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
這里是上世紀末尾,民風彪悍,素質水平較低。
隨著一個沉默的女孩自玉米地,走出這所謂的‘青紗帳’,事情逐漸拉開帷幕。
女孩名為唐佳,她下身掛著鮮紅血液,此時已然干涸。
她走出青紗帳時,看到了一個男孩,對方滿臉青紫,此時癱坐在地下,兩人對視一眼,隨即默默挪開視線。
人生總是這么奇妙,一件事會引起另一件事的連鎖反應。
命運的回響,在這一刻宛若投入水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時間:1991,2月12日。
前記:‘大飯’
唐宇吃過大飯,仔細算算,在今年,大概是第二頓飯。
他的母親叫唐佳,父親則是一個酗酒的酒鬼。
當然,與其說是父親,從年齡的跨緯度來看,倒不如說是個爺爺。
他大概.比母親大了35歲?
大概吧,或許更多。
而現在,則是他不久后要吃的第四頓大飯。
此時,唐宇身處在一個集市。
“唉,你瞅瞅,那是不是老唐家閨女?”
“哪個閨女?”
“就那個嫁給老孫的那個,嘖嘖嘖,十來歲的小姑娘嫁給五十多歲的光棍你說這是不是有問題?”
“我跟你說哈,你可別告訴別人,前兩年我親眼看到接生婆從老唐家出來.”
“算算時間肯定不對,哪有剛結婚就生孩子的,這小丫頭片子肯定偷人了!”
“我就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哈.”
鄉下的娛樂很少。
絕大多都是飯后閑聊,議論這個或是討論那個。
所以,唐佳成了最好的消遣品。
聽到聲音,面容粗糙的唐佳面無表情,她背著孩子,身子佝僂,用圍巾遮了遮臉。
她面前跟著她的父親。
或者說不是父親,是個老光棍,長得并不好看,不然也不會是個光棍了,年齡做她父親綽綽有余。
“一瓶醬油,兩斤豬肉。”
聽到耳旁的聲音,老孫什么話都沒說,無視攤主那揶揄調笑的眼神,拿著東西默默轉身走著。
唐佳也沒說話,遮著臉,背著孩子,跟在身后。
潔白的雪花默默出現兩行腳印。
兩個不相交的腳印,因為某種事情交在一起,但卻無法長久。
回了家。
房門關上的瞬間。
“啪!”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唐佳臉頰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她癱倒在地,懷中抱著唐宇。
“賤女人!”
“狗東西,狗東西,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老孫的臉色異常猙獰,對著地上的身體不斷拳打腳踢起來。
“結婚那天就沒落紅,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問題,你們一家都沒安好心!”
唐佳沒說話。
她依舊用圍巾遮著臉,倒在地上,身體蜷縮著,面無表情。
疼嗎?
但習慣了。
年僅一歲的唐宇,此時待在母親懷中,那雙懵懂的眼看向母親。
他不知道母親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傳遞不出心中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
就像死了一樣。
唐宇只知道。
從今天開始。
他便再未見過父親。
2月14日。
春節的晚上。
唐佳一個人默默的煮了一碗餃子,一個人坐在桌邊吃著。
等到天色黑下,她才戴著帽子,用圍巾遮著臉,在空無一人的路上走著。
“砰。”
她敲響一扇房門,門良久后出現一抹光亮,隨即門縫被推開。
一張中年人的臉龐出現在了眼中。
這是唐國,他看到門口站著的黑影,沉默了好片刻。
最終,他抽了口煙,讓開一個縫隙。
兩人誰都沒說什么,卻好像說了什么。
自此以后。
唐佳便重新回到了這棟老宅里。
1992年,2月4日。
唐國搬家了。
他在春節當天,搬到了荒無人煙的農地里,在那支起一個簡陋的棚子。
此時的棚子還算大,有三間棚子,唐佳和唐紅各一間,老兩口一間。
