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丘歷299年,十月十八號,深夜 嗤…………
張青谷灰頭土臉,渾身蘆粟粉,拖著滿身的疲憊,終于回到了家中小院,一回來他就立刻脫下了衣服,直接跳進了早已提前準備好的冰水桶里。
他渾身皮膜暗紅焦黑,散發著灼熱的毒性氣息,整個人活像一塊巨型燃燒的煤炭,一跳進去,冰桶頓時產生劇烈反應,屋內霎時濃煙滾滾。
“又多活一天,這收粟,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過了許久,感應到體內的火毒消弭了點,張青谷才緩緩打開眼睛,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氣。
“那幫狗官,是真不把我們當人了……”
這些話,也只有在自家這小院里才能說出口了。
張青谷又忍不住一嘆,隨即想到什么,眼中路出一抹振奮道:“珠兒和紅兒都開始重塑皮膜了,好在我八月給她們告了假,要是被轄司的人發現,她倆也要被拉去收粟了,得再叮囑她們一下,不能外出了……”
咚咚咚……
“爺爺!”
想什么來什么,聽到門外小孫女的聲音,張青谷趕忙起身邊穿衣服,邊開口問道:“怎么了,紅兒?”
“大人說有事想問你。”
“好,你先去,爺爺馬上就來。”
聽到是洪羽召見,張青谷三兩下就穿好衣服,趕忙起身朝著主屋走了過去。
進入主屋,見兩個孫女只是侯在門外,并未待在夏鴻的居室內,張青谷眼中頓時露出一抹失望,隨即便整了整心緒,走到居室門口,躬身一拜道:“小老兒拜見大人!”
“進來吧。”
主屋內,夏鴻盤膝獨坐在木床之上,穿的依舊是那身青色葛衣,見張青谷一直低著頭,面色很是拘謹,笑著道:“我都在你這待兩個月了,不用這么緊張。”
“大人龍章鳳姿,小老兒這般粗鄙之人,見了真如螢火之比日月,不免目眩神搖,自覺形穢。”
“哈哈哈哈……”
到底是活了不少年月,張青谷拍馬屁的功夫,著實是有一手的,夏鴻忍不住大笑了幾聲,搖頭道:“召你來是想問你,知不知道,霜燼會?”
霜燼會……
張青谷聽到霜燼會,身體猛地一震,立刻下意識的扭頭朝門外看了看,然后才抬頭看著夏鴻,面帶驚容的低聲問道:“大人,這三個字可不能亂說。”
夏鴻眉頭一挑,繼續問道:“看來你是知道了,跟我說說吧!這霜燼會是個什么情況?”
問完后,夏鴻伸手從旁邊的黃芥袋里,取出了一截約半米長的植株,和一個銀色盒子,仔細打量了起來。
那植株通體為褐玉色,只有一條主莖,頂上長了數十枚巴掌大的葉片,葉片當中簇擁著一枚還未抽芽的花骨朵,花骨朵散發著濃郁的清香,一拿出來整個屋子立刻香氣縈繞。
看完植株后,夏鴻又打開了銀色盒子,盒子里赫然躺著五條拇指大,頭尖尾粗的黝黑小蟲。
那五條蟲子還并未死去,仍是活體,盒子打開的一瞬間,立刻就翹起尾巴,同時射向夏鴻的面門。
叮…………
只可惜夏鴻速度太快,只是輕輕一伸手,就將五條蟲子全都給抓到了手上,然后他攤開手掌,一股磅礴的氣血威壓陡然釋放出來,那五條蟲子立刻在其手掌扭動掙扎了起來,顯然極度痛苦。
“蘆粟種,黑熒蟲,大人您……”
