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墓,那口玄妙洞中。
當那老者走來,眼前的氣象再也不同,似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清澄。
這是以自身小天地,引動大天地,所生氣象。
所謂“天人合一”便是如此。
人心即天心。
普通人,心隨境轉,最容易觸景生情,傷春悲秋,回憶往昔,總是能夠感染愁緒,就連周圍的環境似乎都成了這哀愁的一部分。
可是到了天師級別,便是境隨心轉,心念一動,天地便如映照。
王天王,他的心境便如浩浩蒼穹,他的氣質便如素素明月,他的眸光如照萬古流空,明明盡在咫尺,卻又觸不可及。
這便是純陽王家第一人,秦西省第一大高手。
“三尸道人……”
當那樣的名號從王天王口中道出,所有人才緩過神來,目光怪異地看向張凡。
三尸道人,那是坐上無為門大位才能繼承的名號。
縱觀古今,對于現在的人而言,名氣最大的莫過于百年前那個男人,天下第一,縱橫無敵。
如今,這樣的名號竟然與張凡扯上了關系。
“前輩說笑了,我怎么會……”張凡鎮定心神,趕忙擠出一絲笑容,心念卻是急轉到了極致。
他沒有想到,純陽王家的這位老爺子居然會從上京遠來,出現在這活死人墓中。
“無為門門規第一條,凡是煉就三尸照命,便是無為門主。”
王天王漠然輕語,打斷了張凡的“狡辯”。
“你雖然丹法未至圓滿,卻已小成,氣象已生,假以時日,說不定又是一個三尸道人。”
言語至此,王天王眸光凝如一線,牢牢將張凡鎖定。
他這樣的人物,心念一動,便是天地翻覆。
這樣的眼神,出現在一個后輩身上,實在是前所未有。
然而,那至高丹法的兇名,卻足以獲得這位秦西省第一高手的重視。
嗡……
就是這樣的眼神,便讓張凡如臨大敵,頭皮仿佛要炸開一般。
幾乎同一時刻,李一山下意識便將張凡向后拉了一下。
如此細微的動作,落在王天王的眼中,卻是讓這位大天師露出一抹微笑。
“人肖!?”
“年輕人,你姓李?”王天王話鋒一轉,忽然道。
李一山未曾言語,或者說,此時此刻,他根本無法言語,只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在天師面前,無論是他,還是張凡都還太過稚嫩。
“你如果有你爺爺李九宮三分的能耐,今天我倒是可以放你們離開。”王天王一聲嘆息,目光再度落到了張凡的身上。
“超然真人老了,他怕是不能在為道門鎮守一個甲子的歲月太平了。”
此言一出,張凡勃然變色。
王天王的話外之音顯而易見,當年東岳之巔,楚超然戰勝了三尸道人,才有了這一個甲子的太平。
如今,楚超然已經老了,若是再出一個三尸道人,這天下如何能安?又去哪兒再找一個純陽無極?
既是如此,自然要將那已經露出苗頭的危險扼殺于搖籃之中。
念至于此,張凡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僅此一步,便如萬丈深淵,腳下盡是空無,天不可見,地不能載,仿佛天地廣大,卻再也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糟糕!”張凡心頭咯噔一下。
他修為有成,丹法絕妙,可是在天師大境面前,依舊還是欠了火候啊!
“王天摩挲轉日月,乾坤顛倒歸無形……”
忽然,一陣輕慢的聲音響起,如春風和睦,似閑水悠悠。
張凡眉頭一挑,便見一抹光亮在眼前化開,洞中的一切再度恢復了清明,那恐怖的壓力也隨之消散。
眾人尋聲望去,就連王天王的注意力都被那聲音所吸引。
中央處,一位青年盤坐在那里,赫然便是張忘。
“他……他什么時候在的?”孟棲梧美眸輕顫,瞬間認了出來,這便是監控視頻上帶走李一山和秦二狗的男人。
只是她不知道這個男人何時出現在洞中。
事實上,他一直都在。
然而,這一刻,他才真正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出現在眾人覺知之內。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如,同于大通。”王天王看著張忘,神色凝一,不由輕嘆:“好一個坐忘妙境!?”
