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郡 郡城之外。
云滄江江畔碼頭。
江霧裹著東市碼頭青灰色的月影,讓寒意席卷江面。
江岸邊,一艘三層畫舫。
郡守公子唐玉玦指尖摩挲琉璃盞邊緣,琥珀色的東魏烈酒在盞中泛起漣漪。
八名身披鮫綃的歌姬赤足踏過柔軟絨毯,腳踝金鈴與船艙外拍岸的潮聲混成糜音。
“少主,郡守大人囑咐,讓商隊最快時間往東魏,你若是有喜歡的歌姬舞女,一起帶走就是。”唐玉玦背后,獨眼老者躬身遞上鎏金匣。
冰晶凝結的香塊在匣中蒸騰起三尺寒煙。
“這是郡守大人命人送來的雪域龍涎,壯陽,綿和,極為養生,大人讓老夫勸勸少主,酒色——”
獨眼老者話沒說完,唐玉玦嗤笑著踹翻案幾,鑲嵌其上的東珠滾落進歌姬雪脯。
幾個歌姬慌亂嬉笑,去搶奪東珠,一時間滿眼雪白亂顫。
“我爹自己不行了,當我不行?”唐玉玦伸手指向船艙中的歌姬,“你問問她們,本公子行不行。”
這話,讓船艙中的歌姬們又是笑鬧起來。
獨眼老者搖搖頭,低聲道:“少主,郡守大人說臨水府武衛衙門上次就有人私藏了賬冊,為免夜長夢多,你先帶商隊去東魏……”
“哼。”唐玉玦抬腳踩在地上從案幾上掉落的《大秦漕運堪輿圖》,灑落的猩紅酒液順著羊皮卷上標紅的走私路線蜿蜒,“給那幫黑皮狗一百個膽,也不敢查到本公子頭——”
他聲音未落,獨眼老者已經面色一變,一步踏出。
“咻——”
一根二尺黑鐵箭矢從船艙之外射進來,帶著暗淡呼嘯。
獨眼老者身上金剛宗師罡煞之力迸發,探手抓住箭矢,面色難看。
“破甲箭。”
“黑冰臺!”
黑冰臺!
唐玉玨頓時面色也是一沉,還未開口,連綿尖嘯響徹。
“咻咻咻——”
一根根箭矢穿透舷窗,射入船艙。
獨眼老者大袖展開,將箭矢擋住。
“咻!”
一支弩箭穿透歌姬胸口時,她懷中抱著的雪域龍涎轟然炸開,滿艙濃香。
散亂的箭矢沒有傷到唐玉玦,但那些歌姬舞女好幾個被箭矢射穿身軀,撲倒在地。
船艙之中,驚叫聲響成一片。
“保護少主——”
老者呼喝,船艙外數十位持著刀劍的黑袍武者飛奔而來。
“嘩啦!”
舷窗外炸起百道玄鐵鎖鏈破空聲,十二艘偽裝成糧船的艨艟巨艦被雷火符炸成碎片。
燃燒的船帆殘骸墜入江面時,唐玉玦看到鐵索盡頭纏繞的鎮天司黑旗。
“鎮天司辦案——”
雷昊的聲音裹著紫霄雷霆穿透霧靄,九節雷鞭抽碎唐玉玦頭頂的蜀錦華蓋。
飛濺的木屑中,二十架誅仙弩從兩岸礁石后探出森寒箭簇,破罡紋在黎明中泛起魚鱗般的冷光。
“護少主離開——”
獨眼老者身外罡煞炸裂,獨目之中透出決然。
他認得誅仙弩。
當初他就是趴在宗門外的山道上,看著自家宗門被這弩箭覆蓋,宗師境的大長老身軀被箭矢撕碎。
唐玉玦此時手腳哆嗦,慌亂的捏碎腰間玉佩。
兩個先天境護衛上前,一左一右將他護住,想要帶他離開。
只是兩人才到唐玉玨身旁,三道幽冥鎖鏈已洞穿他們的咽喉。
血霧尚未在鮫綃帳上暈開,誅仙弩特有的蜂鳴聲便撕裂夜空,震顫耳膜。
“嘭——”
森寒的箭矢如同閃電,直接洞穿甲板上,以及畫舫周圍商船上那些護衛身軀。
船艙之中,那些護在唐玉玨身前的武者,被半丈長的箭矢洞穿身軀,串在一起,撞碎船艙,跌落在江中。
冰晶混著血肉在艙室內迸濺,將唐玉玦華貴的紫貂大氅凍成硬殼。
他狼狽翻滾到青銅燈柱后,看著玄鐵弩箭像釘死蟑螂般將獨眼老者釘在描金屏風上,逸散的光柱沖天。
宗師境強者都擋不住這誅仙弩箭!
