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未必相信，但許織煙知道他不是在說漂亮話。
自少時結交以來，寇永一直表現得對家族很疏離，仿佛天生知道自己只是旅人，而世界是短暫的借宿。
“所以有誰要對付洪范？”
王逍澹打破了沉默。
“左衛已緩和局勢，我看大將軍對他也格外客氣，莫不是彭家和融鐵宮？他們早幾年在走貨上就有矛盾。”
“這不重要。”
寇永睨他一眼，淡然一笑。
“怎么不重要？”
王逍澹見老友又掛起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由恨得牙癢。
“洪范名義上是校尉，實際與我一樣都是一城統御，我鎮北衛一共才十三座城池！”
“你卻是誤會我。我的意思是對付洪范這等人，不光得靠計劃，還要有運氣。”
寇永回道。
“像這回他以先天戰平元磁，不是把霍家一桿子打算都憋了回去？今年九月之前說不得他就突破元磁了，其余人再怎么布置都是白搭。”
“你說什么夢話？”
王逍澹只覺得莫名其妙。
“先說我不是輕視他，他那荒沙六臂一開壓得霍巍都還不了手，我是不配與他交手的，但從先天巔峰突破元磁花五年已是快極，像時浩然、古意新這等寥寥特例都是一心修行還有非常境遇。洪范領軍領政還想著開拓商道，每日光處理常務都不知要忙多久，哪有時間修行？”
“這你不該問我，該問我叔祖。”
寇永口中的叔祖指的是寇非。
“我這位叔祖向來有的放矢，他既然當眾拿洪范與時浩然相比，就說明那家伙有希望。”
“寇公的眼光我沒資格懷疑，但你說的希望究竟在哪？”
王逍澹語氣緩和下來。
他自神京歸來后進入北疆核心圈已有多年，多少感受到寇非此人粗莽只流于表面，實際上城府極深。
“洪范十五歲練武，二十三周歲達到先天巔峰，進度在歷代天驕榜首中算是中上；你告訴我他憑什么在元磁這一關上突然一騎絕塵？”
王逍澹不依不撓。
“老王，你別光看武道。”
許織煙輕聲說道。
“他和我一樣是星君。對我們來說只要有戰爭有殺戮就能進步，只是如果要短期內推到元磁，規模恐怕……”
她說到這里陡然明白寇永話中暗指。
“寇公要赤沙軍出戰？”
許織煙瞪大雙目。
王逍澹還未反應過來。
“如你所想，我覺得左衛那邊應當要起戰事；當然這只是猜測，或許是我過度解讀。”
寇永對她點頭。
“左衛若要開打，我堂堂斷虹城鎮守，直面巨靈兩座前線要塞，怎么會不知道？”
王逍澹昂然反問，卻越說越不自信。
狼脊城光城內人口就超過二十萬，與鎮北衛同文同種，互相間不知道安插了多少明偵暗諜；若將軍府要玩出其不意，初來乍到自成一體的赤沙軍反而最值得信賴。
想到這里，他不得不默然了。
轉眼，二月中旬。
烽燧城新雪漸少，氣溫持續回升。
蠱雕帶著斷角、只剩半截的顱骨剃去皮肉后被掛在西城門上作為新的地標，處理好的尸體則由天合行負責發賣。
由于這種級別的異獸極為稀缺有價無市，短短一個月后洪范已收到過二萬貫回款。
二月底，沈鐵心親自率隊穿越絕喉山，到烽燧城考察。
相隔半年，她突破到了渾然六脈，若趕在四個月內滿二十四歲前打通剩下兩道奇經，甚至能登上一期天驕榜。
蠱雕既死，涼州與賀州北疆之間的商道不再有決定性障礙，剩下的通暢工作（橋、路、驛站、驅逐猛獸等）曠日持久，被委托給沈家翊風行與幾個烽燧城本地豪族。
至于洪范本人則全情投入整軍備戰——他計劃將炮營規模擴大一倍，增配冰行與金行武者，重裝化無回營，同時將本地的披堅、執銳二營完全火器化。
三月份，養浩穰麾下隊伍與赤沙軍進行了相當規模的打散改組，美其名曰方便整訓；本地軍官們固然頗有微詞，但在洪范超然卓著的威望下已發不出任何雜音。
開年后的四個月，烽燧城散出許多斥候隊伍北上探索，其中徐運濤與呂云師還親自抵近觀察地形。
寇非與洪范二人約定的目標名為懸膽堡。
它是巨靈在賀州、青州、河間國一線排布的二十七座前線堡壘之一，坐落于烽燧城北偏東方向二百里，儲備大量物資，且發掘有補充能源的熔巖火池。
如果將之拔掉，烽燧城周圍的南狩活動十成里至少能停掉七成。
四月十七，懸膽堡。
山腹中的天然洞穴被幾次開拓，掏空為數十米高的巨大穹頂。
最遠處的通道盡頭有橙紅光芒溢出，所映照處盡是龐大的法陣回路，近百巨靈在此散布忙碌。
“朔水，本月烽燧城的軍事行動越發活躍，與附庸們頻繁摩擦；最新統計出來的戰損比是一比四，對我們很不利。”
一位身高三丈的巨靈古老者投出光幕，在靜謐中與二百米外的同僚交流。
“碎光，是因為赤沙軍帶來的化學能武器吧？霰彈槍和手槍。”
朔水隔空回道，移步靠近。
由于光譜無法定向可見，巨靈們在與指定目標對談時習慣加上名稱抬頭。
“確實是很有趣的新知，值得奉獻給神上。年前洪范放言除掉蠱雕的時候，山陽曾計劃組建隊伍趁機將他除去，沒想到此人行動太過低調迅速，沒來得及。”
兩尊巨靈穿越黑暗，結伴走出山腹殿堂的劍形大門。
望遠，覆蓋原野一冬的積雪正在天光下消融，露出底下的新綠。
近處，上千人族工人手持工具建設回路的外延。
“碎光，蜂紋后續去過絕喉山，現場有威力驚人的爆炸痕跡，不像是器作監老式的玉髓技術。”
朔水說著，看到一尊流線身形的巨靈邁動六足靠近。
正是方才提到的蜂紋。
這三位巨靈當中的古老者正是懸膽堡要塞的最高決策層。
“剛剛收到新的消息，神上在冬末輕度蘇醒，確認下一場獻祭戰爭將在我們與人族間展開，時間會在二年內。”
蜂紋以光幕投射。
“不出意料。”
碎光回應。
對照族序排期，巨靈們早預計到戰爭的臨近，而這幾年普遍更激進的南狩正是宏觀層面上的熱身。
“堡內熔巖池已完成擴建，待新法陣秘密鋪設完備，吾等便可將地脈更大規模地抽上地表。”
三位巨靈望著堡內熙攘工作的人類與馱獸，邏輯回路中充滿了基于理性的樂觀。
“在即將到來的這一戰中，懸膽堡將成為最重要的前進基地。”
“便讓吾族新的輝煌，自此開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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