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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福兮禍所依、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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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山房,丙區。

  號子聲在晨霧里蕩開,一隊人陸續鉆進了礦洞。方才還睡眼惺忪的漢子們,此刻都抖擻了精神。

  李彪走在最前頭,粗著嗓門喊:“招子都放亮點!這段下的是海邊礦區,火山小,威力小。”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沉,“可土質軟,容易塌,弟兄們多留神!”

  這二十來號人都歸李彪管,他是舍長,在幾個管事面前也說得上話,每月工錢比一般開山工多拿不少。可舍長也不是白當的,礦下萬一出事,他絕不能頭一個撤,否則再也沒人服他。

  李彪脾氣爆,三兩句不對付就揮拳頭,沒少把人揍得鼻青臉腫。可每次礦下出事,他都守在最后,從沒丟下過一個弟兄。就憑這,大家心甘情愿跟他。

  他看著床榻上的癡呆少年,跟千管事求了個情,讓你多歇一天。

  可執鞭的管事嗤笑一聲:“怎么?他是你媳婦,還是你小舅子?”

  “就是你媳婦來了,給爺們,塞進了熱乎地,也不行。”

  李彪眉頭一皺,千管事不是這種斤斤計較死守規矩之人。

  千管事沉聲道,“開山房的規矩,壞不得。叫起來,一起下!”

  千管事走近幾步到李彪身邊,壓低聲音:“甲區昨日鬧了亂子,有開山工動了管事,死了不少人,連夜逃出海了。”

  他略頓一頓,又道:“今日何府上頭有人來查……不是兄弟不賣你這個面子。”

  他抬眼看了看李彪,目光里藏著些別的意味。

  一個管事下面有二三個舍長,管五六十號人。管事表面威風,可開山房里,也不是沒有過下面人動死管事的先例。

  這兩者之間,從來都是相輔相成,恩威并施的權衡。

  千管事又道,“你妹的事,我已經找好關系,明年就能進采珠房。”

  李彪這才臉色一喜,連忙謝道,“多謝千管事了。”

  千管事只是點了點頭,看向癡傻少年,“叫什么?”

  你沒有作聲。

  千管事翻了下手中的名冊,“初一,跟上。”

  礦窯之上,上百名赤膊漢子密密麻麻地向窯洞涌去。

  眾人皆身涂油亮的防火膏,背負藥簍,手執齊臂長的鐵鉗。

  陽火芝生于火山腹地,終究是靈藥,非尋常人力可徒手摘取。

  非得用特制的長鉗才能剪下,且需留根存須,待來年再發。

  這是開山房的規矩,為的是不竭澤而漁。

  每采一叢陽火芝,工錢里便添一筆銀子。采得愈多,單株價碼也逐級不同:五十叢、一百叢、一百三十叢,各有等差。

  可若一月下來,連最基礎的數額都未采到,不僅分文沒有,還要領一頓鞭子。

  每月采摘第一的,能得額外獎賞;墊底的,名字也會被張貼示眾。

  這是何府二小姐定下的規矩——月中設“采芝會”,表彰魁首,以榮譽相激。

  久而久之,礦工之間你追我趕,互比高低。

  可近來何府將開采數額翻了一倍,上下催逼日緊,管事與紫衣丫鬟頻頻施壓,事故也接連不斷。

  畢竟在這礦洞之下,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

  李彪領著二十條漢子,順繩滑入深處。剛下洞,一股燥熱便撲面壓來,悶得人喘不過氣。

  你緊跟在后,李彪讓你一步也別離開他身側。

  礦洞里火光搖曳,空氣燥熱,灰塵撲面。眾人早已用濕紗布裹緊口鼻,埋頭前行。

  越往深處走,洞壁越顯嶙峋,岔路如蛛網般蔓延,通向一個個幽暗的巢穴。路越來越窄,幾人再難并肩,只能魚貫而行。

  隊伍前頭安排了四人開路,后方則留人守在洞口,點燃燭火作為警示——燭滅即險至,那時什么都別管,只管往外跑。

  李彪伸手摸了摸洞壁的火山泥,觸感溫熱細膩,略帶黏性。

  他神色稍緩:“應該沒事。老一輩說,‘洞口有腥,一動流湯’,今天是個吉利日子。”

  眾人聞言都笑了,緊繃的神經也略松了些。

  下礦看山,一個礦洞往往要采上一個月出頭。

  能碰上這種地質平穩、不易出事的,等于這一個月都能平安度過,誰能不心生慶幸?

