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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山高水深,各行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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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文,無量山。

  在下山腰處,有一片平坦坡地,稱作桃園。

  此處原先叫醉蛇坡,因為這里有一片毒桃林,桃樹個個粗似水缸,最老的有上千年之齡。這桃林中央有一處深潭,潭口徑有三十余丈,深則有一百二十余丈,名為千尺潭。

  這潭極為陰寒,從潭底有一股地下寒氣彌漫上來,無量山的人就稱其為寒潭瘴。桃林有毒,開時毒氣更甚,稱之為桃瘴。每逢桃開時,這兩者在潭面上糾纏,便形成了寒潭桃瘴。

  此瘴聞著芬芳清甜,香氣濃郁,會引來潭底的無眼寒蛇浮上來采瘴。有些蛇妖靈智太低,采瘴不知適度,往往將自己醉倒,飄在潭面上。這時,同樣等候在此的無量山弟子便現身以繩網撿蛇,既可以拿無眼寒蛇煉蠱,也可以剖蛇腹取瘴,此時的毒瘴經過寒蛇的煉化,又形成了品質更高一層的寒蛇桃瘴,可以作為一股陰氣結丹。

  如果管理的好,這里本該是一處上好的靈地,不過無量山的魔頭顯然不擅長這個。他們的管理方式是把犯錯的弟子和虜來的凡人扔進寒潭里,好讓寒蛇大快朵頤,從而多多繁衍。

  后來程心瞻掌教,大興土木,梳理地氣,便下令把這里圍了起來,形成了一片園子,改名桃園。并立下規矩,此地僅在每年春天準許二境進入,如果是養蠱,每人最多取一條,如果是取瘴,則不得殺生,取完放還,而且不允許捕孕蛇,不允許捕幼蛇。

  另外,不管最終有沒有捕到蛇,只要進園,要么是往桃樹下堆上兩百斤的綠肥,要么選擇往潭中投入五十斤的松蟻或者竹蝗。

  綠肥還好說,只要不嫌臟,往山溝里去掏,總能掏來。而后兩者搜集起來則是要稍微費些功夫,這兩種都是無量山里沒什么價值的蟲子,沒有毒性,沒有神通,還偏偏好啃食松竹。也正因為沒有什么價值,所以無量山的魔頭便不去管,這些蟲子泛濫的厲害,繼而導致大量的松竹被毀壞。無量山里像這樣的害蟲還有很多,不過程心瞻叫人試了,無眼寒蛇只吃這兩種。

  無量山里像這樣被整改的地方還有很多,無量山弟子的修行環境和風氣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人從一開始的不解,到逐步接受,再到擁護和加速這種變化,不過短短數月而已。

  由魔改旁,沒有想的那么難。

  這天,時至暮夏初秋,桃園里的桃謝得晚,要開足一整個春天,所以到現在,剛好是桃果熟透,從枝頭墜入潭中的時節。此時禁園,無眼寒蛇便放心的浮上來,啃食桃果。

  寒蛇們生活在百丈之下的潭底,沒有眼睛,但聽覺卻是異常靈敏,這時,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便忙叼著桃果沉了下去。

  “臧教主,這里就是無量山最深的潭了,名為千尺潭,實則深有一百二十余丈,請看。”

  程心瞻領著臧法顯走進桃園,帶到寒潭邊上。

  他也是意外,沒想到在臨水宮說完閭山入滇的想法后,閭山教根本就坐不住,連一天都不想等,程心瞻回無量山,作為閭山副教主的臧法顯跟著就過來了。

  臧法顯是個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男子,相比于教主黃法明,這位看起來要年輕些、白凈些。他來到寒潭邊上,神采煥發,法眼放光,反復踱步,仔細打量著寒潭,心中驚嘆不已,口中也是念念有詞,

  “好,好!”