“父親救我!”唐玉玦捏著碎裂的玉佩,口中發出慌亂的尖叫。
透過破碎的船艙,他望見江面上浮起的上百具焦尸——
那都是他父親給他安排的死士,還有東魏接應他的武者。
都死了……
雷昊踏著雷紋落在甲板時,整艘畫舫正在誅仙劍陣中解體。
“饒命,饒命啊……”
跌坐在地的唐玉玨腿腳如同彈琴,顫巍巍的求饒。
雷昊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目光落在地上被鮮血浸染的堪輿圖上,雙目之中殺意浮蕩。
“叛國者,誅。”
他手中,九節雷鞭上的雷紋道道亮起。
九江郡守府。
郡守唐正手中玉佩被染成血色,然后碎裂。
唐正面色蒼白,緩緩站起身。
“玉玦,玉玦……”
“宇文大宗師!”一聲狂吼,唐正快步沖出書房,捏碎密室中的東魏虎符,血祭大陣在青磚上亮起猙獰符文,“玉玦在沉蛟灣,求您救援。”
重重喘息,唐正目中全是癲狂。
“只要能讓玉玦平安入魏,本官當即宣布九江郡歸順大魏!”
符文流轉,將唐正的話語全都傳遞出去。
“轟!”
百里外的云滄江突然掀起百丈巨浪,紫袍身影踏著浪頭凌空而立,手中道道血紋流轉。
魏國大宗師,宇文絕!
天榜第七位,紫霄刀尊宇文絕,東魏鎮國大宗師,陽天洲九絕刀宗嫡傳 成名于兩百年前,乃是天地未晉升時候,東魏最強的幾位宗師之一。
其成名兵器九環金蛟刀,以九條千年蛟龍魂魄淬煉,刀出引動江海龍脈,可借江河之勢增幅戰力,水中作戰時刀氣縱橫。
與人交鋒時候,刀勢如江海疊浪,九刀之后威能倍增,曾創“一刀斷江,九刀戮仙”的江湖傳說。
其周身紫氣護體,可化九條蛟龍虛影攻防一體。
天狼關大戰時候,宇文絕就曾獨戰大秦兩位大宗師,刀斷青云峰,引云滄江倒灌三百里,迫使大秦放棄天狼關外圍防線。
此戰之后,大秦東境滄浪十八塢沉入水中,弟子罹難,武道傳承斷絕。
宇文絕背負的九環金刀還未出鞘,刀氣已將兩岸崖壁割出百道溝壑。
江水在他腳下凝結成冰龍,龍吟聲震得江水浪濤翻涌。
“三個時辰。”宇文絕的聲音讓江底魚群翻起白肚,“本座要看到唐大人的歸附契書。”
聲音落下,他身形外罡煞涌動,夾帶紫色云濤,往沉蛟灣而來。
江岸邊。
江風卷著冰渣灌入雷昊的玄鐵面甲,他望著天邊逼近的紫云輕笑。
掌心雷紋閃爍間,七十二根囚龍柱在江底透出淡淡雷光。
三千誅仙劍衛披覆暗鱗符甲藏身漁船夾縫,劍鞘以漁網纏裹,每柄劍脊篆刻的“破煞”雷紋與江霧水汽交融,悄然結成九霄驚雷劍陣陣基。
碼頭上,五百玄甲龍騎戰馬套著糧車外殼靜伏,草料下龍鱗甲折射幽藍光澤。
鐵刑手持鐵戟,立于桅桿頂端,身側十二架誅仙弩偽裝成貨箱,弩機絞弦聲隱于浪濤。
血蛛衛統領蛛娘子端坐江岸邊,指尖三千噬魂蛛絲穿透七大漕幫頭目顱骨。
碼頭邊貨棧前,賬簿攤開處,陰九幽手中灰暗的光影浮蕩,背后是幽冥司軍卒匯聚。
貨棧二樓上,幾位身形各異,氣息收斂的洞玄境,在兩位半步大宗師境供奉帶領下,盤坐不動。
江中,余萬鈞倒拖蟠龍戟立于商船甲板,戟尖血煞與江底龍脈糾纏成九首蛟影。
遠處城頭上,青云劍宗大長老,半步大宗師境的劍道強者蕭凌云抱劍而立,他身側,梁啟源等人都在。
東市外的江堤上,青木馬車靜靜不動。
車廂中,張遠手中捏一顆棋子,放在面前棋盤上。
“褚供奉,該你了。”
張遠淡淡開口。
對面,手中握著白色棋子的老者輕笑,緩緩落子。
大秦鎮天司武道供奉,大宗師,褚朝陽。
“青陽侯,你這布局,是真要圍殺一位大宗師?”
褚朝陽抬頭。
“不為殺大宗師,本侯何必勞師動眾?”張遠一顆棋子落下,將褚朝陽的白子大龍堵死。
“轟——”
大江之上,百丈逆浪轟鳴而來。
魏國大宗師,宇文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