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山，弦月當空，像極了狐貍瞇起的眼睛。
皎皎月光潑灑在清冷山中。
云已散，風正疾。
張凡與徐計年走在本沒有路的山中。
“哥，能歇會兒嗎？”
徐計年停下了腳步，他扶著雙膝，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
張凡境界已成，肉身蛻凡，真陽如沸，走在這崎嶇山中，自然如履平地。
可是徐計年不同，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自己摸索前行，也不會才在性功之上參悟出點東西來，至于命功一道，非師傳不可自通，說白了也只是肉體凡胎而已。
“你雖然未得真傳，不過底子不錯。”張凡回頭看著，輕輕笑道。
“自己琢磨，能修煉到這份上，簡直不可思議。”
原本，半小時之前，張凡便覺得徐計年快要支撐不住了，誰知道他硬是撐到現在，尤其是在山中，山高路險，瘴氣叢生，如此絕境，反倒是能激發徐計年的潛能。
“也不能算是完全自學。”徐計年搖頭道。
“我在網上也搜集了不少資料，其中許多關于古代丹道修行的，對我幫助很大。”
“尤其是之前，我在小黃書上關注了一個人，他有許多奇思妙想，我偶爾私信，向他請教，他也會指點我，給了我不少幫助。”徐計年凝聲道。法 “小黃書？”張凡愣了一下。
“他叫什么？”
“千年老妖。”徐計年吐出了一個名字。
“前段時間，他突然注銷了賬號，也不知道為什么。”徐計年感嘆道。
“可能是小黑子太多了吧。”
“這年頭，黑子就是互聯網上最大的魔啊。”徐計年感嘆道。
“你上個網還上出感慨來了。”張凡白了一眼道：“歇好了嗎？歇好了就趕緊起來趕路。”
“不是，哥，怎么說著說著就急了？再歇會兒吧。”徐計年哀求道。
“歇什么歇？都歇多久了？才多大，你就不行了？”張凡斜睨了一眼，拉起徐計年，便要往死里趕路。
“哥，我真不行了，虛的厲害。”徐計年搖頭道。
這山路……呸，哪踏馬有路！？
吼……
就在此時，一陣低吼聲從身后傳來，張凡轉頭望去，便見剛剛那條大蟲立在遠處，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它怎么還在？”徐計年愣了一下。
“它跟了我們一路了。”
張凡似有深意地看著那條大蟲。
“它跟著我們干什么？”徐計年疑惑道。
“哥，聽說虎槍酒可是大補……”
吼……
遠處，那頭斑斕猛虎仿佛聽到了徐計年的話語，身形抖擻，吼嘯山林，掀起一陣狂風橫掃，壓得周圍草木悚然。
徐計年脖子一縮，話音戛然而止。
張凡笑了笑，向著遠處那條大蟲招了招手。
轟……
那頭斑斕猛虎果然通靈靈性，一步踏出，攀巖走壁，如踏平地一般，便來到了張凡跟前。
“你倒是機靈。”張凡笑著，摸了摸大蟲的頭，后者稍稍仰起，如同家養的小貓，竟是露出肚皮。
“這玩意怎么越看越像……狗！？”徐計年嘟囔道。
“哥，它是賴上你了，想要得到你的點化。”
張凡沉默不語，只是點了點。
古時候，丹道大家入深山修行，若有精怪，福緣深厚，便有機會得到這些道家高手的點化，勝過在山中苦修摸索，渾渾噩噩，空耗光陰，卻不得其法。
百年前，三尸道人于銅鑼山大殺四方，此地妖魁都未能幸免，至此之后，這一處山海秘境便凋零衰敗，妖鬼難生，精怪不存，早已不復昔日光彩。
“百年已過，枯榮轉滅，你我相遇，當有大運。”張凡看著那頭溫順的大蟲，似有深意道。
“你就跟著我吧。”
吼……
那頭大蟲仿佛聽懂了一般，四肢伏地，對著張凡連連叩首。
“給你起個名字。”張凡略一思忖。
“大號山君，小號小斧。”
“小斧！？”徐計年愣了一下，露出不解之色。
山君，他能夠理解，老虎在古時候便叫山君。
所謂“嘯歌林下應山君”，這里指的便是老虎。
“為啥叫小斧？”徐計年不由問道。
“小腦斧啊。”張凡回道：“沒聽過？”
“哥……真是俏皮！”徐計年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
“走吧！”
張凡掃了一眼，旋即指了指山君的后背：“你騎著它。”
吼……
話音剛落，山君發出一聲嘶吼，冷冷地瞪了徐計年，仿佛是在表達不滿。
如果背負張凡，它自然沒有二話，可如果換成徐計年，它連看都不想多看兩眼。
“就這樣。”張凡輕語道。
山君重重吐出一口氣，卻也不再抗議，竟是低下身子。
“那我就不客氣了。”
徐計年咧著嘴，躍上了山君后背。
