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第二日，趙倜照常上學，晚上歸家，不知不覺幾天過去。
終于等到休沐放假，他吃完早飯后收拾一番，便出門前往西城。
家中距離西城較遠，不過勝在時間充沛，有一整天可以好逛。
這次出門沒有綁縛左手，想著外面不比學堂容易闖禍，而且這手最近老實，沒有任何異常的舉動，且令其松快松快。
烏鴉在天上盤旋保護，趙倜走得不快，將近一個時辰才來至西城邊上。
這里有一條街，叫做西關大街，鐵匠鋪就在這條街的街尾，街那邊則連著一座人造小山，納幽迭翠，建有涼亭。
此刻上午，初夏風光極好，馬路兩旁還有一些綠樹，枝葉繁茂，隨著暖風沙沙作響。
趙倜來到鐵匠鋪門前，這鋪子挑了面旗，因為是專司打造兵器的鋪面，那旗幟也顯得威風大氣，書寫了個墨黑的兵字。
這時門前并沒有什么顧客，雖然同司打鐵之事，但兵器的生意卻要遠比農具少，尋常百姓誰沒事也不會來買兵刃耍鬧，大戶人家保家護院也就是買上一兩遭便足夠了，這東西若不真正廝殺，保養得當，幾十年都不會損毀。
但兵器的價格卻是比農具高上數倍，利潤自也遠不是那些生鐵農具能夠相比，說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也不為過。
而且農具家什之類的比較單一，不像兵器種類這么多，還有古今之分的說法。
有些古兵是極其貴重值錢的，其一自然是鋒利無比，古之大師鍛造，經年而不減鋒芒。
其二就是名人佩戴過，未必武者，若是出名的文人裝飾使用過也算，乃是賣個名頭。
趙倜見這鋪門兩旁分別掛了東西以做招攬，乃是鋼刀鋼叉還有弓箭，光芒閃閃，冷氣森森，顯得手藝十分不錯。
他還沒走進鋪內，便聽到打鐵鍛造之聲從后方傳來，顯然鋪子后面就是匠坊，但聲音并沒有賣農具的鋪子那般嘈雜龐大，農具那邊聽就是許多人在一起鍛造不少東西，這邊的聲音也就似一兩個人在打造一件半件器物。
趙倜想了想，邁步走進鋪中，迎面一股肅殺之感襲來，和進農具鋪子完全不同，叫人心神不由得一凜。
只見三邊的墻壁都懸掛矗立了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物，足足幾十上百件，叫人感覺渾身都是一寒。
正前方柜臺，里面墻上安有不少柜格，裝了匕首短刀等小物件，還有一些看著奇形怪狀的東西，蓮子狀，蒺藜狀，針狀等等，顯然便是話本里所說的暗器。
趙倜看著這些東西，知道都不便宜，尤其墻上掛的一口連鞘寶劍，手柄纏金線銀絲，飄纓有如血色，那鞘看著也稀罕，莫非便是傳說中的鯊魚皮鞘？
“你……要買什么？”
這時柜臺上一個身影抬了起頭，開口詢問道。
趙倜聞言轉過目光打量對方，見這鐵匠鋪招呼客人的居然是名少女，梳著兩條小辮，穿著十分樸素，容貌極為普通，甚至皮膚因為過于黑，而顯得有些粗糲。
“這位姑娘請了。”趙倜道：“我想尋買一物，不知貴鋪有還是沒有？”
“買什么你自己看好了，都在墻上掛著呢，不用問我，若是奇形怪狀的東西就別講了，小鋪眼下不接受定制。”少女聲音清脆道。
“不接受定制……”趙倜想起之前在門外看見有承接定制的字樣，怎么這少女又說不接受呢？不過他也沒打算刨根問底，畢竟自己本就沒打算定制什么東西。
“對，這里有的就有了，沒有的后面院里也沒有，你是要買刀還是買劍，就在這里挑吧。”少女目光好奇地打量趙倜道。
趙倜搖頭解釋：“在下既不買刀也不買劍，在下也不定制，而是想要一件這樣的東西……”
他說著，把鐵片長短大小描述了一遍。
少女聞言先是一愕，隨后笑道：“什么鐵片，那不就是劍胚嗎？你這人可真是有意思，買劍胚干什么？難道回去還能自己打造出一口劍來嗎。”
趙倜一聽劍胚二字，便知道也不會便宜，畢竟劍胚已經成型，再打就是劍了，他搖頭道：“姑娘誤會了，不是劍胚，在下只想要那般長短的一支鐵片即可。”
少女瞅瞅他：“我看你像讀書人，讀書人不是都喜歡佩劍一口，裝點而用嗎？你這來買鐵片卻是做甚？有何用途？”
