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丘歷299年,十月二十七,夜半時分 青蕪村北邊,依舊是那間民宅的地下室。
“叮叮咣咣……”
三十多個蒙面黑衣人,陸陸續續從門外進來,他們人手都提著兩個黑色大包袱,盡管都躡手躡腳的走路,但包袱里還是傳出了清脆的鐵塊敲擊聲。
“小心點,別驚動人了。”
“怕什么,收粟期尾聲,張龍逼的越來越近,村里能動彈的人,這個點基本全在睡覺,壓根沒人醒著。”
“有道理,白天跟入夜后的頭兩個時辰都在收粟,確實不可能有人醒了,先進來吧!”
“把東西全都放下。”
為首的中年人,進來先將兩個包袱放到地上,邊示意其他人放下包袱,邊將臉上面罩給摘了下來。
其他人也紛紛放下包袱,然后摘了面罩。
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霜燼會青蕪分舵主洪熙成;余下的36人,則是青蕪分舵的核心成員。
洪熙成沒有說話,而是先耐心的將七十二個包袱陸續打開,隨著包袱展開,里面的刀兵、強弓、戰甲緩緩映入了眾人眼簾。
屋內雖只有昏暗的火光,可嶄新的刀兵與戰甲,在其映照下,依舊散發出明晃晃的強光。
那強光,讓三十七人的呼吸,瞬間都沉重了許多。
洪熙成率先壓下了心頭的激動,他微微吸了口氣,扭頭面朝眾人道:“千鍛戰甲共計37套;三鬃拉力的勁膂弓20具,配套鐵箭2000支;萬鍛大刀37把;千鍛級刀劍共計1000把。”
是真的要干大事了!
聽完包袱里的刀兵戰甲數額,下方三十六人,腦海中瞬間都冒出了這個念頭,內心開始劇烈震顫起來。
摩敖川四藩施行的都是六等籍制,與籍等配套的刀兵戰甲管控措施,都是極其嚴厲的。
戰甲就不說了,軍籍以下者,個人若無持甲文書,哪怕只私藏1套千鍛戰甲,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殺頭的大罪;數額若在10套以上,那不光自己,舉家都要受牽連;100套以上直接滿門誅滅。
陳倉將1鬃拉力以上的強弓,都稱為勁膂,弓箭畢竟是狩獵必備工具,所以管控稍微松一點,平民及以上三等人可以自由買賣,只是在保有數量上做了限制;
兵器跟弓箭的限制規格差不多,正常御寒級用的千鍛兵器,普通平民只要數量不是太大就沒人管,萬鍛兵器則做了限制,平民之家最多五把,超過五把,不向轄司報備,一經查證發現,也是大罪。
陳倉也是四藩之一,規矩自然都大同小異。
從這些限制規矩就能看出來,六等人里,能被四藩統治階層當成正常百姓的,只有民、軍、貴、世這四等人,余下的奴籍和賤籍者,不在他們的考量范圍內。
青蕪村就是奴籍村,他們這些人雖有御寒級修為,可說到底,依舊是掛在轄司名下,無主的奴隸。
千鍛兵器,其實他們都有,轄司畢竟要靠他們外出去狩獵采集,所以不可能卡的這么死,但那些兵刃并非他們的私產,而是轄司統一發放的,狩獵采集活動一切正常的時候,轄司基本不收回,可遇特殊情況,或是察覺到什么,轄司立刻就會將兵器集中收回。
換言之,此刻擺在他們面前的這批兵刃戰甲,屬于妥妥違禁品,一旦被轄司的人發現,就是死罪。
其實剛剛在無風谷取包袱的時候,眾人心里就已經大概有數了,但此刻明晃晃兵刃就擺在眼前,給他們內心造成的沖擊力,無疑是要更大的。