“王天王,你是天下成名的高手,怎么能夠為難一個后學之輩?”張忘輕笑道。
他年紀雖輕,可是眼下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讓眾人頗感怪異。
“學無先后,達者為師,能夠將三尸照命修煉到這般境界,古往今來,又有幾人?”王天王搖頭道。
“他可不是什么后學晚輩,而是日后道門之大劫。”
此言一出,眾人俱都變色,就連張凡的神情都變得古怪起來,他都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都已經這么牛逼了嗎?居然能夠獲得一位天師如此認可。
“他不是在認可你,而是想要殺了你。”張忘似乎看出來張凡的心思,不由輕笑道。
“你為了這個小鬼,終于愿意現身了?”
就在此時,王天王的一句話將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張凡心頭咯噔一下,言下之意,這位秦西省第一高手并不是沖著他來的,其真正的目標是張忘!?
“江萬歲此人,氣魄太大,什么都想要掌控在手中,我不會是在上京露了一面,便讓他如此惦記了嗎?”張忘話鋒一轉,忽然問道。
“你可不僅僅只是露了一面,你差點掘了白鶴觀祖師的大墓。”王天王搖頭輕嘆。
“那是白鶴觀立根之本,天下間能夠尋到那里的人不過雙手之數,所以江總會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張忘果然不是善茬,連白鶴觀的祖墳都敢動?
“白鶴觀的祖師……當年道祖與三尸在鶴鳴山論道時,他也在一旁……”張忘忽然輕語。
話音未落,張凡神色微變。
他曾經在三尸元丹的記憶中見過,當年三尸道人神通大成之后,曾經上過龍虎山,在祖師大殿內掛著一副古畫,便是道祖張道靈于鶴鳴山修煉,彼時有一位道人與之坐而論道。
那道人便是無為門開宗之主,初代三尸道人。
張忘提及的便是這段過往。
沒想到,那不可追溯的歲月,那早已遺落的歷史,鶴鳴山中,居然還有一人,那便是白鶴觀的祖師。
“白鶴觀……白鶴觀……”張凡心中喃喃,咀嚼著這個名字。
“我不會是考證一二,江萬歲也太小家子氣了。”張忘輕笑道。
“閣下既然想要考證,那不如隨我一同回上京?”王天王眼睛微微瞇起,發出了邀請。
“哈哈哈,那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張忘一聲大笑。
忽然,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變得再也不似從前。
太虛境里忘形骸,無我無人無塵埃。內息真炁融日月,外銷天地歸虛白。
混沌不知身是客,恍惚但覺道為胎。此時方識無為主,一忘萬年坐靈臺。
他坐在那里,忘卻了過去,忘卻了身形,甚至忘記了當下,唯有一股混茫氣象還在,似有若無,似無若有。
“他……”
眾人目光大跳,目光所及,竟是再也見不到張忘的身形。
幾乎同一時刻,王天王一步踏出,他的氣象更為恐怖,如天之君主,地之主宰,掌中仿佛摩弄著日月,便要將張忘的氣象都磨滅殆盡。
嗡……
兩道氣息碰撞在一起,恐怖的波動在洞中爆開。
如果這里不是活死人墓,早已崩塌,化為廢墟。
眾人面色驟變,那沸騰的波動中,再也見不到任何身形,仿佛兩股無形的氣象愛碰撞,在交織……就如風雨之爭,雷火之戰。
天師大境,本身便如一方小天地。
對于普通人,甚至對于張凡,李一山這樣的修道者而言,他們便是山,便是河,便是風,便是這天地自然。
“天師……他果然是天師級別的強者。”張凡心中似有一陣聲音在狂吼。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張忘的存在,他不僅僅是天師,而且是天師當中最厲害的那一撥。
如此氣象,可比葉北塵,柳南絮這些年輕天師恐怖太多太多了。
無形的波動仿佛怒海汪洋的浪濤,席卷了整個“洞”,張凡再也看不到那兩道氣象的碰撞,他甚至看不清周圍的光景。
元神都仿佛被這股波動湮滅。
嗡……
就在此時,他的眼前浮現出一道黑色的光影,那仿佛是一把劍,游離于歲月之中,沉浮于波動之內,似曾相識,血脈相連。
“斬尸劍!?”張凡心頭大跳。
八王抬棺,曾經落棺于此,這里也留下來斬尸劍的烙印。
那道烙印竟是在兩大天師的碰撞中,與張凡生出來感應。
嗡……
忽然間,他的口袋里一道響動傳來,黑色鐵片猛地震顫,竟是與那道烙印產生了共鳴。
一縷玄妙的頻率在彼此之間接駕。
嗡……
那聲音回蕩在張凡耳畔,仿佛是在磨劍。
每一次磨礪,黑色鐵片都要從他的體內汲取海量的精華。
丹田處,張凡的內丹瘋狂旋轉,無盡的光華都漸漸脫落,被黑色鐵片吸收。
金色紋路都漸漸黯淡,可是黑色鐵片依舊在磨礪,借助著那過去的烙印,似要將鋒芒重新磨礪出來。
“不好!”