  世人皆知,上天容易下地難。

  凡是個二境小修,只要能避開罡風雷雨,有一件上好的飛行法器借力,都能上三重天,離地百里不成問題。但是,若要往地下深遁,到十里就是千難萬難了。

  三重天上有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但地下除了傳說中的地府之外,卻從未聽過有什么深而大的殿群。

  不光是人,就是自然法則也是一樣,莫說百丈高山,就是千丈、萬丈高山,在寰宇神州上也稱不上有多罕見,可要說水深,百丈絕對是一個大門檻,深逾百丈的水脈是世間少有的。需知,閭山總壇所在閩江底最深處,也不過八十丈而已。

  而現在初來滇文,光是無量山里這樣一個這樣不起眼的小潭,都有百丈深,那先生口中哀牢山的無底洞跟以水深聞名滇東的撫仙湖那還得了?

  聞名不如見面,實在叫人驚喜。

  “臧教主,這潭小是小了點,不知可夠建壇?”

  程心瞻問。

  “夠了!足夠了!”

  臧教主笑得合不攏嘴。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臧教主,我這水潭下面還生活著一群寒蛇,不知道對建壇可有影響?”

  程心瞻又問。

  臧教主連擺手,便回,

  “無影響,這點先生盡管放心,我們臨水壇入水那就是化成水的一部分,只會穩固水脈,贈裕靈氣。除非主動下咒,不然對水體以及水中的各種生靈,都不會造成任何不利影響。”

  程心瞻聞言點頭稱是,

  “理應如此,那倒是貧道想多了。”

  臧法顯現在眼饞的很,無量山現在為旁門無量教所有,還是廣法先生任太上教主,這個主意打不了。而那哀牢山無底洞是何等寶地,居然為一個魔頭所有,還是用來種藤,實在是暴殄天物,需要抓緊拿下才是,于是他心急問道,

  “先生,現在是否可以建壇了?”

  程心瞻沒想到這臧教主這么著急,想著畢竟是自己叫過來幫忙的,便客氣問,

  “臧教主初來乍到,不需歇息一番么?”

  “都是修行之人,當以除魔衛道為先,而且從八閩過來也沒多少路程,不需休息。”

  臧法顯義正言辭道。

  程心瞻聽了便只得點頭,說,

  “那臧教主請便,桃園我已經下了禁令,不會有人來打擾您建壇的。哦,對了臧教主,不知您建壇行法,總共需要多久呢?”

  臧法顯早有腹稿,聞言便道,

  “有這樣的好水,建壇就快,只是因為要把本部兵馬調過來,壇小了不行,所以我差不多得上二十一天起壇,其實如果只是針對那沐龍杖下咒,還要不了那么久。

  “不過有大壇也好,建成之后再咒沐龍杖就簡單了,那魔頭不過才入四境,而且出身低微,想來也沒有什么了不得的護身命寶,先生也說了,只需咒他麻痹,我想再七天足矣,攏共二十八天,綽綽有余。

  “不過。”

  臧法顯說著,拿出了一對朱紅色的法器出來,遞給程心瞻看。

  這東西長有兩尺,看著像是天然形成的海螺,只是表面涂以朱漆,另繪有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及日、月、云等紋飾,顯得格外神秘。

  “這是我們閭山派的法器,喚作「龍角」,調遣兵馬必須要以此物作為降臨指引,經師說有辦法送進去,那就勞煩經師了。”

  程心瞻接過來,這一對法螺份量極重,入手沉甸甸的,同時也對閭山派的法術有了一個更為清晰的認識,建壇調遣兵馬和降咒兩件事一起做,居然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月。

  他把法螺收起來,同時回道,

  “臧教主放心,定能給你送到,就是您這時間比我想得還要快些,我也要抓緊起壇了。”

  “哦?”

  臧法顯聞言訝異,

  “先生也會壇法?”

  話一出口,他又明白過來,問道,

  “先生這是要用「隔空攝送」的壇法來把「龍角」送進去嗎?莫非在上一次斗法中,先生已經在那哀牢山里留了東西?”