“到了這一步,咱們就沒退路了,青蕪分舵發展了近十年,你們36個人,算是絕對的核心骨干,本舵主現在就向你們公布,此次起事的具體步驟……”
從洪熙成略微有些哆嗦的語氣能聽出來,他這個分舵主此刻的內心,也并不平靜。
“我待會兒會根據你們此前上報的人數,將這些戰甲和兵器都發下去。
收粟期還未結束,所以明后天,轄司的人還是會照例召集咱們去蘆粟田。
日間只有咱們這些御寒級能過去,人數太少,稍微帶點東西就露餡兒,所以就別想了。
晚上則不同,收粟期田里需要大量煤石,每天晚上會有大量運煤車過去,你們待會兒回去就開始部署,將兵刃戰甲全都拆分開,藏在那些煤車里帶過去,反正煤石都是咱們自己人在搬運的,屆時將兵器偷偷拿出來藏進蘆粟田里。
記住了,運送兵器的時間,只有明后兩天,兩天時間必須要完成……”
隨著洪熙成將運送兵器的妙招詳細道出,下方眾人眸光頓時都亮了,原本忐忑的心情也舒緩了不少。
洪熙成雖然只說了運送兵器的事,但他們已經能分析出此次起事的大體部署了:
起事地點在蘆粟田,具體時間是10月30號的夜間。
就光是從這個時間地點上的選擇,就足以看出,這次起事是經深思熟慮,且周密部署的。
他們在青蕪村雖有一萬會眾,但不得不說,跟轄司的基本盤比起來,他們的實力還是差很多,所以起事地點選在蘆粟田,絕對有道理;
日間起事,那比拼的就是御寒級,他們一共也就37個御寒級,哪怕算上那名年輕主事和兩個實力較強的護法,也不可能有任何勝算,所以必須是夜間;
至于10月30號的選擇更是絕妙,恰逢收粟期尾聲,轄司眾人正在為完成了今年的蘆粟指標而開心,可以說是他們心態上最松懈的時候。
有時候,事情能不能辦成,就看有沒有周全的計劃。
他們可能實力不怎么樣,但年紀擺在這里,且在奴籍村混了大半輩子,閱歷多少是有點的。
就這一手運送兵器的部署,就稱的上絕妙,洪熙成能想的這么精密周到,那事情就算成了一半了。
而這邊,分舵主洪熙成的話還在繼續:
“大后天,也就是30號的日間,咱們這三十七人到了蘆粟田,佯裝忙活一下即可,保存體力,等入夜后會眾全部抵達,在田間取好兵刃,主事大人會吹五聲骨哨,所有人聽到哨響,立刻出來集結,然后……”
然后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
洪熙成雖沒有往下說完,但眾人自然清楚意思,眼中頓時都升起了濃濃的兇光。
“這是總舵賞下來的神勇丹和壯血丹……”
洪熙成這時又取出了一個小包袱,從包袱里拿出了十紅十青共計二十個丹瓶。
“青色是神勇丹,服用后能屏蔽一切痛感,持續時間內是一個時辰;紅色是壯血丹,能快速恢復虧空的氣血,兩種丹藥各有1000枚,我們共有一千多掘地境極限會眾,差不多能人手各配一副。
本身我們實力就不如轄司,加上三個月收粟,大家都是氣血虧空的狀態,所以不用考慮,三十號夜間,只要聽見主事人吹哨,所有人立刻服下兩枚丹藥,這件事就由你們傳達下去,不能有任何差池。”
聽到洪熙成最后如此鄭重的語氣,眾人表情也肅穆了許多,拱手齊聲答道:“屬下遵命!”
“行,今晚要說的就這些,現在分東西,分完了就立刻回去準備,分開走,務必要小心!”
“是!”
洪熙成帶著眾人開始劃分兵甲丹藥,他對三十六組人員情況顯然已爛熟于心了,不到一刻鐘就分好了。
眾人正準備告退之際,一個老者突然開始問道:“舵主,那咱們起事成功之后呢?該去哪兒?”
對啊!
起事成功之后,他們干什么?又該去哪兒?
