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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再挑燈火看文章,何人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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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軒的二樓,燈火闌珊。

要是梧桐在此,倒是能在二樓倚在圍欄上的人群之中,認出有兩人  張源來和何孝。

  謝原為謝觀找來的兩位讀書先生,讀書結束之后何孝也就沒了聯系,從未來過謝觀的小院。

  相反,張源來倒是成了常客,常探望謝觀。

  張源來身形略顯富態,圓臉上是一團和氣。

  此刻,他身旁伴著一位俏麗女子,容顏嬌美。

  張源來卻顯得頗為局促,兩只手如同被釘在了褲子上,筆直地貼著,臉上更是沒有絲毫表情。

  何孝見張源來的樣子,頗為好笑。

  他大手摟著身邊月華軒粉蝶兒的腰肢,雖比不上其中的“淸倌兒”,“頭牌”,“紅粉”,可也遠非西廂樓那些青樓的庸脂俗粉能比。

  只是,這“粉蝶兒”的價格也是不菲。

  單是“花案”上記錄的一晚之資,便需二十多兩銀子,令人咋舌。

  更甚者,這樓中女子都是賣藝不賣身,若是有心人想要“吹花”或是“坐床”。

  那是另外的“價錢”!

  當然,若是那女子心甘情愿,倒也能成就一番“云雨”。

  “張兄,來此尋樂,自當開懷,莫要讓這良辰美景虛設。”

  “無需如此拘謹,瞧瞧,連這位姑娘都不曾有過半分緊張,你堂堂七尺男兒,怎的倒顯得這般扭捏?”

  張源來身旁的女子聞言,掩嘴輕笑,眉眼彎彎,帶著幾分小家碧玉的溫婉。

  何孝身邊的女子,則顯得頗為豐腴,舉手投足間盡顯成熟韻味。

  他偏愛婦人風姿,只可惜這月華軒內皆是青春少女,尚未嫁做人婦。

  倒是遺憾!

  “何兄,你就莫要再打趣我了。”

  張源來面色無奈,苦笑中帶著幾分尷尬。

  他是初次踏入這煙花之地,頗有些不適應。

  要知道,在這汴京久居之人,大多是文人墨客,或多或少都曾領略過這西廂樓的風情。

  而他,偏偏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

  他來自劍南道那偏遠之地,初來乍到,這么多年了,仍舊未能完全適應這汴京的繁華與喧囂。

  每年光是為科舉備考而奔波勞碌,便已囊中羞澀。

  這汴京,有權有勢便是天下首富之地看不完的人間清貴,要是“身無長物”,便是自己困于出租的一間小小屋舍。

  居汴京,大不易。

  今日,是因他與何孝共同熟識的一位友人高中舉人,秋闈放榜之日,本已落榜,卻恰逢一人辭官,友人得以補缺,實乃幸運之至。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友人近四十之年得此,亦不算晚。

  張源來心中既為友人高興,又難免為自己的境遇感到落寞。

  歲月匆匆,老之將至,而自己卻仍一事無成。

  這位友人亦是謝府的清客,此番中舉,謝府自然賞賜頗豐,二院的趙夫人亦拿了銀子,謝原公子更是豪氣給的頗多。

  其中自然也有香火情,大族才能長此以往一直不到。

  中舉之人,春風得意馬蹄疾!

  許多年邁的秀才,在放榜之日因喜悅過度而幾近瘋癲。

  中舉不僅意味著仕途有望,更可借大齊之國運開始修行,可謂“一步登天”。

  今日,友人設宴相邀,他們幾人共聚于此,一日之間,竟耗費了百多兩銀子,且只能在月華軒二樓活動。

  若要上樓,還需更換“水牌”,再添銀兩。

  這一層層共有五樓,恰如月華軒中女子之等級劃分。

  二樓乃粉蝶兒之所在,再往上,便是清倌人。

  最高的五樓就是花魁所在,能見一面可遇不可求。

  “張兄,要不去三樓?反正王兄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早就喝的酩酊大醉,我們閑著也是無聊。這銀子就要花在刀刃上。”

  張源來連連擺手,他可不愿將銀子揮霍于此。

  身為大府清客,已在秀才中算是不錯的“好差”,每月尚能結余些許銀兩,以備他用。

  花在此處,實乃可惜。

  張源見狀,也未再勸,其實他心中亦知自己囊中羞澀,頗為糾結。

  他每月必來西廂樓數次,外面還有有情婦需要供養。

  這些年,他幾乎未曾踏入這“月華軒”頭等之地,若非今日友人做東,他或許會選擇西廂樓中其他青樓“將就”一番。

  何孝則目光落于一樓大堂,只見那里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草堂詩會”的橫幅高高掛起。

  排場之大,幾乎將一樓空地全部占據。

  何孝不禁心生向往,嘆道:“這蘇云公子真是出手闊綽,今日這場面,恐怕耗資不止萬兩白銀。”