  程心瞻驚詫于臧法顯的反應竟如此之快,他先是點頭,再是搖頭,

  “臧教主神思巧捷,所料不錯,我是要起壇把東西送進去,不過還不光是送東西,我也要把那魔頭咒上一咒。那魔頭有一道身外化身,比本尊還要難對付,必須要雙管齊下才穩妥。”

  臧法顯聽了臉色一變,連勸道,

  “先生三思!隔空送物倒沒什么,只是尋常法術,耗些法力也就是了,但下咒太過危險,萬一遭受反噬那可是要折損壽元的!我看不必如此,先生以哀牢山相贈,除魔本就是我閭山派分內事。這樣吧,先生安心,我直接行大咒咒死那毒龍尊者,然后調兵馬入山接管,這樣南派根本來不及,應該也是穩妥的。”

  程心瞻聞言把頭搖成撥浪鼓,直接咒死一個四境代價也太大了,而且閭山法術善咒蛟龍,所以反噬小,但毒龍尊者只是號稱毒龍,身上雖有龍息,可本身依舊是人族,這樣行大咒,臧教主小半條命都得搭進去,他解釋道,

  “臧教主安心,我有毒龍化身的膚發做引,而且他那化身是個藤條,只是咒殺精怪,代價沒有你想的那么大,我心里有數的。”

  臧法顯還是有些擔心,這可是祖師讖定之人,萬一自己眼看著有個什么差錯,到時候無論是上天還是入地,還有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程心瞻見他那樣子便笑了笑,再度保證,

  “臧教主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兩各建其壇,就約定在二十八天后動手。”

  臧法顯本想再勸,但轉念想想,這位廣法先生與毒龍尊者僅有一次交手,卻是又取了膚發,又在山中留了東西,管中窺豹,定是一個謀而后動、算無遺策的人,這種人,確實應該是有分寸的。

  于是,他也就不再多說,張口應下來,

  “便依先生。”

  程心瞻笑著點點頭,離開此地。

  程心瞻縱身一躍,來到了無量山主峰,筆架山正中間的頂峰上。

  天下壇法,除了閭山派獨樹一幟的「臨水壇」,一般而言,都是越高越好的,程心瞻即將要起的法壇也不例外。

  他先是以望氣之法尋到峰頂上的龍脈結眼之地,然后平整亂石,開始構筑法壇。

  程心瞻身上壇法傳承不少,有明治山所傳用來起死回生的「陰陽壇」,有句曲山所傳用來祈神遣靈的「顯神壇」,有太乙傳承用來超度解厄的「青華壇」,還有閣皂山所傳的種種科儀壇法。不過,他所學的第一種壇法,也是讓他對壇法產生興趣的,則是樞機山應元府五雷院所傳的「五雷壇」。

  他的壇法啟蒙恩師便是傅守真傅學師,在壇法上,程心瞻算是傅守真的衣缽傳人。因為當今世道神靈不顯,壇法難度大增,加之壇法本身就融合了儀軌、步罡、祈神、咒術、符箓諸道,涉獵極廣,一般人也確實沒那個天分和精力。修行雷法本來就很難了,更何況號稱萬壇之宗的「五雷壇」,所以當時這道法門在雷府里無人愿學,幾乎都要斷傳承了,也就是程心瞻當初在雷府當值時表達出了對壇法的興趣,然后便被傅守真帶在身邊悉心教導。

  傅守真也確實是把程心瞻當衣缽傳人,不光是壇法,程心瞻所學的五雷法基本也是由傅守真一手帶出來的,當時雷府的兼顯道長把程心瞻帶進門,才展露天賦,就被傅守真要走了,親自帶在五雷院修行,連山主趙無極都插手不了。

