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
四名驚魂未定的捕快,兩兩一組,幾乎是半拖半抬地將“奄奄一息”的李晌和常二丙從下水井道里抬了出來 沒有任何停頓,他們被迅速塞進了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藍白警車的后座。
老王和另一名年長的捕快坐進同一輛車,另外兩名年輕捕快則快步跑向另一輛。
車門剛關上,常二丙甚至還沒坐穩,就猛地抓住前座椅背,心有余悸的催促道:
“快!快開車!趕緊走……別再、別再撞上[假面]了!”
話音未落,發動機轟鳴,車子如同受驚的野馬般猛地竄了出去,輪胎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聲響。
老王坐在副駕駛,扭過半個身子,聲音也還帶著跑動后的喘息:
“李隊你們這是剛剛撞上[假面]了,你們怎么會去下水井道里?”
常二丙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重重地喘了幾口氣,聲音依舊發顫:
“是啊,撞上[假面]了,差點就就回不來了……”
老王盡管已經猜到了答案,聞言還是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車窗外飛速后退的荒涼景色,喃喃道:
“李隊,你倆這次還真是命大啊……”
老王其實還有問題想要問,但李晌沒給他繼續發問的機會。
李晌艱難地用手撐起身子,朝前探出半分,目光緊緊鎖住老王,搶先一步開口問道:
“先別說我們……老王,你們是怎么找到這來的?外面……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老王臉色猛地一變,像是這才想起最關鍵的事情,猛地一拍大腿道:
“哎呀,李隊,的確是出大事了啊,我們急著找你就是為這個。
特派員的別墅遇到襲擊,別墅內慘不忍睹,而特派員現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啊。
議員都發火了,兄弟們急著找你回去破案呢……”
特派員生死不知?!
李晌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驟然松開。
他從老王急促的話語中捕捉到了海量的信息,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一股難以抑制的狂喜自心底竄起:
“特派員的別墅也遭到了襲擊嗎?會是誰做的,[假面]嗎?
不管怎樣,特派員下落不明就是最好的消息,最好他已經死了,這樣的話…….”
內心雖是驚濤駭浪般的狂喜,他臉上卻恰到好處地浮現出極度震驚與不可置信的神情。
緊接著,仿佛再也支撐不住,他眼皮一顫,雙眼緊閉,頭向旁一歪,徹底“暈厥”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一旁的常二丙也仿佛心有靈犀,緊隨其后腦袋一歪,同步“昏”倒在座椅上,配合得滴水不漏。
老王張大了嘴,看著瞬間失去意識的兩人,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他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隨即朝開車的同事急聲吼道:
“快!快改道!去最近的醫院!快!”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嶄新的名片,手指顫抖地撥出號碼。
電話一接通,他急忙匯報:
“侯秘書,我是巡捕房的老王!
我們找到李隊和常二丙了,是在廢棄化工廠附近的地下井道里……對,但他們情況非常不好,身受重傷,人已經昏迷了!”
