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陳安轉身,隨手將會議室的門帶上。
門縫合攏,發出細微的聲響。
少女聽著這個聲音,藏在會議桌后的修長雙腿,也悄然跟著并攏。
纖白手指攥了攥筆,又松開。
她坐姿一向端莊,優雅。
哪怕還是小學的時候,那份寧靜而長遠的氣質就超過許多成年人。
如今年歲漸長,寧靜中又多了抹隔絕于世的清冷,致使著常人難以去和她接近。
甚至仿佛連升起這種想法,都是一種罪過。
簡而言之,就是‘自卑’。
陳安慢慢走近,凝視著少女眉眼,看她細又長的睫毛微微顫著。
膚白如凝脂,細膩光滑,挑不出任何缺點。
只是……隨著他一點點走近,能明顯察覺到,少女睫毛顫動的越來越頻繁。
淡粉的唇瓣抿著,微低下頭,不和他對望。
似乎隱約能從那張淡漠絕美的臉上,窺見一點……緊張?
兩人都沒急著先開口,好似在玩那個誰先出聲誰就輸的幼稚游戲。
會議室安靜非常,只剩他們輕微的呼吸。
終于,少女率先有了動作。
她拿起桌前的錄音筆,關掉。
但仍是沒有講話,微低著頭,任由烏黑長發垂落,遮住雙眸。
陳安便這么站在她面前,忽然笑了一下。
“好久不見。”
他開口道。
其實故人重逢,大抵也就是這四個字。
就算心中有些別的想法,也不像以前,趁著年齡小可以口無遮攔,想啥說啥了。
話音落下,少女長長的睫毛輕微顫著,她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這實在少見。
特別是放在她身上。
少女心思總難猜,陳安也不知道她如今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覺得這樣相見過于冒昧?
又或是經年忽過,干脆不想認下他這個兒時玩伴?
這些猜想或許不太靠譜,但時間跨度這么長,誰又知曉呢?
之前面對白從冬的疑問,問他為何不去找姐姐。
陳安的回答是不用著急,只要在學校待著,總有見面的時候。
沒想到現在一語成讖。
只不過見面的方式……有些突然,有些好笑就是。
發散的思緒逐漸回歸。
陳安轉頭,看了眼窗外。
臨近傍晚,秋日的暖陽緩緩退去,晚霞大片大片掛在天際,仿若一塊垂下的幕布,散著淡淡光暈。
“不說話,那我走了。”
陳安說完,不再停留,轉身邁開步子。
一只手連忙伸出,越過桌前,抓住他胳膊。
抓的有些緊了,以至于纖長的手指都微微發白。
“不許。”
少女抿著唇,低頭不去看他,輕聲吐出兩個字。
“我要去吃飯啊。”
陳安耐心解釋。
“你先別動……”
白從秋說完,起身站起,然后來到他的身后。
雖然搞不懂她要干嘛,但憑借著過往印象,陳安選擇了先相信,也就站著沒動了。
因為是背對著,他便沒看見少女眸中閃過的諸多情緒,只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摸他。
不……
不是像。
陳安低頭,看見一雙手正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不可否認的說,白從秋的手很好看,纖細而長,如霜雪一樣潔白。
但,這也不是她瞎幾兒亂摸的理由吧?
應是察覺到了他投來的質疑的目光,少女大概也是長大后第一次做這種事,臉微微紅。
“我想看看你受傷沒。”
她解釋道。
接著輕輕踮腳,替他將頭上一根很細的灰色毛線拂去。
這樣的動作,有些似曾相識。
讓陳安想起他們最初在醫院的那一天。
為了去找小汐,淋了場雨,也是她瞧見后,回房拿來毛巾,仔仔細細的給他全身擦了一遍。
只不過那會兒男孩還沒發育,反倒比她低些,擦起來很輕松,不用像現在還要踮腳。
他思緒至此,語氣不由溫柔許多。
“我沒受傷,那幾個男生也傷不到我。”
白從秋聽他開口,少年聲音清澈柔和,心里瞬時冒出許多念頭。
將其一一按下。
她低眉,輕聲道:“那當然傷不到你,聽小姨講,你學了厲害的功夫,練了很久,還說不想行走江湖,只想保護好她。”
“咳咳……”
陳安臉色一尬,“那都是小時候講的了。”
“小時候怎么了?我看小姨挺當真的,每年過年都要念叨。”
少女輕聲說著,身上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消退了,還少見的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字。
“她不就那樣……什么時候見她正經過。”
談到她們那不正經的小姨,陳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故人重逢,最能去冰的恐怕就是另一位故人。
“不是的,那只是對我們。”
白從秋搖搖頭,替自家小姨正了正名。
“那我現在可以轉身了嗎?”
