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資料上傳后，謝宇沒有再繼續修煉。
他坐在窗邊，望著外面沉沉夜色，思緒紛亂。
猜想自己上傳的那份報告，是否會像一塊巨石投入水潭，在現實世界激起波瀾。
畢竟游戲里的修煉功法能在現實得到驗證，足以顛覆認知。
也會讓各族的管理層，重新定義怪物世界這款游戲。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
低頭看去，發現是未知號碼來電。
若有所思的謝宇深吸了一口氣，選擇接聽。
頓時，交織的光影從天花板投射而下，在他面前迅速凝聚成一個全息人像。
來電的是一位看起來約莫四十歲的男子，面容剛毅，臉部線條分明，下頜線繃得很緊，身上透著一股硬朗氣質。
他身上穿著沒有任何標識的深色制服，坐姿筆挺，銳利眼神穿透虛擬投影，落在謝宇身上。
“謝宇，曾隸屬南極監測站點，35歲退休，我們也算是半個同事。”對方上來便報出了謝宇的身份信息，隨后不等謝宇回答便自我介紹道：
“我叫段鴻，隸屬深空瞭望部門。”
“深空瞭望？”謝宇在心中默念。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部門，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尋來與自己上傳的那份資料有關。
“你好。”他果斷點頭回應道。
“你提交的相關報告，我們已經收到了。”段鴻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也就是你在怪物世界意外得到的信息石，與其相關的文明歷史，以及那套鍛體法門在現實世界的驗證數據。”
謝宇點了點頭，以為對方有這方面的問題，當即準備詳細闡述自己猜想。
但段鴻卻微微抬手，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嚴肅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謝宇先生，你做得很好，觀察敏銳，行動也很果斷，我們感謝你為了人族聯邦做出的努力。”他頓了頓，隨后笑著繼續道：
“不過，你報告中的大部分內容，以及你后續的那些猜想，其實我們都有所了解。”
“你們也發現了？”
他看著謝宇臉上難以掩飾的驚愕，點頭補充道：
“早在《怪物世界》上線之初，深空瞭望便已成立，我們的核心任務是密切關注怪物世界的運行，并評估它帶來的一系列影響，為此我們投入了海量現實資源，從其他玩家手中收購祭力，在游戲內建立了多個直屬官方的玩家公會，包括玩家耳熟能詳的軍火商公會、藥劑師公會……這些公會背后都是我們在運營，這不是什么秘密。”
“我們對怪物世界最初的震撼，其實和你們普通玩家一樣，這款游戲里竟然擁有完美的物理表現，我們早期投入資源是為了在怪物世界測試一系列會對現實造成破壞的研究，也是為了節省研發資源。”
“但在帝冢村圖書館向玩家開放后，我們對怪物世界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我們的研究員發現，圖書館里記載的一些低階符文結構，竟然能優化現實中的能量傳輸效率，資料里的植物雜交技術，甚至解決了我們一項多年的農業難題時……這讓我們意識到《怪物世界》的重要性，遠遠超越我們的早期認知。”
“雖然許多圖書館里的技術，想要在現實中復刻，難度較大，但事實就是，我們成功將虛擬的內容照進了現實。”
“你發現的鍛體法門，也可以歸類為隱藏在怪物世界里，可以被復刻進現實的內容之一。”
“在我們的眼里，怪物世界就是一座寶庫，一個可能承載地球聯盟未來命運的火種庫。”
語罷，段鴻的目光看向謝宇：
“所以，你并非發現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而是通過自己的方式，驗證了一條我們早已開始探索，卻沒有對外公布的道路……除了我們，其實很多種族都在帝冢村圖書館里進行相關研究。”
聽完段鴻的解釋，謝宇頓感驚訝。
原來官方早已知情，甚至已經構建了一套針對怪物世界的官方入駐體系。
了解原因后，謝宇深吸一口氣，問出了盤旋在他心頭的疑問：
“段長官，我很好奇一個問題，既然星網已經掌握了這么多能夠在現實中應用的技術，比如你剛才提到的優化能量傳輸，比如解決農業難題，包括我現在發現的這套鍛體法門……它為什么不一勞永逸地直接應用在現實，徹底改造我們的現實環境，是為了避免社會動蕩，維持穩定嗎？但以星網對現實世界的掌控力，這似乎……不會成為技術推動的阻礙吧。”
段鴻聽聞，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么，最終緩緩開口：
“不瞞你說，我們內部對此也有過激烈討論，星網一直以來都在不遺余力地推動地球聯盟的發展，如果真要公開此類技術，完全可以將這些技術資料存放在現實網絡中，或是有選擇地向各族科研機構開放，何必大費周章地將其打造成一個游戲里的圖書館，這與它一貫的行為邏輯相悖。”
“我們當時也猜測過很多可能性，比如你提到的現實維穩問題，或者技術風險，但就像你說的，很多技術看起來已經相當成熟，似乎并不存在任何風險，將這些技術封存在游戲里，怎么想都覺得不符合邏輯。”
