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上空,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十八架天羅地網從天而降,層層迭迭,徹底封鎖了方圓百里的空間,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八萬水軍將士,皆躲在這天羅地網布成的云陣當中,為他們的元帥擂鼓壯行。
鼓聲震天,殺氣騰天。
只是,他們口中喊出的號子,卻顯得有些……古怪。
“元帥威武!”
“元帥霸氣!”
“元帥這一去,定能馬到功成!”
“元帥無敵!記得給長公主殿下留幾分薄面啊!”
天蓬真君站在陣前,聽著身后傳來的陣陣哄笑和口哨聲,一張黑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猛地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幫沒心沒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無良屬下。
“你們這些家伙!一個個的,都給本帥閉嘴!”
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等本帥回去了,再挨個收拾你們!全體都有,操練加倍!”
將士們的笑聲更大了,但也都識趣地收斂了起來,陣中恢復了肅靜。
天蓬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盔甲,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硬著頭皮,獨自一人,朝著下方那座被仙法籠罩的小小院落飛去。
這活兒,別人還真干不成。
只能自己這個元帥親自上門。
他一邊飛,一邊在心里不停地碎碎念。
“長公主殿下,我這可都是聽天帝陛下的吩咐,身不由己啊……”
“您等會兒千萬千萬要下手輕點,我這身子骨可不禁您打……”
“還有那幾個小殿下,可得機靈點,瞅準機會就趕緊跑,千萬別回頭……”
說話間,他已落在了那座凡人院落的門前。
門扉應聲而開,一位身著素衣,卻難掩絕世風華的女子,正俏生生地立在院中。
她一手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身后還跟著一個稍大些的少年。
那女子,正是云華仙子。
她看著天蓬,眼中沒有絲毫的懼怕。
“真君登門,所為何事?”
天蓬真君看著她,又看了看她身邊的楊天佑與三個孩子,心中最后一點猶豫也消失了。
他將上寶沁金鈀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悶響,然后對著云華仙子,躬身一禮。
“末將天蓬,奉天帝陛下旨意,請長公主……回宮!”
接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就在這小小的灌江口爆發了。
天蓬真君與云華公主你來我往,打得是仙光四射,地動山搖。
只是,在這看似激烈的戰斗中,天蓬真君卻總是“一不小心”地露出破綻。
他手中的上寶沁金鈀,明明可以一招制敵,卻總是“恰到好處”地打偏。
終于,在一個天花亂墜、法力激蕩的瞬間,天蓬真君“不慎”被云華仙子的一道仙法逼退了百丈。
這個空檔,足以讓任何人逃出生天。
云華仙子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她毫不猶豫地用盡最后的神力,將楊天佑與楊蛟、楊嬋、楊戩三個孩子,猛地推向了天羅地網的薄弱之處。
“快走!”
而天蓬真君,則在孩子們逃走之后,才“恍然大悟”般地沖了上來,最終“艱難地”將力竭的云華仙子擒下。
“元帥,楊天佑還有幾個孩子已經跑了,咱們追不追?”天兵天將問道。
天蓬瞪眼:“追啊!”
“當然要追。”
“一定要快,但不能太快,明白了嗎?”
天兵天將們點點頭:“遵命!”
玉泉山外。
浩渺的九霄云海之上,仙光流轉,瑞氣升騰。
八萬天河水軍身著銀甲,手持神兵,結成森然大陣,十八架天羅地網將玉泉山外圍盡數封鎖。
天蓬元帥立于陣前,身披金盔亮甲,神情中卻不見半點肅殺,反而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慵懶。
他眼瞅著那個被自己追了一路的倔強毛孩子,化作一道流光,一頭扎進了下方靈氣氤氳的仙山之中。
直到那道流光徹底消失在山巒迭嶂的翠色之中,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天蓬拍了拍自己雄壯的胸膛,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語。
“萬幸這小子血脈非凡,根骨奇佳,也確實是夠皮實的,這一路折騰下來居然毫發無傷。”
“否則若是出了半點差錯,陛下還不得扒了我的皮?”