他喘了口氣,聲音壓抑卻語速極快:
“應該是遭遇了[假面],死里逃生才撿回了條命的……我們現在正趕往附近醫院……是,是,我知道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經年累月的難以言說的陳舊氣息,混合著未散盡的油煙、垃圾堆的酸腐,以及老建筑本身在歲月侵蝕下散發出的和潮霉味兒。
眼前的這棟矮子樓,墻皮早已斑駁脫落,露出里面深淺不一的磚紅色底色,如同生了癩瘡的皮膚。
窗戶大多狹小,許多人家窗框上的油漆已經起泡、剝落,銹跡斑斑。
陽臺外晾曬的衣物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投下扭曲搖曳的影子。
樓門洞顯得格外狹窄,入口處的水泥雨遮裂開數道縫隙,仿佛隨時會有碎塊墜下。
侯文棟就站在樓門洞前,剛剛結束一通電話,他眉頭緊鎖,屏幕的微光還映在眼底。
也正因為要接電話,他才未跟著上樓去馮睦家里坐坐。
他剛將手機收起,一抬眼,便看見馮睦快步從門洞深處的昏暗里走出。
“侯秘書,不好意思,”
馮睦率先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什么波瀾,
“我剛上去看了,我父親不在家。”
他一邊說著,一邊很自然地舉了舉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機,屏幕還亮著藍光,顯示著最近通話的界面:
“我給他又打了個電話,始終是無人接聽。”
侯文棟聞言,本想多問幾句,譬如“你父親平時晚上常去哪些地方?”,“有你覺得他會在哪里?”之類的。
但一想到馮睦與他父親的關系,這些話在舌尖滾了一滾,終究還是被咽了回去。
馮睦肯定不知道馮矩大晚上夜不歸宿,會去哪里鬼混的,問了也是多余。
更何況,眼下李晌已經被找到,搜尋馮矩的緊迫性,自然也隨之急劇下降了。
當然找還是要找的,故而,侯文棟蹙蹙眉頭對馮睦道:
“我這里臨時有要事要處理,那這樣,我先走。你后面要是聯系上你爸,讓他立刻來找我。”
馮睦也不多嘴,就是平靜的點頭應下:
“好的,我知道了,侯秘書有事,您先去忙。”
他站在原地,目送侯文棟轉身匆匆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他站了半晌,仿佛在確認著什么,又仿佛只是單純地發呆。
半晌,他才緩緩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轉身,再次走回了破舊的樓門洞里。
樓道里光線極其昏暗,彌漫著更濃重的老舊氣味,僅有的一盞小瓦數感應燈大約壞了,對他的腳步聲毫無反應。
樓梯是那種老式的水泥樓梯,邊緣已被經年累月的腳步磨得圓滑,甚至有些凹陷。
他一步步上樓,來到自家門前。
防盜門同樣顯得舊而沉悶,貓眼似乎也蒙著一層灰。
他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他是一個戀家的人,哪怕已經搬出去住了,鑰匙還是留著隨時帶在身上的。
鎖舌發出“咔噠”一聲輕響,他推門而入,又反手輕輕關上門。
屋內是一片沉沉的黑暗,窗簾全都拉著。
他也不開燈,目光緩緩掃過這個他無比熟悉,此刻卻又感覺有些異樣的家。
“是因為知道家里永遠少了個人,所以觸景生情,覺得家看起來都不一樣了嗎?”馮睦心底幽幽的想道。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客廳中央那張四四方方的老舊木質餐桌上,桌子擦得很干凈,一點灰塵都沒有。
“上次回來,還是最后一頓一家人的晚餐,以后,就再也沒法整整齊齊坐在這里了。
母親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總會知道父親不在了,到那時……”
馮睦長長地地嘆了一口氣,卻旋即又對自己輕輕安慰道:
“不過,若按聰明的伊莫托所說的——父親并沒有離開這個家,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陪伴著我們。
這樣想的話,或許也不必太感傷。”
雖然他是哥哥,但妹妹有些獨到的先進思想,馮睦也是愿意去學習的。
是的。
父親并未離開,他只是在今夜不可思議的一分為二,一部分愛恨糾葛融入了妹妹身上,一部分愧疚和不舍融入了自己眼睛里。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更深刻的陪伴?
就是之后,不知道之后該如何告知母親呢,母親又是否能接受這種新時代的開放思想呢?
愁人啊 要知道,母親還是很傳統很保守的。
馮睦稍稍有點憂慮,這是他今夜忙碌之余,唯一一件讓他稍稍感到棘手的后續事宜。
畢竟,跟沒心沒肺的妹妹不一樣,他是家里的長子,骨子里天生帶著一份責任與孝順,難免要為這個家的未來多想一想。
這般憂愁著,馮睦穿過客廳,走向主臥室——那是父母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
里面是張雙人床,鋪著素色的床單和被褥,鋪的異常平整。
馮睦臉上露出些許的疑惑和擔憂:
“父親夜不歸宿可以理解,母親大半夜卻是去哪兒了?看這床被的樣子,母親今晚也沒在家里睡啊?”