  他身旁的女子掩嘴輕笑,道:“蘇公子出身蘇家,哪里會為錢財發愁,他自小便坐擁金山銀山,只求一樂。”

  張源來目光下移,只見幾位來自九大姓的貴公子緩緩走上戲臺,其中蘇云領頭,謝軒等人緊隨其后。

  一名下人高舉著一塊匾額,上面赫然寫著“草堂賞詩會”。

  謝軒,張源來與何孝自是相識,他是謝府的公子。

  二樓頓時議論紛紛。

  “這草堂詩會,不過是銀子堆出來的虛有其表,每個月都這般折騰,真是看膩了。好好的一個文人雅集,硬是被他們搞得俗不可耐。”

  “九大姓的少爺們,何必如此,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張源來環顧四周,耳畔充斥著周遭之人的冷言冷語,大抵都是諸如此類的嘲諷之辭。

  “何兄,你覺得這草堂詩會究竟如何?”

  何孝微微一笑,眼中羨慕。

  “別的不說,這加入詩社每月一百兩白銀的待遇,就足以讓人眼紅。而且,只要參加一次詩會,來往的馬車費、旅店,人啃馬嚼等一應開銷,都由蘇公子全包。”

  說著!

  何孝的手又不自覺地摸向身旁女子腰間的豐滿之處,不過被女子輕輕推開了。

  何孝并不在意,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繼續道:

  “不知道有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想進這詩社,有些人啊,嘴上說著瞧不起,身體卻很老實。”

  “這年頭,要是脫不下這層儒衫,哪里能換來金銀?幾斤風骨可賣不成錢。”

  此時,樓下已經傳來了動靜。

  蘇云老生常談的開場,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但緊接著。

  隨著一位女子的緩緩入場,二樓上的男子們都不由自主地駐足翹首以望。

  “這是!”

  “胡蕓娘!”有人驚呼道。

  “月華軒的花魁,汴京十八家。”

  何孝望著那道窈窕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癡迷,感嘆道:

  “花魁娘子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古人難怪說,春宵一刻值千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今日一見,方知此言不虛啊。”

  謝軒站在戲臺上,面上洋溢著得意之色,笑道:

  “蕓娘,也已加入草堂詩會。”

  胡蕓娘于戲臺上輕施一禮,姿態盈盈,宛若仙子。

  場中頓時響起陣陣歡呼,掌聲雷動。

  此刻!

  月華軒五樓雅間之內,幾位女子正倚窗而望,芊芊玉手磕著瓜子,容顏絕美,絲毫不遜于胡蕓娘。

  帷幕低垂,隱約間傳來陣陣低語。

  “她倒是舍得拋頭露面,看來是徹底傍上了蘇家公子。”

  “有了蘇云之助,今年的花魁之選,怕是要再起波瀾。”

  “這些姐妹,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一樓戲臺之上!

  胡蕓娘僅僅亮相片刻,便與蘇云點頭示意,翩然下臺。

  眾目睽睽之下,她步入幕后,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心生惋惜。

  花魁皆在五樓,尋常人等難以一睹芳容。

  眾人對于“草堂詩會”雖不抱太大希望,卻更愿多看幾眼美人風采。

  然而。

  胡蕓娘這一露面,倒是將場子炒得火熱。

  蘇云見狀,趁機吩咐下人將詩會的詩作展示出來。

  一首首佳作躍然紙上,被木牌高高舉起,皆是蘇云近日從詩會中精心挑選的佳作。

  紅布覆蓋其上,頗有幾分中舉放榜的莊重之感。

  張源來含笑道:“看來這位蘇公子,確是下了番苦功,胸有成竹啊。”

  何孝卻持不同見解,他深知草堂詩會雖由蘇云創辦,但詩會詩社之風早已盛行。

  諸多九大姓的子弟紛紛效仿,組建詩會,蘇云不過后來者。那些熱愛吟詩作賦、崇尚文學之人,早已投身老牌詩會之中。

  草堂詩會一年來未有佳作流傳,只能依靠銀兩支撐,漸漸落得“草包詩社”之名。

  要知道,佳作難得,大齊儒生眾多,然“無病呻吟”者亦不在少數。

  蘇云出手不凡,給二樓、三樓乃至五樓的賓客有所遺漏,特地派遣下人,每人送上一份糕點手札禮。

  紅布揭開,每展示一首詩作,便有下人跑上跑下奉上抄錄的原文。

  戲班聲伎輕高聲念道:“《詠秋》,胡大家所作!”

  樓上樓下,眾人聞言,皆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

  “聊秋常帶形瞑哀,我言金風未曾開。悠云暖日兩相宜,汴京溫存悲何來?”