晚上。
大飯時。
一家人沉默的吃著,窗外哄鬧的煙花仿佛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唐國臉上帶著傷,他在外總會和一些女人打一架,這已經是時常發生的事了。
唯有唐紅。
唐紅長著很漂亮,穿著小裙子,盡管十分廉價,卻依舊打扮的很漂亮。
她是個小女孩。
小女孩愛美,很正常。
此時,沉默的大飯邊,年幼的唐紅此時趴在窗戶前,清澈的眸子倒映出絢爛的煙花。
1993年。
這一年發生了一點事。
唐宇還記得,那是在一個夏季。
夏季啊,那可真是太熱了,城里的人會趁著哄鬧的氣氛,尋個陰涼處,舉辦個廟會,又或是一些其余的節日。
而鄉下,會趁著這段時間收小麥。
唐宇記得,那是在一個小麥田。
“我和你媽去城里買點樹苗,你們在家把麥子收了。”
唐國抽了口行旱煙,那宛若六十歲的面龐,騎著三路車緩緩向外而去。
唐佳沉默的點了點頭,一旁的唐紅撅了撅嘴。
其實她們的年齡差的并不算太大。
也就三四歲吧,但從外表看,卻仿佛差了二十年。
下午收麥子的時候。
唐紅悄悄的跑了。
市里有廟會,熱鬧的氛圍對年幼的她具備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她在廟會玩的很開心。
但等到廟會散會,她心中又惴惴不安,一路走,心中一路發虛。
等到踏入那泥濘小道,看到地上的雨水后,唐紅頓時惶恐至極。
下雨了。
這三個字,對收麥子的農民來說,殺傷力不可謂不大。
等她回家時,發現父親已經回來。
他臉上又添了一道傷疤,此時沉默的坐在桌前,聽到門開門的聲音,抬頭看了一眼。
“下午你收沒收麥子?”
父親只是一句話,卻讓唐紅內心不斷發虛。
恍惚間,她顫音開口道:“我我收了。”
房間內沉默半晌。
忽的。
“啪!”
唐國忽的拿起掃把,抽在唐佳身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沒預料到。
唐紅愣住了。
而也就是愣住的時間,唐國又打了十余次,唐佳臉上,身上,就連那滿是老繭,粗糙的手上也全是淤青。
唐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哭了,連忙趴在父親身上。
“我沒收,我沒收,對不起,我沒收!”
母親在拉架,唐紅在求。
但唐國的手依舊沒收住,唐佳沉默著,什么話都沒說,任由棍棒加身。
片刻后,唐國雙眸赤紅,將手中掃把丟掉。
忽的,他又猛抽自己的臉。
“啪!”
清脆的聲音不絕于耳,唐國一下一下,接著又一下,使勁抽自己的臉。
他扇的很響亮,仿佛打的不是別人。
直到良久,他才停下了手。
一家人都在哭。
年幼的唐宇,母親,唐紅,只有唐佳與唐國沒哭,只是沉默著。
唐宇不知道為什么要打母親。
他覺得應該是麥子或許是麥子.最好是因為麥子。
唐國次日去了一趟市集,他買了一身裙子,號碼是大女兒要穿的,又買了些肉食,都是些平日里吃不到的。
東國的父親總是如此。
他們總是存在一種別扭的尊嚴,永遠不會用最廉價的口頭前去道歉,而是用一些別扭的方式。
他覺得,或許這樣,對方能稍微原諒一下自己。
當唐國提著一扇豬肉。
當唐國拿著一身裙子回家時。
他發現。
門口站著一堆警察。
唐國走上前,村長看著他,嘴唇蠕動片刻,道:
“你閨女死了。”
唐國愣在原地。
“啪!”
手中的豬肉掉在地上。
1994年,2月8。
這是唐宇即將要吃的第四頓大飯。
從上年開始,他便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取而代之的是唐紅,對方總是看著自己流淚。
唐紅身上沒再穿裙子,白嫩的雙手此時也遍布老繭。
她穿著膠鞋,耐磨的牛仔褲,此時坐在桌邊,沉默的吃著什么。
唐國成了個啞巴。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聽他說過一句話,他成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又好像不一樣。
大概是因為.