他回想起凌霄寶殿中,天帝陛下那雙看似平靜卻蘊含著無盡雷霆的眼眸。
自“捉拿”了云華仙子之后,天蓬便奉命繼續追捕三個孩子。
只不過這追捕的過程,在中途出了那么一點點小小的差錯。
也不知道是何方大能出手了。
楊嬋跟楊戩一起逃的,卻在慌不擇路的逃亡中失散。
天蓬當時掐指算了半天,天機卻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算不出來。
那一瞬間,他背后是真的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叫一個后怕啊。
這可是天帝陛下的親外甥女,是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女兒。
她若是出了什么好歹,這三界之中牽扯的因果,可就真的大了。
“誒,也不知道是哪尊大神在開玩笑,好歹讓我知道一下楊嬋往哪去了啊。”
天蓬嘴里嘀咕著。
“還有那個楊蛟,也不知究竟去了何處。”
“不過這個倒是有跡可循,大概是向東,一路進入了茫茫無際的大海。”
天蓬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東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深邃。
這邊做事比較講究。
至少表現出來更像是楊蛟自己有奇遇。
而不是某位大能直接下場干預天帝家事。
“蛟入東海,這怕是有著一遇風云便化龍的騰龍之勢啊。”
這盤棋,下得可真大。
他一邊低聲嘀咕,一邊將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那座被無盡仙霧繚繞的雄奇山脈。
玉泉山,金霞洞。
那可是闡教十二金仙之一,玉鼎真人的清修道場。
“而楊戩這孩子東奔西跑,看似慌不擇路,最終卻精準地抵達了玉鼎真人的道場。”
“天帝陛下的親外甥,最后卻要入了闡教門庭之下。”
“這要是說里面沒點古怪,沒點彎彎繞繞,誰信啊。”
天蓬在心里嘿笑一聲。
給天帝陛下辦事,他向來是能閉著眼就絕不睜開,能安穩吃瓜就絕不多嘴哆嗦。
他懂得何時該進,何時該退,何時該雷厲風行。
進退有度,能力出眾,偏偏還背景過硬,后臺堅挺。
這樣的下屬和同僚,無論是誰都會打心眼里喜歡。
所以天蓬在天庭之中,人緣好得出奇,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許多不能明著點透,需要心領神會去辦的臟活累活,天帝都交給他去辦。
沒有別的原因。
唯“放心”二字而已。
就像現在這般,天蓬奉旨抓人,就辦得非常好,堪稱滴水不漏。
該“抓”住的,一個不少地抓了。
該“放走”的,一個不多地放走了。
“拿下”云華仙子,是為維護天規以及天帝陛下的顏面。
而悄然“放走”幾個年幼的孩子,讓各方大能順手撈人,這便叫法外容情,天心仁慈。
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家的面子里子都有了,一團和氣。
主打的就是一個心照不宣的融洽。
“元帥,那逆犯楊戩已經逃入玉泉山了,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一位副將駕著云湊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陪著小楊戩演了這么一路驚心動魄的大戲,這八萬天河水軍也累得夠嗆。
他們是真的累,心累。
畢竟現在追捕的是誰?
是長公主殿下的親生兒子,是天帝陛下的嫡親外甥。
誰敢在追捕的時候來真的?
誰又敢保證自己出手不會重了一分,傷了這孩子?
如今眼見著楊戩終于抵達了此行的終點,一眾天兵天將可算是徹底高興了起來。
天蓬回過身,看著身后那些個個面露喜色,歡天喜地的手下,他淡淡地開了口。
“你們似乎,高興得太早了些。”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眾人的熱情。
“這才哪到哪?”
八萬水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一臉茫然地看向天蓬。
“元帥,您的意思是……咱們還不能回去復命?”
有天將顫抖著聲音問道。
“想得美。”
天蓬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地說道。
“楊戩進入玉泉山,這僅僅只是個開始,往后的日子,有你們受的。”
說著,天蓬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戲謔之意,那眼神看得一眾水軍心頭猛地一緊。
他們忽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一位膽子稍大的天將壯著膽子,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道:“元帥,有您護著,我們……我們應該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吧?”