看到那褐玉色的極品蘆粟種和活體黑熒蟲,張青谷表情瞬間呆滯,但隨即立刻就反應過來,夏鴻已經去過了蘆粟田,且村中這兩個多月收粟鬧出的風波,他也全都一清二楚。
結合這些,再聯系夏鴻問起霜燼會的事,張青谷心中頓時就有了猜測,面色凝滯片刻后,還是慢慢開口給夏鴻講起了霜燼會的事。
“肯定是村中什么口無遮攔的人,胡言亂語,讓大人聽到了,這霜燼會……”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陳倉人……”
夏鴻一下就看出了張青谷的顧慮,趕忙揮手讓他安了安心,然后繼續笑道:“這個霜燼會是造反組織,核心目的是推翻楚氏暴政,廢除六等籍制,這些情況我全都知道,就撿你知道的,跟我大致說說就行。”
張青谷表情這才稍微輕松了點,可生性謹慎的他,還是猶豫了片刻,然后才緩緩開了口。
“霜燼會是陳倉一個傳承久遠的地下抵抗組織,迄今已有二十多年,傳聞他們在五郡七城都設有總舵,然后以總舵為核心,在周邊的奴籍村建立分舵,大量發展會眾。
早些年,他們竄連起來,在各地干過幾次大事,還驚動過郡守,但很快就被派兵鎮壓了,五郡兩城對這個霜燼會可謂是深惡痛絕,只要發現他們的會眾,立刻格殺勿論,如此高壓殘酷的針對下,按說這個組織應該是發展不起來才對。
可事實卻完全相反,據小老兒所知,這霜燼會近幾年的規模,好像越來越大,連……”
張青谷說到這突然頓住,沒再繼續往下說。
夏鴻笑了笑,接話道:“連你們青蕪村都有了,他們應該已經邀請過你入會了,對吧?”
張青谷訕訕一笑,隨即想到了什么,咬咬牙朝房子的左側木架走去,在木架頂部一陣摸索,很快就摸出了一張灰白色的書函。
那書函顯然時間很長了,顏色已經有點發黃,但上面的幾行字體,勉強還能看清楚。
排頭赫然就是“霜燼會”三個大字。
往下則是三句口號和一段文字:
以霜之韌,焚盡楚疆抗盡苛稅,復我衣食砸碎戶籍,人無貴賤足下若有意入會,請在此書函留下姓名,再將書函埋于村東十里苦禾樹下,待確認后即進入考核期 “不瞞大人,五六年前,小人確實收到了霜燼會的邀請,當時是日間,有人將這張書函投進我家中,老朽心向陳倉,自是不會與這等亂黨為伍的。”
這小老頭,是真謹慎的過分啊!
聽到張青谷最后這番保證,夏鴻哭笑不得的同時,對這小老頭的謹慎程度,也多出了幾分贊賞。
能在奴籍村活到這個年紀,確實也不簡單!
想想也能理解,這里畢竟是陳倉,在張青谷眼中,似他這樣的強者,有極大概率是陳倉高層,這個時候要是說錯話,是很有可能要招禍事的。
欣賞歸欣賞,對方既然不信,夏鴻自然也不會浪費唇舌再去解釋,只是低頭看著手中霜燼會的入會函,默念了三句口號過后,眸光微微一亮。
以霜之韌,焚盡楚疆。抗盡苛稅,復我衣食。砸碎戶籍,人無貴賤。
會綱和口號,等同于組織的靈魂,正如夏人經常掛在嘴上的大夏萬年四個字一樣,從這極具煽動性的三句口號就能看出來,這個霜燼會,絕非小打小鬧,而是真的在反抗楚氏統治;
足下若有意入會,請在此書函留下姓名,再將書函埋于村東十里苦禾樹下,待確認后即進入考核期 吸納會眾如此謹慎,難怪在陳倉如此極限殘酷的打壓之下,還能繼續發展,區區一個青蕪村,就有上萬正式會眾,那蘆河谷,煙陵郡,乃至整個陳倉境內,其會眾的總人數,得有多少?
夏鴻神色微震,繼續開口問道:“霜燼會小龍首,知道是什么人嗎?”