聽到這個問題,剛準備離開的眾人,內心瞬間都咯噔了一下,隨即全都扭頭看著洪熙成。
這場精密且周到的部署,顯然已經讓眾人看到了起事成功的希望,否則他們也不會問出這個問題,可該說不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比他們揭竿起事本身,還要重要的多。
屋子里的36人,年紀最小也有四十出頭了,他們有妻兒老小,都不是頭腦發熱的人。
揭竿反抗,是為了能不再當奴隸,能過上好生活,不是稀里糊涂去送命的。
只要一切都按洪熙成說的計劃來,他們這次大概率能成功,問題是成功之后呢?
跑是不可能的,拖家帶口在冰淵亂撞,那跟找死沒什么區別;留在村里那也是等死,遠的不說,蘆河谷大營那數千大軍,必然不會放過他們……
“諸位覺得,咱們這次,干的是什么事?”
洪熙成沒有正面回答眾人的問題,而是語氣沉重向眾人提了一個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一個老者緩緩開了口。
“造反!”
“沒錯,就是造反……”
洪熙成說完后頓了頓,繼續問道:“那你們覺得,光靠咱們青蕪分舵,能造反成功嗎?”
眾人聞言一愣,全都不解的看著他。
“此次起事領頭的是河口分舵,咱們青蕪分舵,包括蘆河谷其余十四個村子的分舵,都只是策應而已!”
轟…………
洪熙成這句話,直接在眾人心頭轟然炸開,所有人瞳孔巨震,臉部立刻竄上了一抹殷紅。
蘆河谷區域,一共有十六個奴籍村,均分布在蘆粟田的西側沿線,這里面位置最居中,人數最多,且離蘆河大營最近的一個村,就叫河口村。
“大人,我這就回去準備!”
“十六分舵齊反,那還怕個卵,舵主,我這就走。”
“十六分舵,加起來就是十幾萬會眾,怕什么?”
“屬下這就回去準備。”
人多勢眾,從來都是鐵理!
人一多,膽子立刻就會壯起來,得知此次舉事,整個蘆河谷區域十六村全部參與,且領頭的是河口分舵,下方三十六人,瞬間就撇開了腦海中的一切顧慮,紛紛起身告辭,回去準備。
瞬間,他們連成功之后的事,都不再擔心了。
有這么多人參與,蘆河谷大營那數千大軍,他們立刻就不怕了,別說蘆河谷大營,就是郡城,哪怕是鎮城追究起來,又能如何?
十多萬會眾,再拖家帶口,那起碼就是五六十萬人。
法不責眾,煙陵郡乃至陳倉高層,就是心再狠,手再黑,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們六十萬人,一口氣全都給殺了。
青蕪村的暗流,至此開始快速涌動了起來。
十月二十八、十月二十九,接連兩天,村里往粟田運送煤石的鐵輪車,速度變慢了點,車轍也比往常稍深一些,只可惜這些變化都極其細微,很難察覺。
總管張龍,以及其余八個副總管,正沉浸在今年蘆粟指標完成的驚喜中,他們往年都不會去關注運煤這點小事,更別說現在了。
蔡丘歷299年,十月二十九,下半夜。
“稟總管,截止到今天,村中庫房的蘆粟總重,已經有19422斤,離今年的指標,只差最后78斤。”
青蕪村主樓,聽到堂弟,也就是分管庫房的典吏張虎匯報出的數據,張龍臉上瞬間滿是笑容,端起手中酒杯,對著下方十余人朗聲道:“最后78斤,明天一結束,就差不多了,諸位這兩個多月,都辛苦了,本總管敬你們一杯,就當提前慶祝!”
“總管客氣了。”
“總管每日都親去粟田監督,勞苦功高,這杯酒,該是我們敬總管才對。”
“不錯不錯,總管勞苦功高,我們敬您才對!”
聽到下方人的奉承,張龍臉上笑意變得愈發濃郁,隨即又想到了什么,低笑道:“本總管看了,今年收粟期稍微長點,預計還能再收個三天……”
還能再收三天!
下方十幾人聞言,身體都微微一震,隨即扭頭看著張龍,眼神里滿是亮色。
“郡城給的指標是19500斤,最遲明天就能溢出,也就是說往后收到的蘆粟,都是指標外的。”
既是指標外的,自然就不用上繳到郡城了。
蘆粟可是好東西,1斤就能賣出300多兩銀子啊!
