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身處陰河,不知人間變化。
此時八旗元帥營地,活人眼中的萬人坑,將軍墓里。
他正在煉化屬于自己的法寶,山河社稷鼎。
那鼎極大,比之帝皇棺槨也不遑多讓,外形也非傳統三足兩耳,而是四足兩耳,寓意天地四方。
鼎身鐫刻陰山八景,常人若視之,則頃刻神魂迷喪,恍若置身八景之內,難以掙脫。
徐青仔細觀摩,眼前這寶鼎確實是一件品階不俗的法寶,但卻并非全盛狀態下的天階法寶。
“陰山八景算是這寶鼎的由來,但不曾掌握真正八景權柄的社稷鼎,還能被稱作社稷鼎嗎?”
徐青伸手摩挲眼前寶鼎。
他來陰河時,山靈岐山氏重千斤,而這鼎約莫有五個岐山氏的重量。
五千斤聽起來頗有分量,但在以山河社稷命名的天階法寶身上,多少還是有些不夠看。
“若想真正發揮出這鼎的威能,或許只有真正的掌控八景地域才行。”
這對徐青而言多少有些為難了,陰山八景幾乎涵蓋了陰間冥府最重要的八處要地,除非擁有真正的陰間天子位格,不然卻是絕難坐鎮山河社稷鼎所圖的‘江山’。
徐青瞧著山河寶鼎,越看越覺得像是老鄰居多厄鬼王給他畫的一張大餅。
不對,這陰山八景既然以陰山為首,那豈不是可以 徐青思及寶鼎重量,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岐山氏這個現成的稱量單位。
而岐山氏恰好掌握煉化名山大岳權柄的方法,九幽只有陰山山脈最大,冥府八景又都在陰山范圍內。
據徐青所知,陰山權柄至今都未曾聽聞被誰人煉化掌握。
假如他煉化了陰山權柄 屆時他手中山河社稷寶鼎一出,整個陰山豈不都將成為他陰國天下的領域?
到那時山河所載,疆土所覆,則盡皆為他驅使!
一時間徐青只覺體內帝皇玄氣躁動,整具冰冷的僵尸身體都覺得心潮澎湃。
他強行壓下那股欲望,默默觀想昔日女帝賽玉仙留給他的音容笑貌,這才徹底冷靜下來。
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具連十二重骨都未煉化完全的僵尸,莫說冥府幅員遼闊的陰山山脈,便是重逾萬均的俗世名山他此時也背負不動。
“萬鈞之重,倒是和岐山氏巔峰時期的體重差不多”
或許等他能背得動完全體形態下的岐山氏,才可以去考慮這等事。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僵上下而求索。”
徐青穩扎穩打,花費月余時間,終于煉化了眼前寶鼎。
“收!”
陰氣森森的寶鼎八景浮現,旋即隱沒不見,古樸沉重的社稷鼎隨之漂浮,如若毛羽微塵。
當徐青話音落下,那寶鼎便迅速縮小至巴掌大小,滴溜溜落進他的袖口中。
三個天階獎勵,徐青此前從未如此富裕過,但除了這些獎勵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收獲,那便是具有千年道行的鬼王尸骸。
以及尸骸的走馬燈。
消化完所有獎勵,徐青也從連續一個多月的豐收喜悅中脫離出來,他看著幾乎塞滿墓穴,且渾身白潤如玉的鬼王尸骨,就如同在觀摩一件藝術品。
“只可惜這尸骨雖好,卻也不是那般好消受的。”
在多厄鬼王走馬燈里,徐青不止看到了老鄰居的發家史,也看到了對方能存在陰河千年的根本原因。
大劫之世,敢在陰河、能在陰河稱王稱帝的,怎可能是簡單人物,又怎會沒有半點跟腳?
徐青明知鬼王陵是赑屃頭首所在,若在王陵修行,必然事半功倍,可他還是選擇了八旗元帥的營地。
這里面雖說有他謹慎小心的原因在,但更多的卻是源于多厄鬼王走馬燈里隱藏千年的秘辛。
大雍開國皇帝當年何等意氣風發,甚至不惜將八旗元帥送入陰河古道,提前鋪設陰間稱王的道路 但天治帝卻并沒有成功。
那多厄鬼王又是如何做到在陰河入口處霸占千余年,穩坐王位而不動搖?