張凡心頭咯噔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斬尸劍的碎片都如此詭異,這樣吸下去,他非要被吸成人干。
別說修為退轉,這條性命怕是都要被吸掉。
張凡的內丹光華漸漸黯淡,附著在表面的金色紋路都出現脫落的跡象,他想要斷開,卻根本無從著力。
“怎么走到哪兒都有劫數?”張凡咬牙道。
就在此時,一股金色洪流忽至,注入到了他的丹田之中,仿佛久旱逢雨,為他的內丹注入了無限的生機。
那金色洪流之中包藏著生死的異象,花開花落,枯榮一瞬。
“老李?”張凡目光大盛,尋著那金色洪流看了過去,不由愣住了。
“羅森!?”
此時,羅森的狀態很糟糕,他肉身已毀滅,元神也已然殘缺不全。
這一切全都是張凡。
“羅森……”張凡神色復雜。
剛剛他施展三尸照命,心神已變,幾乎便要將羅森斬殺。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在這關鍵時刻,救他的人竟是這位昔日的伙伴。
“不用多言……”羅森虛弱的聲音悠悠響起。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道如此,緣已了,你我這輩子到此為止了。”羅森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三七孤兒院,回到了那段時光,耳畔回響著眾人的高呼。
“落地皆兄弟,何必骨肉親!”
“落地皆兄弟,何必骨肉親!”羅森喃喃輕語,元神幻滅,化為最后的金色洪流,注入到了張凡丹田之中。
張凡咬著牙,雙拳緊握,只覺得胸口處無比壓抑,眼中卻有晶瑩閃爍。
終于,一陣玄妙的顫動從黑色鐵片之中傳出,那鋒芒忽現,雖然微弱,卻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光。
砰……
幾乎同一時刻,一道恐怖的劍光從天而降,竟是生生貫穿了張忘的氣象。
那一劍仿佛橫于九天,震于地幽,至尊至貴,不可撼動。
“這是……”
“終南山的劍!”安無恙失聲叫道。
眾人抬頭望去,便見一位中年道人,看年紀不過四五十歲的模樣,然而那雙眸子卻仿佛飽經風霜,此刻竟是與王天王比肩而立。
“師尊!”安無恙低聲叫道。
終南山掌教,周空禪。
張凡轉頭望去,他沒有想到,為了圍殺張忘,不僅請來了一位天王,還請來了一位掌教。
張忘的氣象被那恐怖的劍光生生撕裂,他的身形再度浮現,與此同時,王天王再度壓來,掌中如日月流光,竟是直接將張忘的身形化為烏有,唯有殘火飄零,塵土飛揚。
“死了!?”
“王家天王和空禪道人都是當世頂尖的高手,他們聯手,這天下能夠活命的屈指可數。”
眾人心中感嘆,沒想到這大戰轉瞬即變,空禪道人的出現,既分勝負,也分生死。
“無量天尊!”
周空禪面無表情,稽首呼喝。
王天王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亦是冰冷。
他雖是秦西省第一強者,可這一戰對他而言,依舊是消耗巨大,如果不是空禪道人出手,最后勝負怕是未知。
“空禪掌教,這次多……”王天王轉身輕語。
“周空禪,你叫周空禪,我想起來了……”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在洞中響起,在眾人耳畔響起。
“我也想起來,我是誰了。”
那聲音越來越大,起初還如張忘一般,到了最后卻顯得蒼老了幾分。
張凡尋聲望去,便家那火光之中,塵土飛揚,竟有一位中年男人浮現,看眉眼竟有張忘七分模樣。
他方一出現,便讓周空禪,那位終南山掌教變了臉色。
“是你!?”
“好久不見了。”
“貧道元宮之主……”
“虛坐忘!”那中年男人稽首輕笑,這一笑如萬古長空中的一輪明月,月光皎皎,便淹沒了漫天華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