這個問題,顯然就在張青谷的知識盲區了,他先是搖了搖頭,但思索片刻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開口道:
“小人想起來了,霜燼會曾于十六年前,在鳳陽郡南邊鬧出了一場大暴亂,聽聞還驚動了方伯大人,傳聞帶頭的那人就是霜燼會龍首,不過這些消息,都是小人道聽途說來的。”
陳倉有五郡兩湖,大城數量跟蔡丘一樣,刨去鎮城后也是七座。
五郡大概按東南西北的順序排,分別是河陽、煙陵、西川、鳳陽,然后就是位置最居中,同時也是鎮城所在的東林郡;
兩湖則是指平陽湖和煙澤湖,平陽湖在鳳陽與西川兩郡的交界處,為便于管轄,陳倉也在此處設了一座平陽城;煙澤湖就只有西邊的一小段,屬于陳倉,因血瘴的影響,陳倉自然不敢在此設城,陳倉的第七城設在鳳陽以北,與河藏藩鎮交界的區域,名為龍興城。
夏鴻閉目思索了一番,在腦海里大致將整個陳倉全境給描繪出來后,再將位置定到鳳陽郡以南,神色頓時微微一凝。
鳳陽郡的南邊就是東林郡,都快挨著鎮城了,也就是說,那里幾乎就是陳倉的核心腹地了,難怪說,驚動了方伯大人。
這就相當于大夏發生了一場叛亂,叛亂的區域,幾乎快挨著夏城了,能不驚動夏鴻么?
十六年前霜燼會就能在陳倉腹地,鬧出這么大的事!
“行了,你下去吧!對了,近期我要閉關,短時間內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小人遵命!”
夏鴻沉吟片刻后,揮手屏退了張青谷,隨即看著張玉珠兩姐妹,繼續道:“你們就繼續在外間修煉吧,有什么事我會主動叫你們的。”
“奴婢遵命!”
兩女聞聲趕忙朝著外間退去,還不忘帶上門。
“雖是擠兌過的,但怎么說也還是獸皇血液,基礎力量10萬斤出頭就極限了,這兩個資質還是太差了,若不是碰到我,恐怕連下等戰體都夠嗆!”
看著兩女退去,夏鴻微微搖頭,兩個多月時間,張玉珠兩姐妹還沒突破到御寒級,就很能說明問題了,更別說他還大方的勻了點獸皇血出來。
重塑皮膜階段,基礎力量10萬斤出頭,那也就是個差點的上等戰體,這個資質,確實讓他有點小失望。
不過話說回來,總不可能他碰到的人都是天才,在長青谷那種地方,能撿到蘇星兒這么個極品戰體,已經算是運氣爆表了,再奢求未免也太貪心了。
夏鴻撇開腦海中的思緒,回想起過去這兩個月,從張青谷口中打探到的陳倉詳情,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與其它三藩,都只有一姓方伯世系不同,陳倉有兩大方伯世系,分別為楚姓和陳姓,原因是今天的陳倉藩鎮全境版圖,是由一百多年前,各自執掌一方的陳氏和楚氏兩家合并而成的。
這跟南麓地界的江夏鎮,江氏和夏侯氏有點類似,區別就是這兩家的實力更強大。
嚴格來說,當年的兩家合并,是被蔡丘和河藏兩大藩鎮聯手逼出來的,以當時陳倉整體的情況,不聯合起來,最后必然會被這兩藩吞并。
兩家互有妥協,楚氏拿了方伯大位,陳氏則保留住了陳倉名分,以及龍興這座堪稱國中之國的大城!”
夏鴻拿出一張糙紙,用煤筆在上面把陳倉和蔡丘兩大藩鎮的疆域輪廓給大致畫了出來,然后又點出了臨楚郡、煙陵郡,以及龍興這三座大城的位置。
龍興城,是當年陳氏的大本營!
從保留龍興二字一百多年這個行為,基本就能看出來了,這陳氏整體或許跟楚氏是一條心的,但內部必定有野心家,甚至那霜燼會,有沒有可能……
夏鴻收起玩味的笑容,看向地圖上的煙陵郡。
“難怪蔡丘最西邊,跟煙陵接壤的這個郡,名字叫臨楚,因為煙陵郡是當年楚氏的大本營,煙陵郡城就是以前的楚丘,楚龍騰五十年前才將其更名為煙陵,改名等于是主動淡化楚氏一族的影響力,謀求與陳氏加快融合,方伯氣度,著實不凡!”