徐青回過頭看老鄰居的走馬燈,千多年前對方還在當楚國皇帝的時候,并不叫多厄,而是叫桓文煜。
古來帝王求長生,或煉丹,或尋仙,花樣百出。但楚國皇帝桓文煜,卻偏偏迷上了求問鬼道,想要死后‘長生’繼續做帝王。
為了延續國祚,桓文煜于白沙河畔修建祠所,每年必親至津門,供奉陰河統攝萬鬼的門首鬼律。
徐青看老鄰居當年拜鬼求鬼的路數,卻是比看到景興皇哪里不順祭哪里,還要覺得荒誕。
但這還不是最荒唐的,在天下動蕩,國將不保時,桓文煜不去治理內憂外患,反倒勞民傷財,耗盡國庫民財,召集所有能召來的能人異士,奇工巧匠,提前在陰河古道入口處修建了一座陵寢。
那陵墓修得遠比人間帝王氣派,便是始皇帝祖母那般占地二百余畝、夯土圍墻帶門闕的陵寢,都不見得能比過他的王陵!
似此等昏聵君王,若是能坐的穩江山,那才是真見鬼了!
不出所料,陰河王陵建成后僅僅不過半載,俗世前朝余孽便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兵臨楚國城下。
面對烏云壓城,桓文煜非但不慌,反而在內侍太監李順英的服侍下,穿上嶄新的赭黃龍袍,戴上帝冕,殿外千人隊伍持帝王儀仗,恭迎桓文煜上朝。
彼時的桓文煜哪像個即將破家滅國的末路皇帝,反倒是像個剛登臨大寶的開國帝皇!
老話講,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朝天子都殺人,桓文煜要建立陰河新朝,又怎能不殺人?
就在宮城內臣子們不明就里,前往殿中上朝議事時,宮門忽然閉合,桓文煜則高坐龍椅,在他身旁還有位身穿花袍,臉覆儺面,背負劍匣的異人。
“諸卿,朕夜觀紫微晦暗,想來人間國祚將傾.”
桓文煜這話一出,不止底下群臣,就連彼時超度多厄鬼王的徐青都忍不住撇嘴。
大軍都打到城門下了,便是傻子也知道國祚將傾,還用得著夜觀天象么?
桓文煜可不管眾人怎么想,他繼續道:“然人間社稷雖難挽天傾,但陰河鬼道卻是片無國沃土!今日朕欲裂九鼎之約,另辟陰司疆土,掌幽冥法度。”
“此去黃泉非赴死,實乃鳳凰涅槃,使我君臣能重續前緣,再做君臣!”
“爾等肱骨,生隨朕統治天下,死亦當共享陰福!”
徐青不知桓文煜是怎么厚著臉皮說出這句話的,反正底下朝堂群臣指定都在罵娘。
有些不愿追隨桓文煜的文臣武將剛要撞開殿門,結果下一刻這些人便身首異處。
蠢蠢欲動的眾臣立時安穩下來,大伙抬頭看去,只見得君王身邊的儺面異人收回一縷赤氣,繞指尖而落于儺面之上。
僅是一條儺面上的紅色紋路,卻轉瞬斬去兩位宗師,以及數位武道境界不俗的將領。
眾臣面色劇變。
這是要倒反天罡,皇帝要逼宮群臣啊!
一些與叛軍做內應的臣子當時就繃不住了,誰教你皇帝這么當的?
楚桓王登基二十三載,時年僅四十三歲,便親自下令火焚宮闕,使整座宮城被大火吞沒。
而且這火還不是普通的薪柴堆燃之火,而是青不青、紅不紅,碧幽幽、藍洼洼的幽冥火。
當宮城所有臣民正承受火炙之痛,漸漸皮肉消疏,化作骷髏鬼卒時,楚桓王的身形卻在不斷拔高。
那些臣民的遭受極大痛苦時產生的怨氣煞氣,盡數成為他的養料,當把所有怨煞侵吞干凈,楚桓王已然凌于眾鬼。
帶著儺面的異人見狀笑著恭賀楚桓王,說他陰間社稷將興,大楚國祚延續有望。
楚桓王感受到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通透,他問異人:“汝究竟是何人,為何要幫朕?朕又能為你做些什么?”
那異人笑道:“我啊,是這世上僅存的一位儺師,他們稱呼我為儺仙,也有人叫我陸地真仙,但我卻不喜歡這些稱謂。在我眼里,只要通天路一天不開啟,那留在這俗世里的人,就不能稱之為‘仙’。”
“既如此,朕該如何稱呼上師?”