  也正因如此,后來程心瞻兩次渡劫遇險,傅守真都是第一個趕過來的。

  此時,程心瞻要對沐龍杖下手,起的就是「五雷壇」。

  「五雷壇」是一個很大的稱謂,他今天要起的,只是其中一種,乃是「龍雷壇」中的「天罡去偽壇」,專門用來震殺藤蔓、伏松、雕梁、柱飾、壁畫、玉器等這些有龍形的假龍,以此來對付沐龍杖那道木龍化身,可以說是最合適不過。

  他率先在峰頂就地取材,采割出一塊塊的長九尺九、寬六尺六、厚三尺三的方正巨石,碼放整齊,壘成近三丈高的九層底基,這是整個法壇的第一層,同時也是法壇的根基位。

  在擺放巨石時,他在根基位上留出了三十六個大洞,然后取出了三十六根黑漆漆的雷擊桃木樁,放入其中。這些雷擊桃木樁也是就地取材,前些日子無量山大興土木,從山溝溝里淘出來不少這些被魔修視為不祥的陽木,朱兼墨給程心瞻跟賀濟源都送了些。

  這一層,就是程心瞻的行法位,他將在木樁上步罡踏斗,行令念咒。

  行法位上,正中間四根木樁比其余三十二根都要長些,程心瞻取出法桌,法桌的四個腳就穩當當立在中間那四根桃木樁上。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法桌,則是代表著法壇的第三層。程心瞻要搭的,是一個最簡單的三層法壇,那這一層,就是祭奉位和草人位合二為一了。

  隨即,他把香爐、燭臺一一擺上去。

  他當年在龍虎山祈晴雨用的就是這套法器。

  當然,有些法器也革新換代了,比如法水,他當時用的一個缽盂法器,裝的凡水,然后滴入了自己的血,這才將其變做法水。現在自然不用了,他拿出五座玉鼎,里面分別放著五湖之水,份量極重。法土也不簡單,他用布袋裝著,里面是「五谷豐登煞」化生的煞土。

  這樣的法水法土,可以說是祭品中的上上佳品了。

  隨后,他把上清箓奉在香爐、燭臺、水土等一眾祭品之后的主位上,再將內景神鄧元帥入主其中——這比什么畫像都來得更有神韻,也更加巧妙。

  緊接著,他拿出符筆符紙,開始寫寫畫畫,不一會,沐龍杖的形象就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旁邊還有字,寫著:

  「毒龍尊者沐龍杖假龍偽身」。

  他吹干墨跡,把符紙放到法桌的前邊緣上,只把畫像頭部放在法桌上,其余部分都是懸在外面,隨風飄舞。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沐龍杖被鄧元帥踩在腳下一樣。

  不過這樣一來,符紙大半懸在外面,只要松手,符紙就會滑落。這時,便見他又拿出一個小印,鎮在畫像額頭上,這樣,符紙就穩穩放住了。

  仔細看,在這枚小印的底部邊角上,還可以看到有一些淺淺的、極少的、墨綠色的藤皮和汁液殘留。

  這正是前些日子砸在沐龍杖化身額頭上的無恙印。

  此印把沐龍杖化身額頭上砸出來了一個亮晶晶的大包,磕破了皮,因而印底擦上了一點點的皮和血。這些皮和血在離體之后,就自然變成了藤皮和藤汁。

  莫要小看了這一點點的皮和血,配合著印下所鎮的符畫以及法印在沐龍杖化身上留下來的印文,這一套下來,形成的氣機牽引可以說是十分強大了,基本上可以做到咒斷腿就不會傷了手,咒瞎左眼就不會壞到右眼。

  而如此一來,法位分層、有祭有奉、草人就位,可以說,法壇的雛形已經有了。

  當然,這樣的法壇還是太簡陋了,接下來要做的還有很多,篆刻符紋、增添法器、昭告四方、凈壇請神、步罡踏斗、行令施咒等等,儀式還長著。

  但事實上,當程心瞻以無恙印砸到沐龍杖,從鈐印取皮的那一刻起算起,其實沐龍杖的那道木龍化身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道士除魔衛道,可不是只會動用刀子拳頭,千里之外,亦可殺人于無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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