夏鴻面露一抹贊嘆的同時,眼底也有些幸災樂禍。
楚龍騰把楚丘的名字改了,可陳氏卻不搭茬,愣是至今都還保留著龍興城的名稱,從這就能看出,兩族大概心里還是有點隔閡的。
“一百多年了,兩族竟還沒能完全融合,這就是傳承久遠的豪門大族,凝聚力太深,可正因如此,主觀意識也強,都很難再甘當他人陪襯了,得虧大夏起步是在摩敖南麓這種小地方,要是在摩敖川,別說發展到今天這個規模,能不能保住大夏二字都是個問題!”
回想起四年前闖入夏城的楚嫣兒那一行七人,夏鴻微微搖頭:“兩族矛盾應該只聚焦在頂尖層面,因為那些劫身境和顯陽級,都是兩家合并的親歷者,也是利益相關方;而中下層以及那些年輕后輩,并未親歷過那場合并,所以對陳倉的向心力還是很強。
楚龍騰大概抱的也是慢慢來的心思,等這些向心力極強的年輕一輩成長起來,甚至到他們掌權,兩族的隔閡就會消失,屆時陳倉才能跟其余三藩一樣,內部徹底凝聚成一團,只可惜…………”
碰上我了!
夏鴻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不管這個霜燼會跟陳氏有沒有關系,大夏肯定都是要利用起來的。
“就算沒關系,也可以想辦法,讓他們有關系!”
回想起陳一清在九鎮地界干的那些齷齪事,夏鴻眼中微微閃過一抹寒色。
倒不是給自己的行為找正當理由,坦白說,即便沒有陳一清干的那些壞事,他對包括陳倉在內的摩敖川四藩,一樣采取的是敵對態度。
冰淵世界的基調,就是弱肉強食,大夏不一路發展壯大,最后好一點是淪為他人的陪襯,壞一點,那就是葬身寒獸與詭怪手中,徹底溟滅在這方極寒世界中。
無論哪一個,夏鴻都無法接受!
所以與摩敖川四藩敵對,是必然的。
他冒這么大的風險闖過蝕骨道來這邊,本來就是為了打探藩鎮虛實,好為后面與他們對上,做準備。
既掌控了這么重要的情況,自然要想辦法利用起來。
“陳氏和楚氏上百年都沒能徹底融合,這也算是給我提了個醒,八鎮傳承雖不如這兩家久遠,但基本都在百年以上,等到真正合并的一天,若是不處理好,就是個巨大的隱患,將來難免也會被他人利用……”
想到這,夏鴻又搖頭微微一嘆,低聲沉吟道:“已經是大夏十二年了,江夏、幕陰兩鎮應該融合的差不多了,聯盟的時機也早就成熟了,我得抓緊時間,想辦法回去了!”
打定主意后,夏鴻拂手將悟道蓮臺召出,隨后盤坐其上,取出一枚聚骨丹吞入腹中,直接閉上了眼睛。
很快,他的身后就浮現出一尊高七丈八的骨相,待骨相出現后,一股血色藥力瞬間氤氳而出,將他身體包裹住后,迅速凝結成了一枚血繭。
“兩個多月,傷勢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可以嘗試一下正式修煉了,看看我的骨骼,在服用焚骨丹后,修煉速度到底有沒有受影響!”
顯陽級的修煉進程,具體體現在骨相增長上,骨相每分每毫的增長都極其難得,可不是那么容易感知出來的,夏鴻最少要將這一枚藥力全都吸收完,才知道自己的修煉速度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夏鴻就這么沉下心神,開始閉關修煉,外間的張玉珠兩姐妹亦然,但兩方的進度,卻完全不一樣。
他閉關的第四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二號,張玉珠就以十萬七千斤的基礎力量,突破到了御寒級;后續的第六天,十月二十四號,妹妹張玉紅也以十萬五千斤的基礎力量,突破了。
兩個孫女相繼突破,張青谷連續兩次激動的不行,都來給夏鴻磕頭謝恩,只是夏鴻都在閉關沒有搭理。
張家的喜事,似乎是一樁接著一樁的。
就在張玉紅突破御寒級的第二天。
也就是十月二十五號,日間時分。
長孫張玉川,居然到家了。
“爺爺,川兒回來看你了!”