趙倜心說，這和你有關系嗎？他正色道：“在下另有用處，非姑娘所想。”
“鐵片是吧……”少女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撥動柜上算盤珠：“庫中倒是有些類似東西，都是以前打劍胚不成廢下的，還沒有重新融煉，你想要也可以，不過須等一會，我父親在后面打造東西，待他過來我才得空給你去取。”
趙倜聞言不由心喜，但又生出疑惑，他前兩年來過此處，是以知道有一個兵器鋪存在，但印象中那時鋪內好幾個人幫襯，怎么如今就只剩下父女兩個？
何況那時也沒見有這少女，記得好奇進入閑逛，都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一看就是打鐵的師傅學徒之類，那些人哪里去了？
莫非生意不好，都走掉了？
趙倜心內狐疑，但這又不關自己買貨之事，也未詢問，而是道：“不知要多少錢？”
“鐵片嗎？你看著給就是了。”少女隨口道。
趙倜頓時有些無語，你是賣貨的，怎么能叫我隨便給，給你一文錢你會賣嗎？
少女看他表情有異，眼珠轉轉道：“那些廢料本來就沒有固定價格，要不等我父親過來，我問問他？”
趙倜道：“好，那我就等一等。”說完，轉身去看墻上掛著的各種兵器。
少女目光不離趙倜，忽道：“公子在哪里讀書？”
趙倜正觀瞧兩把雪花鋼鉤，這兵器造型怪異，能勾能別能砍能刺，但他卻不太看好，這么復雜的東西想要練得精通極難，而且那些功能也難以相互配合無間，發揮最大效用。
這是奇兵，多以出其不意制勝，話本里說鉤這種武器能絞奪敵手刀劍類武器，便是以奇克敵，不過一但沒有出其不意奪去對方武器，結果就會大大不妙，話本里還說，兵器越怪，死的越快。
“在下于州學內讀書。”他順口回應了少女一句，繼續觀看下去。
鋪內十八般武器幾乎齊全，這是在旁處看不到的景象，身臨其境總與話本里的描述有所差別，件件雖都不如話本中渲染寫的神奇，但好在能摸能碰，感受上面真實氣息。
趙倜目光這時落在那口鯊魚皮鞘的長劍上，墻上本不止這一口，但唯有這口看起來制作最精良。
一口好劍估計要上百兩銀子，和一匹好馬幾乎等價，這是他無法承受的，哪怕父母不反對他練劍，也還是買不起。
“公子瞧了半天此劍，可是對其有興趣？”柜后少女忽然開口道：“這可是一口精鋼劍，百煉而成，雖然不說吹毛利刃，可也是鋒利無雙，且裝飾鯊魚皮鞘，飄穗猩紅，柄上還有一顆寶石呢……”
趙倜笑著搖了搖頭：“在下不買劍。”
少女聞言不語，又待片刻就聽后門處腳步聲響，走過來一人。
這人瞅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兩鬢黑白摻半，生得算不上魁偉，但看起來很結實。
趙倜見狀不由心中納悶，這人兩年前來鐵匠鋪時也沒見過，難道這鐵匠鋪易了主嗎？原來主人賣給了這對父女？
“爹，這位公子想要買廢舊鐵片，我帶他去倉庫找找。”少女說道。
“廢舊鐵片？”來人納悶瞅向趙倜，道：“尊駕買那東西做甚？”
趙倜對此不好解釋，含混道：“家中做活要用到此種物樣，具體我也說不好。”
來人目光炯炯，轉向少女：“庫中有此物品？”
少女道：“之前盤顧，曾經見過，想來是做劍胚不成，便再沒有熔煉，堆砌去那邊了。”
來人點了點頭，看著趙倜道：“抱歉，因為是從別人手中新盤過來的店，很多物品心中無數，小女既然看見了有，就叫小女帶尊駕前去挑揀吧。”
果然，趙倜心中不由暗道，真是鋪子易手了，不過這么大的鋪子，只父女兩個能操持過來嗎？恐怕是還沒來得及招收伙計徒工吧。
“公子請跟我來。”少女招呼了一聲往后門走去，趙倜急忙跟上。
出了后門是好大一個院落，爐子就好幾架，露天的棚子下方堆滿了焦炭、木柴，還有各種打鐵的器具和一些材料。
趙倜瞅見一只爐內正插著個既厚又寬，燒的滾紅的鐵器，似乎便是少女父親方才打制的東西，這東西應該是一件兵器，但是趙倜沒從形狀上辨認出是十八般兵刃的哪一種，想來是件奇門之器。