他站在臥室門口,沉吟了片刻,然后把拿出手機,給母親也撥去個電話。
聽筒里傳來的,不是預想中的接通鈴音,也不是關機提示,而是一連串急促的“嘟嘟嘟嘟”忙音,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他拿著手機,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再次撥打,結果依舊,依舊是急促的忙音,無法接通。
遲遲打不通電話,馮睦的眉頭微皺,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心中稍覺奇怪,印象中母親很少有過深夜出門,上一次還是出門去找馮矩,也就是馮矩斷手的那一夜。
再然后,就是今夜。
“奇怪,媽去哪兒了呢?”
馮睦心頭生疑,但也并未太往深處去想。
說不定,等會兒母親就回電話,或者就回家來了。
他暫時將這個問題擱置,轉身徑直走向了衛生間。
衛生間狹小陳舊,混合著老房子特有的潮意,他走進去,反手“咔”的一聲將門鎖扣上。
他停在洗手池前,面前是一面老舊卻擦拭得極其干凈的鏡子,鏡面光滑,毫無瑕疵,清晰地映出他整張臉龐。
母親素來有些潔癖,每日勤于打掃,家里每一處角落都保持得一塵不染,馮睦早已習慣,并未覺得有哪里不尋常。
馮睦緩緩抬起手,指尖觸及鏡架,將眼鏡輕輕摘了下來,擱在泛黃的陶瓷洗手臺邊緣。
隨后,他抬起頭,目光徑直迎向鏡中的自己。
就在這一剎那,鏡中那雙眼睛驟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尋常的人類瞳仁,仿佛被無形石子驟然擊破的深潭,蕩開一圈圈詭譎莫測的波紋。難以形容的色彩與圖案在其中瘋狂涌動、旋轉,如同一個自主生長的萬花筒,既美麗得令人窒息,又邪異得讓人心悸。
這絕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眼睛!
“真是美麗啊!”
馮睦對著鏡子喃喃自語,這也是他開啟萬花筒血條詭眼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這雙屬于自己的,卻又已然完全不同的眼睛。
馮睦緩緩聚焦,隨著他的意念微動,左眼的萬花筒高速的旋轉,吞吐出幽幽的邪光。
與此同時,一行半透明、仿佛由光影構成的虛幻字幕,浮現在左眼的視網膜中——[瞳術永錮回廊!]。
右眼也產生了呼應。
另一行字幕悄然浮現,然而卻并非完整的名稱,而是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問號——[瞳術???]。
左眼的瞳術他已經試驗過了,威力他很滿意,而右眼中寄存的瞳術又究竟是什么?
但無論是什么,想來都肯定要比[永錮回廊]更加的imba才是,否則不至于遲遲釋放不出來。
馮睦凝聚心神,試圖控制并激發右眼深處潛藏的力量。
然而,回應他的并非力量的涌動,而是一股劇烈的空虛感,那感覺并非源于身體,而是直接從眼瞳的最深處——靈魂的映射中傳來的。
仿佛靈魂里蘊藏的力量已經被抽干見底,只傳來陣陣強烈的饑渴。
“瞳力應該就是靈魂力量的寫照,而我的靈魂力量明顯還不夠。”
馮睦的心頭陡然浮出一抹明悟。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又一行更加具象化的數字,浮現在他的視界之前:
馮睦瞇了瞇眼,鏡中的萬花筒也隨之微微收縮變幻,他心頭飛速思索,念頭急轉。
“瞳力值太低,所以無法支撐右眼瞳術的顯現,甚至連暴露名字都做不到么?那么,這所謂的瞳力,究竟要如何提升?”
“最有可能的途徑,或許是直接提升精神屬性?精神愈強,靈魂愈強,瞳力愈盛?
還是說……需要更直接,更殘酷的獻祭,直接跟殺人的績效掛鉤?”
馮睦在心頭暗暗沉吟:
“另外第三瞳之力,又是什么,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一個模糊卻極具沖擊力的猜想在他腦中迅速成形,馮睦的心頭不由地掠過一陣難以抑制的火熱與悸動:
“若真是那種力量,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某種變異,不然一旦真施展出來,多多少少有點太聲勢過于浩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