張氏院內,張青谷帶著兩個孫女快步跑出,看到眼前快兩年未見的長孫,臉上除了驚喜以外,還夾雜著陌生、錯愕,甚至慌亂,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情緒。
眼前的張玉川一襲白衣,腰掛長刀,面容俊秀,滿頭黑發用一根銀簪束在腦后,英朗的眉宇,眼神里透著一股昂揚與自信,哪里還是去年元月,自己親自送走的那個不修邊幅,略帶怯懦的年輕人?
不光張青谷,張玉珠和張玉紅兩姐妹,也不像往年那樣見到堂哥就撲上去,而是躲在爺爺身后,滿臉怯意的看著張玉川,眼神里滿是陌生與困惑。
“玉川,你怎么穿綾布,還佩銀飾了,這可是僭越大罪,被轄司看到要逮起來的,快快快,趕緊進來。”
眼神是無法騙人的,張青谷盡管愣了半天,可對上年輕人的眼睛,還是立刻確認了孫子的身份,趕忙快步將他給拉進了偏房。
張玉川任由爺爺拉著,進偏房之前,扭頭看了一眼主屋,眉頭微微一沉,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砰…………
張青谷進屋后,趕緊先關上了房門,然后才扭頭仔細打量孫子,伴隨發現越來越多熟悉的細節,眼里的陌生很快就消失不見,轉而變為濃濃的喜色。
“玉川,你這是……”
盡管有滿腔的困惑,可話到嘴邊,張青谷又不知該從何開始問起,直接就語塞了。
張玉川很清楚他想問什么,但并不著急,而是先將張青谷扶到了椅子上坐著,然后才緩緩開口道:
“爺爺,不用擔心,得小公子眷顧,玉川兩個月前就成功入了民籍,所以這身衣服已經不算僭越了。”
聽到孫子的解釋,張青谷頓時滿臉驚喜,隨即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驚喜道:“玉川,你的實力……”
剛剛在院里他就發現了,他竟看不透孫子的實力。
張青谷記得很清楚,孫子是今年三月傳信回來,說他突破了御寒級的,突破后實力是2.8鬃,現在才十月份而已,七個月時間,他能漲多少實力?
“爺爺,小公子賞賜了我許多珍貴的修煉資源,我已經彌補了皮膜缺陷,有極品戰體資質了,現在是御寒后期修為,有16鬃實力了。”
“咕咚……16鬃?”
張青谷瞳孔放大,忍不住猛咽了一口唾沫。
他雖只有6鬃實力,但年歲大,閱歷并不低。
青蕪村最強者,村長兼轄司總管張龍,今年56歲,也才35鬃實力而已,他的長子張英,號稱是村里的第一天才,只有上等戰體資質,目前26歲,實力20鬃。
而他的孫子,今年還沒滿20歲,就有16鬃實力,還有足足六年時間追趕,更別提,孫子剛剛還說,自己已經是極品戰體的資質了。
這份資質,別說青蕪村,就是放到整個蘆河谷地界恐怕能名列前茅了。
然而,張青谷的驚喜,還遠沒有結束。
張玉川身上一直背著個包袱,他說完就將包袱給卸了下來,從里面取出了一大堆東西。
“高級獸肉和獸血、白鮮粉、中品靈酒青玉釀,還有御寒級修煉用的玉骨丹,御寒巔峰提升實力用的寒極丹,重塑皮膜用的血塑丹……”
張青谷只聽了幾樣,人就有點暈乎乎的了,他目光停留在孫子的包袱里,根本就挪不開了。
因為那個包袱里,赫然擺著兩大塊銀錠。
尋常銀錠,一塊也就80斤,最多800兩左右,自然不足以讓他露出這樣的反應,問題是孫子包袱里的這兩塊銀錠,是帶著十條鍛造紋的。
十鍛銀錠,體積相同,但重量要翻十倍,也就是說這兩塊銀錠,一塊就是800斤,兩塊就是16000兩!
他省吃儉用了一輩子,只攢下了5000多兩銀子。
可孫子,現在居然帶著16000兩回來了?