“公子，這里就是了。”少女此刻來至院邊一排房前，打開其中一座房門，頓時金屬特有的晦澀刺鼻氣息隱隱傳了出來。
趙倜還沒等進去，就看見這庫中情景，說不上如何雜亂，但也并不整潔，許多油布包堆在墻邊，顯然里面包裹儲存了兵刃，還有一些盾牌弓矢之類隨意丟放，有的弦都斷了，布滿灰塵。
少女道：“這座鋪子盤下日子太短，不得空件件清理，已經叫牙行去雇人，還沒回來消息，不過這庫房我進來過，見過那些鐵片鐵條。”
趙倜好奇道：“聽口音姑娘并非玉州人氏吧？”
少女笑道：“我和父親是山州人，來玉州走親戚，看這里山美水美風光好，便就此住下，打算尋個營生，恰好這鋪子要往外盤出，父親在山州原本就是做鐵匠的，便接手了過來。”
“原來如此。”趙倜點了點頭，他能聽出這父女說話不是本州語音，但卻不知具體何處，沒想竟是來自山州。
山州在玉州東北方向，距離太江很遠，瀕臨東面的無際大海，與海中的水云島國隔水相望。
“公子看看吧，這些可否有合適的？”兩人此刻進到庫中，少女來到庫房一角，指著那邊散立的幾支鐵片鐵條說道。
趙倜聞言看去，只見這些鐵片鐵條約莫都有三尺左右的樣子，顯然之前就是作為劍胚刀胚的材料使用，不知是鍛造失敗，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給廢棄掉了。
“應該差不多……”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拿起其中一根試試。
但就在這時，許久都沒有異動的左手忽然生出一股大力，帶著他向一旁偏去，隨后對著那些破爛的油布包中用力一掏，就抓出一物來。
趙倜頓時心中大驚，也沒看清楚這左手抓了何物，急忙運轉四照神功去鎮壓對方。
但還沒等四照神功的內力布滿左臂，那股突來的大力卻瞬間消失，叫他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般難受。
趙倜怔怔看向左手，只見這手握著一根黑漆馬虎的東西，說是燒火棍卻還扁扁的，說是長鐵片卻上面斑駁不平，也不知那骯臟銹痕底下是什么形狀。
這個……他心中不由便是一跳，左手為什么突然暴起，尋了這么件東西出來？
左手帶有魔性，但也有部分自己念頭的延伸，大體上只會占便宜，維護自己，不會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么……莫非這黑漆馬虎的東西有什么名堂？
“公子，你這是……”少女在旁臉露疑惑道。
“剛才借著外面陽光看到這里也有一根鐵片，就抽出來瞧瞧，果然和那些一樣都是廢料。”趙倜不動聲色道。
“這支……只怕已經銹空了，稍微用力就會折斷吧？”少女盯著他手上那根顏色烏黑，似扁還圓的鐵器說道。
趙倜輕輕搖了搖，鐵片顫顫巍巍，也不知道是真會折斷，還是上面的銹蝕要掉落，但想既然是左手抓來的，總得買走才是，拿回去好好研究，不過多買一根罷了。
“無妨，我再選一根，買兩根好了……”說著走到前面，拿了一根看起來比較完整干凈的鐵片，對少女道。
少女點頭，目光在兩根鐵片上掃了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根要銹蝕空了的就算添頭吧，只收公子一根的錢。”
趙倜想了想沒有推辭，笑道：“那卻多謝姑娘了。”
說完，二人回去前面鋪子，少女的父親正在擦抹柜面，看兩個進門道：“找到廢料了？”
趙倜將手中鐵片晃了晃：“掌柜的，廢料不少，從中選了兩件。”
少女父親目光在那兩件東西上掃了掃，露出疑惑：“這種鍛廢了的劍胚有什么用途？雜質太多，打不成鋼，最后只能重煉一爐鐵水。”
趙倜道：“家中做活要用，具體用途在下并不知曉，買回去便是了，對了多少銀錢？”
少女望了父親一眼，笑道：“就給三錢銀子好了。”
趙倜點了點頭，并不算貴，甚至已經接近鐵貨本身的價格了。
隨后付了錢，小心提起兩支鐵片，走出了鋪子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