“這個嘛……”
天蓬拖長了語調,意味深長地掃視著自己這一眾忠心耿耿的手下。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容顯得格外燦爛,也格外滲人。
“其實也不怕你們笑話,別說你們了,就連你家元帥我,今后的身家性命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八萬水軍齊齊抽了一口涼氣,這片被大陣籠罩的空間,溫度仿佛都驟然凍結了起來。
“元帥,這……這玩笑可開不得啊。”
天將天兵們苦喪著臉,幾乎要哭出來。
天蓬無奈地聳了聳肩,攤開手,一臉無辜地說:“誰跟你們開玩笑了,本帥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八萬水軍這下是徹底麻了。
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中,只看到了深深的絕望和茫然。
“元帥,那我們……我們現在能跑嗎?”
“當然可以。”
天蓬非常干脆地點了點頭,顯得格外開明。
他悠悠地抬起右手,朝著一個方向隨意一指。
“想跑的,可以往那里跑,你家元帥我向來是很通情達理的。”
天河水軍聞言,頓時大喜過望,紛紛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而這一看,他們臉上的喜色卻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僵硬在了臉上。
只見天蓬所指的虛空之中,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出現了一位身著樸素道袍,背負古拙長劍的道人。
那道人身影縹緲,仿佛與整座玉泉山融為了一體,氣息淵深似海。
“諸位道友在貧道山門外看了這么久,不如進來喝杯清茶,坐坐再走?”
玉鼎真人臉上掛著饒有興趣的微笑,目光悠悠地掃過虛空中表情徹底凝固了的天兵天將們。
“元帥。”
一眾天兵齊齊打了個寒噤,轉過頭,用一種無比幽怨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天蓬。
他們就知道,自家這個黑心肝的元帥,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好說話的時候。
這分明是早就給他們挖好了一個天大的坑啊。
天蓬卻對自己屬下們那哀怨的呼聲置若罔聞,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
他一見到玉鼎真人現身,便立刻收起了先前那副憊懶散漫的形象。
只見他身形一震,一股磅礴的氣勢沖天而起,瞬間抖擻起了全部的精神。
他手中的上寶沁金耙神光大放,身上的金甲流光溢彩,衣袍在神力激蕩下獵獵作響。
整個人在剎那間變得威武不凡,氣勢逼人,宛如一尊真正的戰神。
但見天蓬手持釘耙,遙指著眼前的道人,雙目圓瞪,怒目而視。
他運足了仙力,發出一聲震徹云霄的暴喝。
“呔,那玉鼎真人,你可知罪?!”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讓在場所有天兵天將都始料未及,直接呆愣在了當場。
他們看到了什么?
聽到了什么?
自家那個平日里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元帥,此刻竟然在怒叱闡教金仙?
那可是元始天尊座下的親傳弟子啊。
我的玉皇大帝啊。
這下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而玉鼎真人面對天蓬這石破天驚般的怒叱,只是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詫,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他依舊淡定地立于云端,拂了拂袖袍,平靜地回復道:“貧道何罪之有?”
天蓬厲聲呵斥,聲浪滾滾,如同天雷炸響。
“吾奉天帝陛下之令,捉拿天庭要犯楊戩,如今他逃入你這玉泉山,久久不見蹤跡,定是你將他藏匿起來了。”
“窩藏天庭要犯,這還不是天大的罪過?”
玉鼎真人聽完,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三分譏諷,六分傲然和一分漫不經心。(手動滑稽)
“聽元帥這意思,是打算污蔑貧道窩藏要犯了?”
“那貧道今日,可就得好好與元帥理論理論了。”
“畢竟,我玉虛一脈門下,向來修的是大德,行的是正道,個個都是至誠至善的正經修士,萬萬不能平白沾染了這等污名。”
當最后一個“名”字落下之際,玉鼎真人的雙眼驀然睜開。
剎那間,他背后那柄古樸的長劍鏘然出鞘,化作億萬道璀璨奪目的虹光,流照虛空,洞穿云海。
一股無量神威轟然爆發,劍意之盛,仿佛要將這九天都捅出一個窟窿。
天蓬的臉色“勃然大變”。
他奮力舉起手中的九齒釘耙,同時雙手飛速掐印誦訣,口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
“好個玉鼎,你好大的膽子,包藏罪犯不說,還敢用我這八萬天河水軍的性命來威脅本帥就范?”