“諸位,還是按往年規矩來,多出來的蘆粟,拿出三成送到蘆河大營,余下的咱們分,能分出來,就得看最后這三天時間,諸位有多賣力了……”
下方十多人,表情頓時都閃爍了起來。
“因有那些掘地境極限作擋箭牌,今年御寒級的死亡率倒是不高,到現在也才死了18個。”
“可村中的掘地境極限,只剩下3千出頭了,最后這三天,靠他們這點人,能收多少粟上來?”
“那要不后面三天……把所有掘地境都給叫過去?”
倏然,席間有個身材消瘦的黃袍中年人,語帶試探的開口說了一句,瞬間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真狠啊!難怪這劉彰,能發這么大財!”
看到黃袍中年人,眾人內心都不由感嘆了一句。
劉彰是八大副總管之一,負責青蕪村二區,最近幾年修為增長的極快,已有31鬃實力,聽聞跟總管張龍一樣,也在郡城里置辦了家業。
對他們這些在奴籍村任職的人來說,固定收入都是板上釘釘,區別并不大,最大的油水來源,就是下面的奴隸,劉彰近幾年日子過的這么好,自然就代表他對下面剝削的更狠。
說他對下面剝削的狠,之前還只是猜測,現在他主動提議,要把村里掘地境都拉去收粟,也算是坐實了那番猜測了。
屋內的沉默震耳欲聾,眾人面面相覷了許久,終究還是有人對這個提議心動了。
“反正今年都死了那么多,也不差這最后兩天了。”
“對啊!無非就是多死點奴隸而已。”
“今年御寒級死的不多,就掘地境極限死了一千多號人而已,最后也就三天時間而已,撐死了,也就死個五六百人,應該問題不大。”
“上面又不追究,怕什么?”
“大不了,將死者撫恤提一點,另外將他們來年的獸肉獸血指標削減下來,也算是補償。”
“好!那就按劉副總管的提議來。”
張龍一錘定音,直接拍板了。
也就是說,從明天,也就是三十號入夜后,全村的掘地境,都要跟著一塊去收粟了。
“全村有一萬五千多掘地境,要是全拉過去收粟,哪怕人均每天只收半株,那也有1500斤,明天指標就能完成了,三天時間,最少能多出4000多斤,按300兩一斤算,就是120萬兩銀子,交三成給軍營,也還能剩下84萬兩,我最少也能分個六七萬兩……”
屋內十幾人,此刻全都陷入了遐想,開始計算起最后這三天多出來的蘆粟,換成錢,自己能分多少了。
至于收粟會造成的人員傷亡,早就被拋諸腦后,不在他們的考量范圍之內了。
只要能定期將各項資源上繳,郡城轄司基本是不會過問奴籍村一下的,甚至村子里的人口數量,大致的修為情況,以及賬冊戶籍資料這些東西,他們也是偶爾抽查一下,這也是張龍等人敢如此膽大妄為的原因。
今年的蘆粟指標本來就高,多死點人也正常,無非就是將死去的人從戶籍賬冊里劃掉,別說上面的人基本不管,即便真要管,也就是花錢打點一下的事。
打定了主意后,張龍與一眾官員很快就有了決議。
天亮后,照舊還是村中的一百多御寒級奴隸先動,先趕赴蘆粟田那邊,張龍派出了五個副總管,外加五十名郡衛軍士卒隨行監督,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留在村中靜待夜間的到來。
入夜后,由提出建議的劉彰出面,將村中的掘地境全都召集到了一下,宣布了所有人都要去收粟的決定。
全村所有人,聽到決定后,自然又是一片嘩然。
本以為熬了快三個月,馬上就要熬出頭了,誰知道臨了,只差最后幾天了,轄司又鬧了這么一出。
死了一千多掘地境極限還不夠,現在連他們這些普通掘地境都不放過了。
嘩然過后,風波自是在所難免的。
兩個月前,讓掘地境極限去收粟的決定,只波及到了四千多人,就鬧出了不小風波;何況這次的決定,關系到了一萬五千多人。
可惜的是,這場風波,早在張龍的預料之中。