9號,除夕節前。
當唐國帶著所需要的餡料,推開房門時,看到了自己的發妻。
對方吊在了橫梁處。
唐國推開門便是這幅場景,他抱著妻子的尸體,癱倒在地上,整個人不斷掐著對方的人中,滿臉手腳無措,雙目充滿茫然與迷惘,不斷抱著妻子的尸體。
這是最為特殊的一頓大飯。
或者說,這是吃席。
葬禮很簡陋,沒請村里人吃飯,只是找來幾個親戚。
親戚沒敢說話,葬禮很是安寧。
之后是第五頓,第六頓,第七頓大飯。
唐紅對唐宇很好。
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任何她能得到的東西,全都塞給了唐宇。
她和之前幾乎成了兩個人。
不再去廟會,也不再將自己打扮的漂亮。
終日忙活在農地里。
她很喜歡干活。
一天的勞累會比其余人幾天都要多,哪怕干到力竭,稍微休息片刻便也會繼續干。
那年沒割的麥子她一直在割。
兩畝地的麥子她割了近十年也沒割完。
原本苗條的女孩,在農地里逐漸成了臃腫的身材。
嬌嫩的皮膚變得粗糙。
漂亮的長相逐漸平凡。
她成了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個農村婦女。
唯一不平凡的是從未結婚。
本以為日子會這么過下去.
直到。
“你們孩子這是自閉癥。”
“是不是童年時間,受到了什么刺激?”
充滿刺鼻味道的大樓里,唐宇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身旁是手腳無措的唐國和唐紅,面前則是個身穿白大褂皺眉的醫生。
“什么是自閉癥?”
“嗯一種心理上的病,一般分為天生的,如果他年少沒遇到過什么刺激的事情,或許是天生的。”
聽到這番話,唐紅絕望了。
她抱著唐宇走出了醫院,坐在路邊,不斷抹著眼淚。
心中那兩畝麥田,一望無邊。
唐國面色慘白,他腦子一片眩暈,蹲在路邊抽著旱煙。
2003年,年初。
江三市內。
醫生說外出游玩有助于自閉癥的治療。
于是,唐紅帶著唐宇外出了。
年幼的唐宇并不知道自己的病癥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從那天開始,自己就不斷的變換所謂的醫院。
唐紅的生活也愈發的拮據起來。
某一日。
下雪了,世界一片白茫茫的。
唐宇站在雪地里,陷入到自我世界中玩的好不快樂。
唐宇忽的定住,他站在一個玻璃柜前,看著內部展出的一個玩偶,出奇的趴了上去,睜大眼睛默默看著。
唐紅連忙去詢問價格,但那幾串數字卻仿佛天文一般,壓的她喘不開氣。
不過窮人有窮人的辦法。
她攢了點錢。
又去賣了血,換了點東西,將東西賣給小賣部后,終于湊夠額外的錢,買下了這布娃娃。
當她拿著布娃娃前往醫院時。
一個骨灰壇映入眼簾。
唐國不知道吃過多少次大飯了。
但距離上一世吃大飯的時間,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十年。
他記得,上次大飯.
大概還是在唐紅唐佳七八歲時,掛在自己腿上,隨著自己前去拜年的時候?
那時候多好啊。
兩個小肉團,很活潑,很溫暖,一個個的別人看了都很喜歡。
那時候,他充滿了干勁。
他料理農田,外出打工,掙了一堆錢,供兩個女兒去上學。
那時候的飯吃著是真香啊。
不像現在。
有點苦。
“咔”
“咕嚕”
2004年。
1月24日晚。
徐嚯站在簡陋的棚子內。
他看著喝下農藥的唐國,陷入久久的沉默。
外面煙花依舊在綻放。
這是雙月村一些村民的煙花。
或許,其中一些人早就忘了幾十年前的事了。
也是,無非.一些說過的話罷了。
若是忘不掉.
怎么會有天上如此絢爛的煙花呢。
'大飯·案'
案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