“爺爺,光是這寒極丹,就比銀子珍貴多了……”
看到爺爺的眼神,張玉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但這話他當然只會在心里說說,若不是爺爺花錢送他去煙陵郡陳府,哪兒會有他的今天?
“爺爺,我已經在煙陵城購置了家宅,這次回來,就是要接您和玉珠玉紅,去郡城享福的,對了……”
張玉川說完又想起了什么,從懷里取出三封文書,直接擺到了張青谷的面前。
看到三份文書排頭上的字,張青谷身體猛地一震,隨即快速瀏覽完文書的內容,發現最后一行人名的位置是空著的,立刻抬頭看著長孫,眼里露出一抹猜測。
“爺爺,這三封民籍文書,都是我在轄司買來的,只要你們把名字寫上去,立刻就能生效,今后咱們一家四口人,都是民籍了。”
得到孫子的確認,張青谷瞬間老淚縱橫,足足哽咽了十余息,才扭頭看著兩個孫女,激動道:“玉珠,玉紅,咱們爺孫總算是熬出頭了,總算是熬出頭了,哈哈哈哈哈,山洪、山河,吾兒若是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也該瞑目了,哈哈哈哈……”
“爺爺……”
“爺爺,你不要哭了,爺爺,嗚嗚嗚……”
聽張青谷提起父親和叔父的名字,張玉川瞬間就紅了眼眶;張玉珠張玉紅直接撲到了爺爺身邊,嘴上雖在安慰他,可自己卻忍不住先大哭了起來。
真的熬出頭了,真的熬出頭了……
張青谷一口擠壓多年的心氣,突然沖到喉間,身體猛地晃動了一下,臉色先是慘白,隨即又竄上了一股不正常的殷紅。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強壓著心頭的激動,拉住孫子的手,眼睛里滿是贊賞與激動,低聲道:“玉川,好好好,爺爺就知道,當初那五千兩沒有花錯,老張家終于翻身了,你兩個妹妹從此也有著落了……”
張玉川聽到爺爺斷斷續續的語氣,神色一愣,繼而意識到了什么,趕忙起身抓住爺爺的手臂,臉上瞬間爬滿了恐慌與錯亂。
“爺爺,你的氣息怎么會這么微弱?火毒,你今年又去收粟了?我兩個月前就給張龍塞了銀子,讓他免了你今年的徭役,怎么會,怎么會……”
張玉珠和張玉紅也察覺到了什么,趕忙湊上前抓住了張青谷的手臂,兩姐妹瞬間臉上也滿是恐慌,淚水如泉涌般落下。
“爺爺……”
“爺爺最近兩個多月,白天都外出去收粟了,入夜后的頭兩個時辰也在外面,時間比往年還要長。”
聽到二妹玉珠的解釋,意識到自己塞的銀子,根本沒有發揮作用,張玉川瞬間怒不可遏,扭頭看著村中主樓方向,瞳孔里升起了滔天恨意。
“爺爺,你先用療傷丹藥試試……”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神色倉皇的從包袱里取出好幾種療傷丹藥,顫抖著遞到了張青谷的嘴邊,示意他服下試試。
“呼……傻孩子,爺爺實力雖不如你,但自己身體是什么狀況,我還是清楚的,不要浪費丹藥了,能在臨死前看到你出人頭地,爺爺已經心滿意足了……”
張青谷猛舒了一口氣后,精神竟突然好轉了起來,還主動伸手將孫子遞來的丹藥給拂開了。
看到他這個狀態,張玉川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直接跪倒在了張青谷的面前。
“爺爺…………”
“傻孩子,哭什么,你已經出人頭地了,對了,你看看你兩個妹妹,現在都突破到御寒級了,而且是上等戰體的資質,怎么樣,爺爺雖跟你沒法比,但給她們謀的這條出路,也還算不錯吧?”