少女一怔,輕輕嗯了一聲。
陳安回過身來,兩人四目相對。
“看不出……你先前還挺霸道。”
這是在說她剛剛‘審問’時的樣子。
“我只是為了公平公正。”
白從秋答道。
“公平公正?”
陳安懷疑的看著她,“公平公正需要問我有沒有對象?”
“當然。”
少女點頭,“如果有對象,肯定要先通知對象,畢竟算是你某種意義上的家屬。”
“我怎么感覺你在一本正經的胡扯八道。”
陳安毫不留情的戳破她。
白從秋聽著有些生氣,好看的眉毛微微擰起,心想那我問一下又怎么了?
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書。
少女放棄了找本書抱在懷里的想法。
這是從小到大的習慣,每當她碰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就會這么做。
只要假裝看書,大家就不敢來打擾她了,很輕易的蒙混過關。
“別看了,這里沒有。”
略帶笑意的聲音從面前傳來。
白從秋深吸口氣,說道:“我又不是小時候了。”
兩人都沒把話說完,但就是有種無聲的默契,都領會到了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陳安微微一愣,“確實,那你現在想說謊的話,會怎樣?”
“我很少說謊。”
少女平靜回答。
“我還以為你會說你從不說謊。”
“那不現實。”
陳安擺擺手,“行吧。”
“那敘舊到此結束……我真趕著去吃飯。”
少年言語不似作假,因為他真的有點餓了。
下午最后一節是體育課,還陪著李揚他們打了會兒球,運動量上來,自然餓的快。白從秋沒說什么,主動往門口走去。
陳安落在后面,亦步亦趨。
誰知剛一拉開門,就響起一個女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這是一個短發女生,皮膚古銅色,氣色健康,一看就是常年在太陽底下運動。
她估摸是趴在門上,耳朵貼著門縫偷聽。
結果沒注意到少女走近,這一拉開門,頓時直愣愣往前栽倒。
好在陳安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扶住,這才免去了一場慘劇。
“你沒事吧?”
見女生似乎還有點懵,躺在自己懷里一動不動,陳安只好出聲提醒。
于是這個短發女生才驀地驚醒,連忙掙扎著跳起。
她剛一站穩,就感受到身旁傳來一道極為冰冷的視線。
毫無疑問,來自她們的會長大人。
“會,會長,那個……如果我說只是碰巧,您會相信嗎?”
劉夢微紅著臉,支支吾吾的,試圖解釋。
少女無言,目光凝視過她的左半邊身子。
那里是剛剛和陳安觸碰過的地方。
少許,白從秋重新邁開腿,經過短發女生時,面無表情道:“扣半個月工資。”
“誒……誒?!”
劉夢頓時急了,她加入學生會本來就圖的這點工資,現在要扣她錢,簡直比要她跑二十圈操場還難受。
“嗚嗚嗚,會長大人……不要啊,那種事情,真的不可以啊!!!”
短發女生趁機緊緊抱住少女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哀嚎痛哭。
少女神情不變,任由她抱著,只是冷靜道:“扣一個月。”
不得不說,這招數十分有效,短發女生立馬不哭了,只眼神幽怨的看著她。
“可是會長,沒聽說我們學生會還有要扣錢的規矩啊?”
“要不我還是給你跑二十圈吧?”