  若是被派到火山頻發之地,也得照下不誤,這是開山房的規矩,生死有命,全看天意。

  李彪揚聲喊道:“那咱們就早點采完,早點回去!”

  下礦是不能進食的,否則洞內冷熱交加,容易腹痛便血,誰也扛不住。

  李彪回頭看了眼那沉默的少年,“初一,算你運氣好。”

  再往里走,洞壁上逐漸現出叢叢火焰般的靈芝,如異色菌菇般在火山壁上生長。

  眾人用鉗子剪下,丟入背簍之中。

  四通八達的礦洞中,眾人漸漸分散開來,各自尋路向前。

  你和李彪一路,也是學會了鉗子,只是比之普通人要慢上許多。

  而且,你采下的陽火芝,從不往自己背簍里放,總是轉身就塞進李彪的背簍。

  李彪無奈,只能一次次把你塞來的靈芝撿出,重新放回你的背簍里。

  你也有樣學樣,又將他背簍之中的陽火芝放入你的背簍之中。

  “還敢拿老子的?”

  李彪心頭火起,可一抬眼,正對上少年那雙空洞茫然的眸子,火氣也散了。

  “罷了……真是個傻子。”

  一行人繼續往深處走,不料洞壁上的陽火芝竟愈發密集,如火云般蔓延開來。

  李彪面露驚色,這般景象實屬罕見,難道這靠近島嶼的火山,竟是個上品富礦?

  若真如此,這一趟采完,豈不抵得上一整年的工錢?

  洞內各處陸續傳來驚呼,隨即化作一片狂喜的喧嘩。

  眾人皆有發現,個個滿面紅光。

  李彪也不由咧嘴一笑。這下不必擔心這趟下洞的收成了。

  陽火芝如此豐饒,就連那手腳笨拙的少年,不多時也裝滿了背簍。

  正午時分,眾人依次攀繩而上。

  消息很快傳開,連負責此片礦區的幾位管事也聞訊趕來,臉上都帶著掩不住的笑意。

  如此富礦,數年也難得一見。

  “好!好!好!”

  千管事笑道,“這趟洞采完,我請弟兄們好好快活一場!”

  四周的管事與開山工紛紛投來艷羨的目光。

  能遇上這等好事,足夠開山房在酒桌上津津樂道好幾年。

  費老帶著小童清點陽火芝時,瞥見了隊伍中那癡癡呆呆的少年。

  臘十五連忙招手喚道:“初一!初一!我是十五啊!”

  可少年恍若未聞,只是安靜地排在隊伍里。

  午后飽餐一頓,眾人再次下洞。

  臘十五喜滋滋地對費老說:“阿爺,初一命真不錯!頭回下洞就遇上這等富礦,一次能抵別人一年呢。”

  費老卻望著海邊礦區那幾座火山,又看了看喜形于色的眾人,緩緩搖頭: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好事到了頭,往往就成了壞事;而壞事,也未必就一定是壞事。”

  “阿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小子少打聽,一直打岔,專心清點!別想偷懶。”

  臘十五咧嘴一笑。

  轉眼半月過去,李彪這一隊收獲驚人,短短半月采得的陽火芝,竟抵得上往常半年的量。

  消息傳開,連開山房的紫衣丫鬟都被驚動,親自為他們送來了上等齋飯。

  屋中二十多條漢子個個干勁十足。

  這半個月來,李彪每日回屋便是酒肉管飽,歇足了精神,次日又帶頭下礦。

  轉眼又是半月過去。

  你每日都能將背簍采滿,雖不及隊里那幾個好手,卻也能抵上尋常礦工六七個月的量。

  李彪漸漸發現你雖有些癡傻,可只要事先交代清楚,你便能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把一件事做到極致。