“尤其是你提到的環境改造相關技術，地球的環境你也清楚，因為歷史上多次降臨戰爭的遺留影響，大片土地被異世界能量輻射污染，部分區域的生態惡劣到需要啟用城市級的防護壁壘才能隔離，按理說圖書館里記載的那些環境凈化技術，正是我們需要的，但星網卻從未投入使用。”
“可問題是，星網在凈化地球污染上，每年又會投入不少資源。”
“這個邏輯怎么看都不合理，當時我們甚至猜想，或許星網根本不想讓地球的污染問題得到徹底解決，資源的投入更多是表面工程，這樣獨立于地球之外的月蝕族才能在地球聯盟始終起到關鍵作用，保持領袖地位。”
聽到這番話，謝宇卻是搖頭：
“這不合理，即使月蝕族完成了地球環境的凈化，領袖地位也不會有任何動搖，畢竟現代網絡都是基于星網建立，沒有星網，地球聯盟名存實亡，各族之間的聯盟關系也是月蝕族牽頭組建，與環境是否被凈化無關。”
段鴻的投影贊許地點頭：
“你說的沒錯，這更多是偏向于陰謀論的猜想，但并不符合現實邏輯。”
“我想要告訴你的是，這個問題的真相，其實我們已經找到了答案。”
“事實就是，許多你我認為被封存起來的技術，早已在現實中得到了應用，只是我們并未了解這個過程，星網也沒有向地球聯盟各族公開此事。”
說著，段鴻的投影旁展開了另一幅光幕。
“這是三年前，西太平洋一處區域的衛星拍攝畫面。”
謝宇好奇看去。
畫面里，大片海域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渾濁墨綠色，肉眼可見的污染物如同瘡疤漂浮在海面。
俯瞰視角下的整片區域死氣沉沉，在畫面里被標記為“污染禁區”。
“污染的處理問題，優先級最高的是陸地，有大片海域沒有足夠資源進行處理，只能暫時隔離……但你再看現在。”段鴻說著，切換了畫面。
依舊是同一片海域，但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墨綠色的污濁被深邃的蔚藍取代，曾經漂浮的污染物消失無蹤，海面在陽光下泛著粼光。
更令謝宇震驚的是，衛星畫面捕捉到了魚群游弋的陰影。
“這……是怎么做到的？”謝宇感到難以置信，如此大范圍的污染凈化，以公開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在短短數年內完成，且外部毫無動靜。
“我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能夠悄無聲息辦到這一點的只有星網，與它管理下的月蝕族。”
語罷，段鴻又調出了一組圖文數據，顯示著各種海洋生物的檢測報告。
光幕上清晰地展示著幾種深海魚類的解剖分析圖。
這些魚類體內聚集的重污染物曲線，呈現快速下滑趨勢。
就連肌肉組織中的放射性濃度，也已經低到了近些年的最低點。
段鴻伸手指向畫面的一條魚：
“這是腮魚族降臨時帶來的黑鱗劍，也是海洋污染的參考指標物種，體內污染物濃度常年超標百倍以上，現在它的生命結構純凈得像是從未被污染過。”
段鴻切換圖片，展示了一條銀光閃閃的月光鱒：
“還有它，卵細胞在過去因為污染物積累，孵化率不足千分之一，現在已經恢復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接近記錄中的最佳水平。”
段鴻關閉光幕，語氣帶著復雜情緒：
“這顯然不是自然凈化能達到的速度和效果，唯一的解釋就是，星網不僅凈化了海水，更是在生物組織層面進行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深度清潔，甚至……逆轉了污染對遺傳物質造成的損傷。”
“除了這兩個品種的深海魚，漁港城最新捕獲的深海魚類，它們體內積累的重金屬和放射性同位素含量，都已經下降到了安全閾值以下。”
聽了段鴻的解釋，謝宇恍然點頭。
原來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事實上，很多技術都已經在現實中得以應用，只是他們這些普通民眾不曾參與了解罷了。
但段鴻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謝宇徹底驚呆了。
只見段鴻揮手調出另一組數據流，上面的標題顯示：大氣成分監測數據。
“這是全球靈氣濃度曲線指標，根據地球各個監控站點的特殊儀器捕捉的靈氣濃度制作，過去三百年間，它一直維持在近乎死寂的基線水平，每十年都會極小幅度的下跌，但近些年，尤其是《怪物世界》上線后的第二年開始，這條不斷下滑的曲線抬頭，呈現出穩定的上升趨勢。”
謝宇仔細看去。
圖像上的曲線，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開始微微抬起了頭顱。
對于監測站點的靈氣數據信息，他并不陌生。
退休前，他就在南極站點工作，負責維護工作。
期間，也會查看當地的各項數據信息，最核心的部分是空間波動信息，用來判斷是否存在降臨危機。
其中，也包括了空氣里的靈氣含量數據。
當時他就猜想，地球的環境變化趨勢，正在走向死寂。
這也是他認為，地球文明的未來會走向虛擬世界的原因。
段鴻在這時繼續道：
“不僅是海洋和大氣。”
畫面切換，顯示各個監測站點的樣本分析，其中就有南極深地層的探測報告：