“爺爺……爺爺,你不要再說了,玉川不想你死,不想你死,玉川要接您去郡城享福,要給您盡孝,要您長命百歲,您還要看著玉川成婚生子,看著珠兒和紅兒嫁人,爺爺……爺爺……”
“嗚嗚嗚……爺爺,玉珠也不要你死。”
“紅兒要跟爺爺一起去郡城,爺爺,嗚嗚嗚……”
三個兒孫哭的肝腸寸斷,讓本就處于彌留之際的張青谷,內心不由又多出了幾分眷戀與擔憂。
事實上,早在數月前他就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拼命吊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能見長孫最后一面。
如今不但見到,還看到了個煥然一新,出人頭地的長孫,畢生追求得償所愿,胸前的那口氣自然是再也壓不住了。
“玉川,先別哭,你是長兄,聽我說……”
張玉川聽到爺爺的話,哽咽數下才忍住了抽泣,只是抬頭看著爺爺的雙目中,淚水依舊不斷往下淌。
“主屋里那位洪大人,是個好人,爺爺其實并未幫他什么,就是帶他回來,回答了他幾個問題而已,跟他贈給玉珠玉紅的東西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
聽爺爺的,你待會兒就去拜見他,代爺爺去給洪大人磕三個響頭,以表感激,他若是愿意收下玉珠玉紅當侍女就再好不過,若是不愿意,那兩個妹妹,今后就都要由你來照顧了。
你能答應爺爺嗎?”
張玉川臉上本能露出了一抹抗拒,可看著爺爺氣息越來越微弱,知道這是爺爺的臨終請求,他只能嗚咽著重重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珠兒、玉兒,別怪爺爺,把你們送給別人當侍女,對咱們這樣的奴籍人家來說,那就是最好的出路了,說到底都是爺爺沒用,若是爺爺有本事,又怎會舍得讓兒孫去給別人當牛做馬呢?”
張青谷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執念,臨了的一刻,終于是吐露了出來,回望過去六十多年的人生,他無時不刻都在嘗試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上蒼憐憫,總算在他在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這一天。
長孫出息了,只要老張家能綿延不斷的傳承下去,未來總有一天,他的后代子孫,也會成為別人眼里的貴公子,上等人。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山洪、山河,吾兒,爹來見你們,爹來跟你們團聚了,哈哈哈哈……”
張青谷的最后一口氣,用在了大笑上,笑出了成功逆天改命的滿足,也笑盡了六十多載的蹉跎與艱辛,笑聲穿破屋頂,得虧是日間,周圍鄰居絕大部分都在睡覺,否則肯定會驚動很多人。
原本一場闔家團聚的歡愉,驟然變成了爺孫自此天人永隔的離別,年不過二十的三兄妹,此刻內心所受沖擊之大,可想而知。
尤其是張玉川,他帶著那么多東西,滿懷希望的回到家中,已經準備好將爺爺接到郡城去享福了,卻不想爺爺就這么死在了面前。
“張龍……張龍……轄司……”
正嚶嚶啼哭的張玉珠姐妹倆,聽到旁邊哥哥那歇斯底里的憤怒低吼,頓時都有點害怕。
張玉川看到兩個妹妹的表情,立刻壓下心頭怒火,語氣緩和道:“珠兒、紅兒,不要害怕,今后你們就跟著大哥,大哥發誓,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他一邊說話,一邊起身整理爺爺的遺容,既是在給兩個妹妹承諾,也是對逝去的爺爺做下的保證。
“敢問兩位護法,主屋那位大概是什么實力?”
突然,張玉川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張玉珠姐妹都愣了一下,兩人頓時滿臉困惑,不知道大哥在叫誰。
“比我們強很多,最少50鬃以上,可能更強!”
但很快,隨著一道粗獷的中年聲音響起,兩女這才明白他剛剛叫的是誰,意識到聲音是從后方傳來的,她們迅速扭頭朝著身后看去。
這一看,兩人頓時就嚇了一跳。
緊閉的房門前,竟不知何時站著兩個黑衣人。
兩人身材魁梧,腰間都配了一把大刀,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們臉上戴的那張赤色惡鬼面具。
那面具通體赤紅,眼睛泛著黃澄澄的熒光,前額伸出兩只彎彎的黑色犄角,嘴里長著兩只尖長獠牙,若不看身體只看頭顱,活脫脫就是一尊赤面獠牙惡鬼。
“50鬃以上……”
聽到左側中年人的回答,張玉川眉頭猛地一沉,內心暗道:“這么強的實力,那就有可能會打亂小龍首的部署,不行,我得去拜訪一下了……”
他微微沉吟片刻,隨即拱手對著兩人道:“煩請兩位護法將我妹妹先帶去無風谷,我先潛伏在村中,與這邊分舵先聯系上,最遲后天晚上,我會帶人去無風谷那邊取軍械。”
“不必客氣,小龍首交代過,蘆河谷起事以各分舵的主事人為主,你既是青蕪分舵主事人,我們自然都要聽你的!”