五十名全副武裝的郡衛軍,三大副總管,外加轄司的一百多號御寒級,以及依附在他們周圍的上千掘地境極限,將這場風波給完美鎮壓了下來。
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奴籍村的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了,在張龍命下屬鐵血斬殺了數十人后,所有人都只能認命,選擇了妥協。
烏泱泱的掘地境人潮,押著運煤車,在張龍等一眾轄司官員的監督下,快速朝著西側蘆粟田方向進發。
青蕪村的西側三公里開外,有一大塊被褐色粉塵籠罩的區域,若是繼續往粉塵區內走個兩百多米,就會看到一片長滿了黃褐色蘆粟的農田。
農田明顯都被人為采割過,外圍的蘆粟秸稈,都只剩下一米長的根莖,只有最里面才有大片整株的蘆粟。
農田里的蘆粟,都長得很齊整,全都是一排排,一列列的,每列中間都隔著一米寬的過道,過道的正中間挖出了一條半米深的窄渠,窄渠里流的不是水,而是燒的正旺的煤石。
焦紅的煤石不斷散發出熱量,抵消四周的冷空氣,讓蘆粟能不懼嚴寒,茁長成長,那些過道時不時有人巡視,或往窄渠里填充新的煤石,或將那些快要溢出的煤石給撿起來,防止它們引燃干燥的秸稈。
蘆粟田的外圍,停放著五臺鐵輪車,分別由五個副總管和五十名郡衛軍士卒看著。
五個副總管看著鐵輪車上稀稀落落的蘆粟稈,時不時扭頭看向粟田深處,眼神里滿是不耐煩。
“今天怎么回事?這都入夜半個時辰了,加起來才收了100株不到?”
“這幫孽畜,是不是在里面偷懶了……”
“要不進去看看?”
“里面太熱了,算了算了,太受罪了。”
“等會兒有人出來了問問就行了。”
“每天指標都是固定的,干不完,接著干就是,偷懶也沒用啊,估計就是不好找了,剩下的蘆粟,大多都有黑熒蟲盤踞,難免多費些時間。”
“耐心點,反正今年的指標都完成了,不管。”
五個副總管商議了一陣,都放棄了進去巡視的打算。
主要是蘆粟田的溫度,著實是太高了。
前面趕進度的時候,他們幾乎每天都是要進去,親自盯著那些奴隸收粟的,如今既然進度都差不多了,自然就沒必要那么認真了。
而且,馬上就有一萬多掘地境要過來了。
等那一大幫人過來,還怕收不到蘆粟么?
就在外圍五人閑聊之際,蘆粟田內,約莫兩百多米深處,一前兩后,三個頭戴赤色惡鬼面具的人,正安安靜靜的站在蘆粟中間,抬頭看著南側天空。
“張龍這幫人,竟喪心病狂至此,居然把村子里的掘地境全都給拉過來了,正好正好,本來我還只有個八成把握,現在直接就是十成了,青蕪村不可能再出任何紕漏,就看其他村子的情況了。”
為首那人冷笑著開口,聲音很是年輕,赫然正是數日前,從張氏小院離開的張玉川。
“這蘆粟1斤就值300多兩,左右不過是死點奴隸,死再多,他們也不用承擔一點責任,這么好的斂財機會,他們怎么舍得放過?”
“三公里,雖然都是好路,可一萬五千多人,起碼要走半個時辰,剛剛肯定在村里又耽擱了一會兒,到這里,可能要一個時辰了……”
后方右側那人,說出村中掘地境抵達時間后,微微頓了頓,然后沉聲繼續道:“十六位主事商議的動手時間,是入夜后的第一個時辰,咱們趕不上了吧?”
張玉川搖了搖頭笑道:“劉護法多慮了,越是大事,細枝末節就越繁復,哪兒能計劃的如此周到,若能趕在那個時間段同時動手,自然最好,可十六個分舵面臨的情況都不一樣,肯定會有時間誤差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張玉川的話,他還沒說完,南側約莫七八公里開外的高空,驟然升起了一道火光,火光在半空燃出了一道火弧,帶出的白煙久久都沒有散去。
“南側,是白英村動手了,怎么會提前這么多?”