“我們在南極的永久冰層和古老巖層中，都檢測到了極其微弱的能量活性復蘇跡象，這種活性物質與怪物世界里的部分能量特征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語罷，段鴻展示了一組衛星拍攝的海洋近景照片。
畫面里，被凈化的海域，清澈的水下悄然生長著一種散發著瑩瑩藍光，卻從未被記錄過的螺旋狀海藻。
“我們暫時將其命名為凈塵海藻，它們并非地球已知的任何物種，其光合作用效率遠超普通藻類數百倍，并且能主動吸附并分解水中殘留的微量污染物，初步分析顯示，它們還具有優化空氣質量的作用，地球近期微弱提升的靈氣含量或許就有此類植物有一定關系。”
“可以明確的是，外來植物能夠在地球海洋中大規模繁衍，必然逃不過星網的監控，它能夠存在，本身就意味著這極有可能是星網主導，對地球環境改造的測試項目之一。”
“結合靈氣濃度的緩慢回升，我們做出了一個大膽推測，星網正在嘗試讓地球進入靈氣復蘇時代。”
他揮手調出全球地圖，上面標記著數個閃爍，未被公開的坐標點。
“凈塵海藻，或許只是星網‘地球改造計劃’的冰山一角，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各族未曾踏足的深海溝壑，或是人跡罕至的極地冰原深處，甚至可能在我們腳下的地幔深處，還有更多由星網部署的未知環境改造工程項目，正在悄無聲息地運行。”
“這些工程項目的最終目的，便是要重塑地球根基，將這片被我們消耗殆息的泥沼世界，改造成一個能夠承載更高等能量，且更適合生命進化的新世界。”
這個推測讓謝宇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如果說之前還有懷疑，現在他心中的疑惑被徹底解開。
這么看來，星網圖謀，遠非拯救瀕臨死寂的地球那么簡單。
它在試圖將走向末路的世界，重新推上一條通往浩瀚星海的進化之路。
“接下來回到原來的問題，你剛才提到，為什么怪物世界里有大量技術沒有被應用在現實。”
“我的回答是，星網的選擇大概率是在怪物世界的虛幻環境里，對這類凈化技術進行無數次模擬測試優化，確認有效性后，才會在現實中啟動了這些龐大的凈化工程項目。”
“所以怪物世界，除了是玩家眼中的游樂場，更是星網用于驗證跨維度應用技術的終極試驗場，那些被我們視為背景故事的文明興衰，很可能都是模擬測試中設定的虛擬模型，但在模擬結束后未被刪除，而是被保留下來，融入了怪物世界的背景故事中。”
段鴻揮手，切換了畫面。
看到全息影像中肌膚淡綠的身影，謝宇好奇道：
“這是綠源族？森羅林境的背景文明……當初現實中的綠木族還為此抗議過，認為月蝕族魔改了他們的歷史文化。”
段鴻的指尖輕點，綠源族的影像旁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能量流圖譜：
“沒錯，當時我們也曾好奇，我為什么月蝕族要在游戲里構建一個與真實種族高度相似的虛擬文明。”
“你的意思是……綠源族是星網以綠木族為藍本，在虛擬世界里進行的某種技術模擬實驗？當測試完成后，這些數據就直接以游戲內容的形式被固化了下來？”
段鴻點頭：
“我們猜想整個森羅林境地區，都是星網為了研究植物系文明進化路徑搭建的沙盒，被綠木族視為文化褻瀆的魔改設定，很可能是星網推演出綠木族在特定條件下的最優發展形態，事實證明，綠源族的生命結構要遠優于綠木族。”
墻壁上的投影，再次切換，變成玩家拍攝的蒼白大陸俯瞰地圖，無數文明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滅。
“現在不妨想想，怪物世界里有多少文明模板，是戴著面具的現實投影。”
“玩家在不知情中，其實也參與了這場宏大的模擬測試，我們的游戲行為，與各種環境的互動，或許都在為這些技術的最終完善，提供著海量的交互數據。”
聽到這里，謝宇心中盤桓許久的疑云終于散去。
盡管這一切停留在推測層面。
但環環相扣的邏輯鏈條，已然為他勾勒出了一個無比合理的真相。
就在這時，段鴻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話鋒一轉：
“謝宇先生，基于以上認知，我們必須對你正在進行鍛體方式提出一個建議，請立即停止修煉。”
謝宇聞言一怔。
段鴻的語氣帶著警示意味：
“這項技術既然被星網擱置，并未以任何形式在現實中主動推廣，必然有其原因，很可能存在我們尚未發現的潛在風險或重大缺陷。”
“你的勇敢嘗試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一手數據，但這只是概念驗證，在未經過全面評估與安全審查前，繼續修煉無異于在雷區漫步，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們建議你暫停修煉。”
謝宇聽聞，當即點頭。
剛才的對話，他已經明白，只有星網眼里的成熟技術才會投入現實使用。
“我明白了，段長官。”
“祝您退休生活愉快。”段鴻聽聞，鄭重點頭道，隨后投影之軀緩緩消散，天花板上的投影燈也隨之熄滅。
結束對話，謝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像是在迷霧中摸索了許久，終于有一陣清風吹散了陰霾，看清了遠方的道路。
問題得到解答的感覺……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