兩個戴著面具的人很客氣,看著椅子上斷了氣的張青谷,知道張玉川還有事,也沒有繼續啰嗦,直接就打算帶著張玉珠兩姐妹離開了。
“玉珠,玉紅,不要害怕,跟著兩位護法去無風谷那邊先待著,最遲下個月初二,大哥就會帶你們去煙陵郡城,等到了郡城安定下來,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大人那邊……”
兩姐妹面色都有些躊躇,張玉珠則是直接扭頭看向主屋,道出了顧慮。
“沒事,我馬上就去跟那位大人解釋,你們先走!”
張玉川則示意她放心,隨后便讓兩個黑衣人,帶著姐妹倆直接走了。
見四人都離開了,張玉川緩緩走出門外,先抬頭看了看寒光正烈的天空,神色微微一動。
他可不是無緣無故選白天回來的,青蕪村的御寒級又不多,這個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夢鄉里,以那兩位護法的實力,帶著兩個妹妹出去沒有任何人能察覺的到。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這次回來,是率領青蕪村分舵眾人,策應蘆河谷十六村起義之事的,他的身份比較敏感,所以絕不能隨意暴露行蹤。
“從天上飛下來,御寒級從高空落下,也能營造飛下來的錯覺,爺爺的實力畢竟不強,要么言過其實,要么就是看錯了,堂堂顯陽級怎么可能窩在這個小小的村子里……”
張玉川緩緩走到主屋前方,看著緊閉的大門,想到爺爺的臨終交代,他微微吸了口氣,也沒有敲門,直接對著屋內跪了下來,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砰……砰……砰……
“晚輩張玉川,這三個響頭,既是代爺爺張青谷,也是晚輩自己,拜謝前輩對我兩個妹妹的恩惠,聽玉珠提過,說前輩給了她們一些珍貴的獸肉和丹藥,晚輩就代她們還給前輩……”
說到這,他將身后的包袱取了下來,將里面的高級獸肉全都取出來,然后思索片刻,又將一瓶寒極丹和一瓶血塑丹取出,最后把兩塊銀錠也抽了出來,一并放到了門口。
“這些東西,應該足夠償還前輩賞賜的東西了,另外還有一事,晚輩斗膽,想請前輩答應……”
屋內久久沒有聲音傳出,張玉川眉頭微凝,可想到對方實力那么強,他也還是耐下性子,繼續道:“不知前輩要在此逗留多久,若是被村中人發現了,還請前輩不要泄露晚輩的行蹤,不知……”
“行了,別啰嗦了,把你那些東西都提走吧!我不會泄露你行蹤的,你也別來打擾我了。”
終于有回應了,只是對方的語氣,明顯很不耐煩。
想起張青谷說,對方一直都在閉關修煉,張玉川臉上頓時閃過一抹了然,要是真是在專心修煉,自己這樣確實是有點打擾了。
“既是如此,那就多謝前輩了!”
張玉川正打算退走,可低頭看著地上的東西,眼中還是露出一抹不舍,上前把東西都給收走了。
一來,人家都說讓他提走了;二來,要是對方真不要這些東西,被村里的人發現了,最后順藤摸瓜,導致身份暴露,那就得不償失了。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這些東西,是真挺值錢的!
張玉川背上爺爺的尸體,快速掠了出去,沒有繼續逗留在家中。
于是乎,整個張氏院子,原本的一家三口,加上剛剛回來的張玉川,全都不見了,只剩夏鴻這個客人,依舊待在主屋內閉關修煉。
“沒有離開村子,是打算在村里繼續組織了,月末起事,就兩個38鬃實力的御寒級,看看這個霜燼會,到底能鬧出多大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