儺面異人目光閃爍著奇異光芒,他開口道:“你可以稱我為扶鸞上人。”
“至于我為何要幫你.答案就在這‘仙’字上。”
扶鸞上人輕笑一聲,轉而道:“你也不必心存戒備,我短時不會讓你付出什么,相反我還要給予你一場造化。”
說話間,扶鸞上人取出一方石匣,里面竟放著一根兒臂粗,二尺來長的斷指。
“此乃閻羅天子歸墟后,遺落的斷指,你若是得了他,便有機會號令陰司群鬼,成為真正的陰間帝王。”
楚桓王目中鬼火躍動,他難以遏制對王權的渴望,但在最后關頭他還是問道:“上人究竟想要在朕這里得到什么?只要上人開口,朕必然傾盡舉國之力相助上人!”
扶鸞上人沉吟片刻,終于說出了條件。
“我要你繼續好生供奉看守陰河門戶的門首,取得它們的認可,必要時需替我絆它們一腳.”
誰?我?
楚桓王瞪大眼睛,他一個骷髏鬼,莫說陰河看守九幽門戶的諸多門首,就單單是萬鬼之首的鬼律都不可能是他能碰瓷的。
不然他也不會生前供奉鬼律,祈求去到陰河時,能到對方庇護。
“怎么,你不愿意?”
扶鸞上人依舊嘴角噙笑。
“愿意!朕愿為上人驅使!”
楚桓王骨架子雖然變大了,但骨氣卻是一點沒變。
也是在楚桓王收授閻羅天子斷指的這一日,人間楚國社稷徹底隨宮闕焚為灰燼。
坊間皆傳聞楚桓王死于自焚。
此后,前朝余孽晉綏帝登臨大寶,得已繼續延綿晉朝國祚。
同年,金蟬脫殼的桓文煜來到了心心念念的陰河古道,想要憑借續接在自身手掌上的斷指,從頭興建陰間社稷。
然而彼時陰河古道勢力錯綜復雜,不僅有群魔鬼魅亂舞,且還有人間修士爭斗不休。
道行低微的桓文煜自身難保,他此時方才明白,便是占據一域之地的普通鬼王,也絕沒有想象中那般好做。
桓文煜生前或許昏聵,但死后化鬼,鬼點子卻是多了不少。
看守津門入口的乃是萬鬼之首的鬼律,這陰間和陽間不同,陽間人們都喜歡福祿壽喜這類好運,而鬼類則多與災殃禍患相伴。
桓文煜一想,鬼律既然統攝萬鬼,那指定更加不祥!
為了獲得鬼律青睞,桓文煜索性就改了姓名,自稱‘多厄’。
而此時托付重任給多厄的儺仙早已當了甩鍋掌柜,不知去向。
多厄為了在妖魔成群的陰河古道擁有自保之力,完成陰間帝王夙愿,便開始到處扯大旗。
見到兇惡厲鬼就說自個是鬼律的行走,鬼律每年的供奉飯食,有一大半都是由他供奉;見到道行高深的修士多厄則說自個曾是人間帝王,并非此間鬼魅,只因身死國滅,一縷幽魂飄零至此,身世何其悲苦 修士們一聽,人間帝王,而且還對自個如此尊敬,如此的卑躬屈膝,這心里啊,多少就生出點鄉土舊情的感覺來。
得!不單放了多厄一馬,有些還會給些陰寶法器,讓這位落魄帝王別在陰河受那孤魂野鬼欺負。
就這么多厄慢慢成長起來,約莫過了百年光景,多厄在鬼王陵正式自立為王。
同年。
多厄鬼王祭告天地,受寶宣表時,身形龐大,影影綽綽的鬼律駕馭陰云煞霧,在鬼王陵上空逗留了片刻。
多厄不顧鬼王身份,當時便率領群臣向鬼律大禮祭拜。
鬼律并未言語,盤旋片刻后,便離開了鬼王陵。
而多厄鬼王卻知道這是他多年的供奉得到了回應。
鬼律承認了他的存在。
自此之后,多厄鬼王可謂一飛沖天,在陰河古道徹底占據了一席之地,但他卻知道這并不長久,只要當初幫他的那位儺仙出現,他的鬼王江山就可能旦夕破碎。
然,千年過去,當年那位陸地儺仙卻始終未曾出現。
見過世面,道行有成的多厄鬼王漸漸的也忽略了這件事,私以為大劫之世,陰陽失衡的世道下,那位儺仙未必就能幸存于世。
八旗元帥駐地,徐青身處墓冢營帳,看著眼前的白骨,沉吟不語。
不論閻羅天子的斷指,還是多厄鬼王接下來的任務,都在表明那位自稱扶鸞上人的陸地儺仙在下一副大棋。
而他卻陰差陽錯的將對方布局千年的棋子抹了去。
倘若對方知道此事是他所為.
徐青可不認為自個會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