道:“師父,如何教導,乃在于己身,而非在我身,縱入仙府,不可妄為,該為自渡而行,而非入仙府可懈怠。欲要學何門道,何時而學,何時離去,全在其身。”
祖師笑道:“你教徒這等,卻是應個‘無為而治’,乃是個道家。”
真人說道:“三家如一。”
祖師笑著點頭,說道:“你有你的章法便足矣。那心降之處,你要如何處置?”
真人說道:“師父,如我所慮,當是教其與紅塵斷得緣法,今時其以諸多活計而為,我有妙法而生,教他償還因果。然其在人間,到底存活不知多少年,其若是要完全斷去,須漫長光陰,故我仍是將抉擇權與他,看他能忍耐到何時,若其忍耐不得,我便教與法門,若其能忍耐,府中當有他一靜室。”
祖師說道:“今你處事,我自心安,府中大小事宜,皆可交與你。任是何般之事,你大可為之,若力有不逮,我自當助你。”
真人拜得大禮,說道:“弟子拜謝師父!”
祖師搖頭說道:“不須言謝。”
真人說道:“師父,有二百馀載,佛門將有一龍華三會而始,弟子當是前往,以師父所觀,弟子對此該當如何?”
祖師說道:“你自己所感,當是如何?”
真人說道:“可去,當不須理會,此到底乃是佛門之事,靜觀其變。”
祖師笑道:“你既是說出,何須再來問我?”
真人說道:“但恐弟子思量有些差池,故弟子請師父教誨弟子,教弟子知得該如何所為。”
祖師說道:“童兒,你今時為大法力者,不必過多思慮,但你若不欲參與其中,便是天地不存,你亦能存,若你執意參與其中,三界上下,誰能阻你?你有身有九鼎,已非從前那般。”
真人若有所思,點頭說道:“師父,弟子明得。”
祖師正要再說些甚,忽是朝府外望去。
真人亦是緊隨其后,心有所感,朝府外張望而去。
他有法眼,望向天界之中,但見‘太虛之極,紫垣煌煌。帝星耀彩,芒射八荒。其初也,若瑤池蓮綻,瓊蕊初張;漸如昆山玉裂,流輝溢芒。銀潢為之倒瀉,北斗為之低昂。二十八宿循軌而環拱,九重天闕震雷以頌揚’。
真人自知此乃紫微星有動,他以大法力遍觀三界,少頃間,即知此乃紫微帝君有動,紫微帝君下凡之期已定,乃在二百載后。
他又見著人間秣陵之處,有王氣而生,似在呼應紫微帝氣。
人間秣陵便是紫微帝君日后將臨天下時之處。
真人知得其中,望向師父,說道:“師父,紫微帝君卻是在二百載后降生,此些年數,事情頗多,有龍華三會,有紫微帝君降生。”
祖師說道:“人間今有大亂之相,赤須龍侵入,教宋朝氣數難存,然赤須龍的本事,難以教王朝氣數盡滅,今時以觀,宋朝當茍延殘喘。至人間王朝更替。而有雄主自人間之北而生,其兵災之氣,隱有入得西牛賀洲之相。”
真人說道:“此雄主有些能耐。以弟子所觀,自此雄主之后,當是到紫微帝君現身。”
祖師笑著點頭,說道:“正如你所想。”
師徒二人又在靜室之中談說許久。
光陰迅速,不覺再有五十載馀而去。
真人仍是在府中清修,不曾有離去府中,反觀那府中的弟子,來來去去,已是不知去得幾人。真人之教導,正如其言,全在己身,真人會在與法號時,提點一二,在其忍耐不住,要習門道時,再是提點一二,往后便是不曾多說,去留自愿。
如此所為,府中弟子來來去去,輩分不覺已至第四輩,乃是個‘禮’字輩。
出乎真人意料的,便是水猿大圣,其一直在府中忙活一些粗活,未曾有半點抱怨,真人講道時,便來聽講,不曾講道時,便在府中忙活,向道之心甚重,教真人刮目相看。
真人對水猿大圣的期待,亦上了三分。
一日,真人再是開講大道,喚集府中諸弟子。
孫悟空,牛魔王等人皆是行走而來,入得班中,要聽聞真人講道,孫悟空等人自是坐于班中最前。而他門下往日的三位弟子,左良早早離去,返回人間不在府中,王重陽則是在真人身側而坐,剩下的紅孩兒在孫悟空等人后邊端坐,水猿大圣自是在紅孩兒往后一些的位置。
在水猿大圣往后那處,則是府中二十幾個弟子,這些弟子面對真人有些敬畏,不敢胡鬧,故老老實實的端坐在那兒,只是坐立難安的模樣,有些滑稽。
真人瞧見那些弟子,并未多說些甚,而是將目光望向水猿大圣,問道:“心降。”
水猿大圣走出班中,說道:“師父,弟子在此!”
真人說道:“心降,你入我門下,有多少光陰了?”
水猿大圣沉吟少許,即是答道:“師父,有五十四載矣。”
聽聞此言,教那旁處的弟子無不驚訝,不曾想過,這猿猴竟在府中待了五十多載,此乃人之壽數大半有馀。
他等入門瞧著這猿猴,只以為早他等一二載入門,絕不曾想過,早他等這般多光陰。
真人笑道:“你卻記得清。但你入我門后,一直未曾習得門道,你為何一直不曾開口?”
水猿大圣說道:“師父不曾教我,自有師父思量,弟子等待便是,無須多言。待是師父覺弟子可修行時,便是無須弟子言說,師父亦會教導弟子。”
真人點了點頭,未有再說些甚,只是看了看班中那些弟子,便是講說其門道。
他自知班中弟子,多為修行淺薄者,故他講說門道,亦是多為講說一些修心之言,只盼這些弟子能聽得進去。
但他所說,能聽進些許,來日興許能教其護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