轟隆隆……
幾乎同一時刻，山君高高躍起，在月光下，化為一道殘影，騰挪于山林之中，速度之快，聲勢之猛，絲毫不像是尋常野獸。
“走！”
張凡一步踏出，便跟上了山君的身形，耳邊風聲呼嘯，如雷霆大震。
“哥！”
徐計年死死地抱著山君的脖子，被顛得七葷八素，嘴一張口，便有一陣勁風灌入，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擠到了一處，難受的想死。
徐計年的皮卷地圖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的，銅鑼山幾經大變，滄海桑田，與圖上的模樣已是大大不同，張凡按圖索驥，也數次沒有頭緒。
好在山君常年在山中修行，奔走多地，倒是頗為熟悉，有他的帶領，終于漸漸靠近了那圖上的源頭。
“就是這里……”
峰回路轉，忽然眼前一亮，深山藏洞，恍若一尊半倒的爐子，架在空谷中央，繁盛草木掩蓋，蒼蒼云霧遮蔽。
“修行妙境啊。”張凡喃喃輕語，僅僅觀望，便能看出此地氣象不同，踏足其中，諸般情緒消散，念頭蟄伏，心境都空明幾許。
在這種地方，普通人都極易入靜，一呼一吸之間，便有可能元神覺醒，踏入那玄妙修行之路，從此再也不同。
“洞天福地，真是洞天福地，難怪丹道大家都喜歡往山里跑，也難怪各大道統都要爭這種福地。”張凡感嘆。
有著這樣的福地，門下出人才的幾率都會大上一些，僅僅修行一關，元神覺醒便極容易渡過。
不過這種地方，人頭不能太雜，人多了，彼此的念頭就會糾纏，情緒交織，難以平復，甚至會影響此地氣象。
通俗來講，人的磁場受到環境的影響，也會受到其他人的影響。
一個人在這里修行，受到環境影響是最純粹的，人多了，受到影響的源頭也多了，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也正因如此，古時候，一山一觀，門人弟子都不會太多，太多了，磁場駁雜，就算是仙家洞府，玄門福地，修行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哪里像現在，哪怕是道門名山，大部分都改成了風景區，再也不會像古代那樣，丹道大家層出不窮。
“靈寶！？”
張凡抬頭望去，便那見洞口之上依稀刻著兩個字，一筆一劃，彎彎曲曲，不似人工雕成，卻如鬼斧神工。
“似有符道。”張凡若有所悟。
此地乃是閣皂山先祖昔日煉丹之所，閣皂山全盛時，位列三山符箓，靈寶祖庭，能與龍虎比肩。
“看樣子已經荒廢很久了。”徐計年喃喃輕語。
“閣皂山都沒落很多年了。”張凡輕語。
三山符箓之爭，靈寶派便漸漸衰敗，就連他們的靈寶法壇都再也不全，還是立國之后，才慢慢尋訪前人遺跡，修復起來。
“走吧。”
張凡抬手示意，這般前人修行的洞府遺跡，當然不會有如里的那種所謂的陣法，苔痕階綠，草色入府障。
“這里可真大啊。”
走入山洞，周圍的墻壁上有著點點熒光，如同螢火蟲一般，昏黃散亂，聚合在一處，卻是驅趕了洞內的昏暗。
“這是古代煉丹殘留的一種物質，涂抹在墻壁上，能夠照明。”徐計年凝聲道。
他在閣皂山的典籍中見過這種東西，叫做丹流螢不僅僅能夠照明，而且入夜生異香，能夠安神敬心，防蛇蟲鼠蟻。
現代道門煉外丹，已經很少能夠產出這種物質了，不是煉法失傳了，而是現在很多藥材的藥性都不夠。
古代的藥材都藏在深山大澤之中，汲取了山川之氣，日月之華，年份足了，才有妙效。
可是如今，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催生催熟，這些藥材自然不能跟古代相提并論。
吼……
山君發出一聲輕吼，尾巴橫掃，高昂的虎頭別向一邊，似乎對于徐計年的賣弄頗為不屑。
徐計年目光冷冽，只是掃了掃山君的虎槍，沉默不語。
“嗯！？”
就在此時，張凡眉頭一挑，卻見右手邊墻壁之上，竟然還有一幅石刻的小畫，看著極為粗糙，不過那意境卻是渾然成，煥然如真。
那畫上是一道人影，身著道袍，韻味悠長，胯下異獸，似是一頭猛虎，身后法壇高立。
張凡看著，目光輕移，便落在旁邊那兩行小字上：
靈寶蒙塵難見天，山中修行不計年。
如今歲月滄桑變，中祖大興三百年。
“中祖大興三百年……”張凡喃喃輕語。
“哥，這寫的什么意思？”徐計年忍不住道。
“看不懂？”張凡隨口道。
“看不懂，我就看見有個小人在上面跳啊跳，看得腦子漲。”徐計年搖頭道。
“你看見上面有個小人在跳？”