  你一心一意,吃飯便只吃飯,睡覺便只睡覺,干活便只干活,連發呆都全神貫注。

  整日安安靜靜,從不言語。

  起初李彪還嫌這癡傻少年是個累贅,如今一個月過去,倒是習慣了你跟在身邊。

  他也沒與你多話,畢竟誰會同一個木頭人絮叨?自討沒趣。

  同屋有人見少年癡傻,便動了欺侮的念頭,支使他幫忙洗衣。

  少年雖不懂,卻也依樣照做,蹲在池邊搓揉起來。

  李彪看在眼里,本想出聲喝止,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七八日過去。

  這日李彪如常下洞,卻覺洞內比往日更燥熱幾分。

  憑著三年礦下的經驗,他立刻嗅出不尋常。

  伸手一摸石壁,原本的黏稠濕潤已消失不見。

  “兄弟們,今日小心些,情況不對。”他沉聲道,“我們不往深了走。”

  眾人素知他的本事,紛紛點頭,各自散開采礦。

  礦洞深處岔路縱橫,李彪帶著你一路向前,越走越覺那股燥熱撲面灼人。

  “火山要爆發了!”

  “他娘的,上洞。”

  他停住腳步,朝四周吼了一嗓子:“撤!”

  眾人心領神會,紛紛沖向垂繩處向上攀爬。

  李彪緊盯著洞口,見大多數人都已撤離,心下稍安。

  “快!別磨蹭!”

  他厲聲催促著,目光一掃,臉色一變,發現少了一人,是他的同村:“李廣呢?人去哪了?”

  “他……往深處去了……”

  “他娘的!不是說了今天不準走深嗎?!”

  “他這幾日的工錢全輸光了,急著翻本……”

  李彪頓時明白了,也不再廢話:“你先上!要錢不要命的東西,我去找他!”

  “彪哥!別去了!就剩他了……”

  身后的呼喊已被李彪拋在腦后,他轉身就扎進一條岔道溶洞。

  沒想到,那癡癡傻傻的少年竟也跟了上來。

  李彪回頭撞上少年的眼神,又急又氣:“你來做什么?快回去!”

  可少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李彪沒時間糾纏,只得咬牙道:“跟緊我!找到人立刻跑!”

  洞內熱浪翻涌,李彪只覺得全身涂的耐火膏都要被烤化了。

  嘴唇干裂,連轉動眼珠都扯得干疼。

  可一路奔來,竟連李廣的半片衣角都沒見到。

  “人呢?死哪兒去了!”

  他心急如焚,汗水剛滲出就被蒸干,只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灼熱的鹽漬。

  情急之下,不覺已深入深處。

  “轟——!”的一聲。

  熱浪如巨錘般轟來,將他狠狠摜倒在地。

  洞窟深處傳來低沉的咆哮,李彪耳中嗡鳴不止,頭暈目眩。

  他猛地清醒,是火山爆發了!自己竟闖入了死地。

  走得太深,已經來不及逃了。

  “李彪,你不能死……你還有妹妹要養……”

  “李彪你不能死,你死了,妹子就要被那些管事欺負死了,你答應了老爹的。”

  他在心里嘶喊著,可洞內火氣蒸騰,熱浪灼人。

  方才一路尋人,早已耗盡了體力。

  人又怎么能勝天。

  就在他即將再次跌倒時,一雙手從后面穩穩扶住了他。

  李彪視線模糊,用盡最后力氣擠出幾個字:“要…出…去……”

  少年那雙一向空洞的眸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認真點了點頭。

  海邊丙區洞口。

  幾名管事望著遠處火山口隱隱泛出的火光,面色凝重。

  千管事急步上前:“人都上來了嗎?”

  “還……還有彪哥沒上來。”

  千管事一怔:“那小子比猴都精,怎么會……”

  “他折回去尋同舍的兄弟了。”

  “蠢貨!拿命在賭!”

  周圍同屋的弟兄們個個面露憂色。

  李彪曾救過他們當中不少人的命。

  持鞭管事掃視人群,目光一沉:“還少了一個?”

  眾人這才發現:“是那個新來的傻子……他跟著彪哥折回去了。”

  費老和臘十五也擠在人群中,眼看附近區域的開山工都在拼命往外逃。

  誰都清楚,這火山一旦噴發,底下的人絕無生還可能。

  臘十五臉色一暗,喃喃低語:“初一……你這命,唉……”

  “沒了初一,只有十五了。”

  費老也是嘆了口氣,看著面前的的火山猛然爆發。

  熱氣逼人,他們這群人也準備退讓。

  千管事搖了搖頭,“李彪…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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