劉夢咬咬牙,努力想挽回自己的工資。
然而少女無情的聲音接著傳來,叫人心碎。
“現在有了。”
白從秋說完,目光移到一旁看戲的少年身上。
他嘴角掛著些許笑意,見她望來,便點點頭,就要轉身下樓。
會議室往右走,便是樓梯口。
少女無視某人幽怨的小眼神,跟了上去。
走到樓道時,也就是分別的當口。
陳安沒有冒昧邀請她一起去食堂吃飯,而是笑道:“那下次見。”
說完,轉身。
但在即將邁步前,手心中多出的一抹柔軟,不由讓他身形一頓。
低頭去看。
不出意料的,手心里多了另外一只手,一只很好看的手。
“我請你。”
女聲依舊清冷,仿佛不是在邀請,而是命令。
陳安怔住,“什么你請我?”
“請你吃飯。”
見他似乎有些不解,少女清眸微低,開口道:“不行嗎?”
“不,當然可以……”
陳安回過神,看了看她,有點想講些什么,但忍住了。
轉口道:“那我們去哪吃?聽說食堂的小春苑就不錯。”
“不去食堂。”
少女輕輕搖頭。
“那去哪?你想出去吃?”
陳安微微皺眉,晚上還有自習,實話講不太想往外跑。
“跟我來。”
白從秋沒有過多解釋,只是這么說了一句,便帶頭往樓上走。
略一猶豫,陳安跟在了她屁股后面。
已經打過放學鈴,剛好是吃晚飯的時候,活動中心異常安靜,只剩他們‘噠噠噠’的腳步聲。
那個短發女生沒跟來,不知跑哪去了,多半是才惹怒過會長,不太敢來面前蹦跶。
前方。
少女走在比他高兩個臺階的位置。
長浦中學的校服裙擺并不短,大部分時間只露得出膝蓋以下的小腿。
但即使是這樣,那一截雪白細膩的肌膚,依然吸睛。
這份最純粹的美好,隨著她的動作,在裙下輕微晃動,交疊。
視線往下,是樸素潔凈的白襪襪邊。
“你在看什么?”
陳安看得有些出神,才注意到兩人已經走上樓梯。
甚至都走到掛著‘會長室’的門口前了。
有走這么快嗎?
“你說要請我吃飯……就是這?”
陳安答非所問。
“進來。”
白從秋沒跟他計較,推開門,往里走。
映入眼簾,是深色的木質地板,干凈整潔,兩邊墻壁刷了白漆,掛著幾幅明顯價值不菲的畫像。
一長桌,一椅,以及琳瑯滿目,堆的滿滿當當的書柜。
這些大多是很常見的物件,唯獨是看見窗臺邊的望遠鏡和那個藤椅時,陳安愣了一下。
好家伙。
該說不愧是大小姐嗎?
有錢就是任性啊。
光那望遠鏡的體型,就不像是什么便宜家伙。
“那是學校送的。”
白從秋忽然出聲,她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有時會用來看星星,不是專門拿來偷窺的。”
這補充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意義不明。
“正常人也不會想到偷窺吧?”
陳安瞅她一眼。
“哦。”
少女似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聊下去的興致。
她走到那個長桌前,上面堆著幾本書,一個筆筒,還有些整理好的文件。
除此之外,在桌上還有一份很顯眼的東西。
陳安跟著走近,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個飯匣。
用榫栓結構相契合起來,而且盒蓋上面雕龍畫鳳,裝潢精美。
他恍然道:“原來傳聞你天天躲起來開小灶是真的!”
“你吃不吃?”
少女提過飯匣,回頭抿唇看他,眉目少見的有幾分惱意。
“吃。”
陳安毫不猶豫的點頭。
廢話,本來就餓,那來都來了,還能不吃嗎?
白從秋見狀,伸手將蓋子揭開,頓時一股濃郁的香氣隨之飄了出來。
飯匣的保溫性能應該很好,雖然傳統木制,但也不用低估古人們的智慧。
主要這是一個架子,上面這樣的飯匣總共還有整整六個。
陳安忍不住道:“這也太奢侈了。”
白從秋不說話了,微微擰住眉毛。
其實平時她也不會吃這么多,今天是知道陳安在,才特意叮囑讓人送多一點。
誰知還反被說。
煩人。
“去,坐好。”
少女指指椅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