張凡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狐疑之色。
“哥，你看不到？就在這字上，你看，他現在跳到那個祖上了。”徐計年指著道。
張凡眉頭微皺，沉默不語。
他看了看徐計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徐，你記住那個小人的動作，還有他運動的軌跡……”
“好，哥吩咐，我照辦。”徐計年點了點頭，揉了揉眼睛，看著那跳動的小人，他的元神消耗極大，很快便感到了疲憊。
“哥，這上面寫的到底什么意思？”徐計年忍不住道。
“這些文字應該是靈寶派祖師所留，那般存在，道行高深，早已預見到了靈寶派的沒落……”
“不過這位祖師說了，山中修行不計年……山中修行不計年……”張凡稍稍一頓，喃喃輕語。
“后世之中，閣皂山將有中興之祖，香火再傳，奪來天地之氣運，大興靈寶三百年。”
說著話，張凡看了看徐計年，眸子里涌起一抹狐疑之色，他又轉頭看了看山君。
“吼……”
就在此時，山君一聲嘶吼，將張凡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瘋長的草木藤蔓之中，竟有一尊黑漆漆的銅爐顯露出來，表面還有斑駁的綠色銹跡。
“這是煉丹的爐子？”
張凡露出驚異之色，他伸出手來，落在那鼎爐之上，竟然還能感覺到些許溫度，抬頭望去，穹頂有著一個巨大的漏洞，月光潑灑下來，剛好落在鼎爐之上。
張凡定睛觀瞧，眨眼的功夫，月光仿佛滲入爐內，下一刻，新的月光又潑灑下來。
那種感覺，就好似這爐子會呼吸一般。
“嘖嘖……”
張凡抬頭看去，不由嘖嘖稱奇，那穹頂漏洞的周圍還有雷擊留下的焦黑。
“聽說閣皂山外丹之法玄妙非凡，能夠將天地自然的威力封存于爐中，淬煉靈丹妙藥。”張凡低聲輕語。
雷電，月光，山風，甘露……這些都是自然中所處可見之物，萬象通靈，藏著天地的精髓，煉丹之法，最為精妙，便是采萬物而凝造化。
“哥，你的意思是說……”徐計年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他來銅鑼山，不就是為了這東西嗎？
“看來那圖上說的是真的，閣皂山的祖師確實曾經在此煉大丹。”張凡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哥，那這爐子里面……”
“我也不知道這里面還有沒有靈丹，看著像有，但這種東西不能亂開。”張凡搖頭道。
“你們在這里看著爐子，我再進去看看有什么線索。”
“好。”
徐計年和山君同時點了點頭，分別守在爐子的左右。
張凡轉身，深入洞穴，起初道路極窄，只能容得下一人，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光亮，寬敞起來。
張凡一步踏空，落在地上，竟是濺起冰冷的水花。
“這里是……”
張凡環顧四周，墻壁上殘留著不少丹流螢，昏黃的光輝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出，這里似乎是一處巨大的底下溶洞。
眼前怪石嶙峋，尤其是張凡身前的巨大的溶巖，不過十步距離，卻足足有三四層樓這么高，乍看一下，恍若一顆碩大的蛇頭。
“好大的蛇頭巖啊。”張凡不由感嘆。
大自然鬼斧神工，也有不少奇石像是是巨蟒巨蛇，酷似蛇頭的便叫做蛇頭巖。
張凡在網上見不過不少，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而且如此逼真，上面連鱗片都有。
念及于此，張凡走在暗河里，忍不住靠了來，便要伸手撫摸。
“這么多年了，終于又見到了活人。”
就在此時，一陣冷冽的聲音在溶洞內響徹，低沉沙啞。
張凡面色微變，猛地駐足。
“誰？”
此言一出，他便驚覺過來，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巨大的蛇頭巖。
“那是道門弟子，還是無為門人？”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到底是誰？”張凡追問道。
“我？我曾是這銅鑼山的主人。”
“嗯？你是銅鑼山妖魁？”張凡驚異道。
“不錯，我曾是這銅鑼山的扛把子！”那低沉沙啞的話語操著一口粵南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