  聲伎的聲音抑揚頓挫,富有韻律。

  張源來聽后,不禁感慨道:“這胡大家,果真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此詩意境昂揚,令人耳目一新。”

  隨后,又一塊牌子被揭開,露出其中的詩句,聲伎繼續念道。

  此詩亦是佳作,贏得眾人紛紛點頭。

  何孝拍著欄桿笑道:“這蘇家公子今日如此大張旗鼓,果然是有備而來。”

  接著,下方又傳來聲伎的念誦。

  “詠春,謝家謝軒公子所作——雀兒懶修羽,白玉蘭香凝。廟龍一噴嚏,舊葉煥新枝。”

  月華軒內皆是儒家子弟,或是出身不低,總是看過幾本詩詞,自是胸中有墨。

  “此詩尚可,謝家謝軒,看起來像是個飽讀詩書之人。”

  “謝家可是出過謝先生這樣的大家,算是不墜威名。”

  謝軒站在戲臺前,臉上雖極力掩飾,卻仍難掩嘴角的一抹得意。

  揚名立萬,本就是男兒所為。

  聲伎稍作停頓,隨后高聲念道:“《詠明》,蘇云蘇公子所作——誰執云中月,應逐流光來。臨湖弄姿態,青樽待酒開。”

  張源來拿著蘇家下人遞來的紙張,仔細品讀著上面的詩句,同時聽著聲伎的誦讀,不禁贊嘆道:

  “這蘇云,確有幾分詩才,此詩寫得甚好。”

  “此詩當屬今日詩會雅集之最佳。”

  聲伎正準備繼續開口,蘇云卻走上前來,親自揭開了一塊紅布,揭曉了下一首詩作。

  “李家才女,李書婉所作。”

  “但遺憾的是,只有四句殘詩。”

  聲伎隨即念出了這四句詩:

  “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

  場中頓時陷入了一片靜默。

  “……愿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不少女子低聲重復著這兩句,仿佛在品味著其中的深意。

  這詩不正是月華樓女子們的心聲嗎?

  連理枝頭的鮮花正在盛開,卻遭到了風雨的嫉妒和摧殘,時時刻刻都在催促著它們凋謝。她們多么希望掌管春天的神能夠永遠留住春天,不讓這些嬌嫩可愛的鮮花落到碧綠的青苔上。

  人生亦有悲歡離合,世間萬物皆是如此,難以圓滿。

  她們身處這“籠中雀”之中,青春易逝,韶華難再,這詩中的意境,正觸動了她們內心深處。

  話音落下。

  許是這風塵之中的女子,最是“悲春傷秋”竟然有低低的抽泣之聲在樓中響起。

  張源來看著陪在身邊的女子,也是低頭垂淚,不由有些手足無措。

  他可沒有遇到這一幕,不知如何安慰。

  何進一個勁地使眼神,讓他看看周圍之人,都是男子乘機把女子涌入懷中。

  張源來還是不敢,只得咳嗽一聲。

  “李家才女?寫的真好,我雖不能意會,此作應該當在今日最佳,怕是要在西廂樓之中流傳了。”

  “這草堂詩會今日真的起了勢,再來幾次怕是要脫掉了這錢袋子詩會的名頭了。”

  蘇云見樓中情景,也不由深吸一口氣,為心愛的女子揚名本就是男兒心中的快意之事。

  而接下來還有兩句詩詞,也是今日草堂詩會名聲大噪的關鍵。

  他親自揭開最后的紅布,露出里面被精心裱起來的一紙書稿。

  正是那日謝觀所寫!

  蘇云看著紙上的飛揚的字跡,還是感到驚艷。

  “這是草堂詩會今日最后一首。”

  “可惜也是殘句。”

  “蘇云送上!”

  聲伎看著上面的字,看蘇云俯首而禮四方的模樣,也不敢怠慢,趕忙高聲念道。

  “名不顯時心不朽,再挑燈火看文章。”

  “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聲音不大,場中又安靜了幾分。

  隨著下人給每個到場之人遞上抄錄原文。

  張源來看著紙張上的文字,手緊緊握著欄桿。

  眼眶漸漸泛紅,不禁眼中一酸,最終落下淚來。

  三十多年,辛辛苦苦,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不就是求學登科之路。

  名不顯時心不朽!

  身在異鄉,埋頭白首,不就是為了十年寒窗,名聲顯達。

  再挑燈火看文章!

  那怕再苦也向往,“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

  敢問初心還在?

  樓中也是大多仕途科舉不順之人,大丈夫之志自不是如此,大多都是不得志之人,不然也不會廝混在青樓煙花之中。

  樓中一時皆靜悄悄。

  有人高聲喊道:

  “請問蘇公子,這是何人所寫。”

  蘇云郎聲道:

  “草堂詩會,謝家,謝觀。”

  張源來猛然抬起頭。

  “謝家,謝觀!”

  已是下午,你才緩緩起床,頭暈腦脹有所緩解。

  你披了件衣,走到院中,不由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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