張玉川面色驟變,隨即快速低頭思索了起來,面色連連變幻幾下后,直接對著左側那人拱手開口:“勞煩王護法去外圍看看,其余人還有多久才能過來。”
“好,我這就去!”
左側那人,聞聲立刻就朝粟田的外圍掠了過去。
“這才過去半個時辰,沒理由提前這么多,大概率是提前東窗事發了,白英村的收粟區離這里就八公里,真出問題,怕是馬上就有人會過來報信,那些掘地境還沒到,得快點,得再快點……”
張玉川的禱告,終究是起到作用了。
那王姓護法,很快就帶來了好消息。
“已經到了,掘地境極限正在進粟田,最多百息,會眾就能將兵器拿到手了。”
“好!”
張玉川神色猛地一振,隨即從懷里取出一枚骨哨,領著兩個護法,快速朝外圍區域靠了過去。
“有鬼啊!”
“什么人。”
“粟田里有鬼!”
有意思的是,此刻恰好有一大群掘地境在往里走,三人戴著惡鬼面具往外沖,頓時就嚇到了不少人。
不過此刻張玉川也無暇顧及了,他掐著時間大概百息的時候,剛好就沖到了外圍,微微蓄力,猛地吹響了口中的骨哨。
嗶……嗶……嗶……嗶……嗶…………
一連五道急促的哨聲往四周傳開,粟田里頓時傳出了一陣窸窣的動靜,可表面依舊是古井無波的狀態。
“哨聲?”
“粟田里剛剛響起的,是哨聲吧?”
“什么情況!”
粟田外圍,張龍帶著八大副總管,正抬頭看著南側高空上的火光,滿臉不解,粟田里的急促哨聲,一下就將眾人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那好像是令箭啊!白英村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旁邊張虎無意間的一句話,讓張龍表情猛地一凝,他轉頭看向粟田內,瞳孔猛然收縮。
咻…………
一道銳利的破空聲從耳畔傳來,張龍心頭一顫,臉上滿是駭然,身體瘋狂后撤躲避。
他的反應已經很快很快了,但奈何,那個出手的人離他實在是太近了,幾乎都快挨著了。
他躲的再快,也只是避開了脖子要害,對方的匕首還是猛地插進了他的胸口。
噗嗤…………
“大哥。”
“張總管!”
“劉彰,你在干什么?”
“以下犯上,劉彰你找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瞬間都懵了。
張虎和其余七個副總管,那一百郡衛軍,以及百余名轄司的人,甚至那些剛準備進粟田,離這里很近的掘地境,也紛紛駐足扭頭看了過來。
而劉彰這邊,趁著眾人懵神的狀態,迅速朝著粟田的方向跑了過去,遠離了張龍等一眾人。
“以霜之韌,焚盡楚疆,抗盡苛稅,復我衣食,砸碎戶籍,人無貴賤,弟兄們,動手了!”
跑到粟田外圍的劉彰,沒有再繼續往里進,而是突然扭頭看著張龍等人,怒聲高呼了起來。
張龍等轄司一眾人,聞聲臉上瞬間滿是驚疑。
“以霜之韌,焚盡楚疆,抗盡苛稅,復我衣食,砸碎戶籍,人無貴賤!”
“以霜之韌,焚盡楚疆,抗盡苛稅,復我衣食,砸碎戶籍,人無貴賤!”
接下來的一幕,則讓他們的臉色,瞬間慘白,原本臉上的驚疑,直接轉化為了驚恐與駭然。
無數掘地境開始跟著念起了口號,西側粟田深處,也就是劉彰的身后,突然沖出了上千手持利刃的人。
前排的數十人,甚至還是披著戰甲的。
“弟兄們,殺了這幫狗官,咱們反了!”
“不讓咱們活,那就跟他們拼了!”
“我要殺了這群豺狼胥吏,為我父報仇!”
“弟兄們,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