玉鼎真人微微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天蓬的詞兒接得這么快。
但他反應也是極快,旋即相當配合地心念一動,調轉了劍鋒。
那億萬道劍光所化的無邊劍氣,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劍氣囚籠,將那八萬水軍嚴嚴實實地團團圍住。
八萬水軍:“……”
天蓬見狀,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玉鼎真人,又是一聲飽含悲憤的怒喝,其聲震蕩九霄。
“兒郎們放心,本帥這就回去搬救兵,定會前來搭救你們出此牢籠。”
放完了這句場面上的狠話。
天蓬元帥在三界無數大能神念的注視之下,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直接拋棄了身后的整個天河水軍,周身金光大盛,縱起神虹,轉頭就跑,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玉鼎真人見狀,也心領神會地朝天喊話,開始了他的自由發揮。
“天庭亂不亂,貧道說了算。”
他昂首挺胸,聲音傳遍三界。
“天蓬,你趕緊回去告訴天帝,讓他趁早撤銷了對楊戩的通緝令。”
“否則,屆時我那徒兒神功大成,定會親自提刀殺上天庭,與他痛陳利害。”
此話一出,三界之內,剎那間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那道正朝著天界倉皇逃竄的金色神虹,驟然在半空中一個急剎,猛地頓住了。
緊接著,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天蓬元帥兩眼猛地一翻,雙腿一軟。
他的身形就如同一顆失去動力的流星,直愣愣地,一頭從九霄云外栽了下去。
金光之中,還隱隱傳出了天蓬元帥那凄厲無比的慘叫聲。
“好……好厲害的神通,痛煞我也。”
他的心中卻在瘋狂地咆哮。
道友,你這自由發揮簡直是太棒了,求求你下次別再發揮了。
坑人也不帶這么坑的啊。
你這么喊話,讓我還怎么有臉回去向陛下復命?
陛下不得打我三千錘泄憤才怪。
干不了,干不了。
這活兒,干不了一點了。
我先溜了,回見吧您內。
急中生智的天蓬果斷放棄了回天庭的打算,駕著那道搖搖欲墜的金光,朝著人間界的某個方向落去,準備先避避風頭再說。
而玉鼎真人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是發揮得有點過度了。
但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話也已經說出去了,總不能再收回去吧?
“不就是反上天庭嗎,有什么好怕的。”
玉鼎真人摸了摸下巴,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完美的解決方案。
“大不了到時候,讓楊戩那孩子拐個彎,往兜率宮的方向打過去好了。”
“二師叔會理解的。”
他瞬間理清了所有思路,然后便樂滋滋地轉身返回玉泉山。
他已經有些急不可耐地,要去教導自己那個天資絕世的寶貝徒弟去了。
反正牛皮已經吹出去了,就算是含著淚,也得想辦法把它給圓回來。
如果實在圓不回來也沒事,天塌下來了,自然有師尊他老人家在上面頂著。
就這樣。
天蓬元帥狼狽“逃走”了。
玉鼎真人滿意地回山了。
只剩下那被無邊劍氣環繞著的八萬天河水軍,孤零零地滯留在冰冷的虛空之中。
“元帥……走了。”
一個天兵喃喃地說道。
“我們……我們咋辦?”
另一個天兵茫然地問。
他們看看頭頂浩瀚無垠的天,又看看腳下深不可測的地。
最后,再看看身邊那些懸停在空中,散發著恐怖殺機,似乎隨時會斬落下來的璀璨劍氣。
八萬天兵天將,集體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待著吧。
反正他們是天界神將,壽元悠長。
餓不死。
無聊之下,天兵天將們直接盤坐在虛空,開始觀摩劍氣囚牢。
“嘿,你們還別說。”
“這劍可真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