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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心陣勝玄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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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又到了日昳時候,暖色的霞光落在陽明山上時候,直令人覺得較之前些日子,少了些肅殺味道。

  還未恢復本來顏色的靈土血腥味道變得比前些日子還要更沉一分。若是尋常時候,自有許多妖獸過來探索以求果腹。

  不過現下的陽明山,確是成了處修羅戰場,漫說尋常小獸,就連三階妖校過路見了或都要忌憚十分。

  這休整時候確是難得,任誰都不曉得黃米伽師以及他的云澤巫尊殿是何時候能舔舐好傷口、卷土重來。

  是以段云舟與其所領那些新募來的義從,自是要爭分奪秒修習本領。這當中或有好些人都在嗟嘆,這富貴前程卻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唾手可得。

  不過即便如此,卻也沒有半分敷衍、惜力的道理,畢竟這時候是在與自己掙命。

  要曉得,在這萬人戰場上便算你是假丹丹主都未必能保全自身。

  不見那描眉劍修明明本事不差袁不文許多,卻是在傷過之后、陷落陣中,遭康榮泉率兵收了性命?!也是唏噓。

  便連假丹丹主都是如此,況乎尋常小修?如何熟練陣型,可是關乎性命,哪能懈怠?!

  赤璋衛幾名副將同樣嚴肅十分,明曉得好些義從都是新募而來、便連人命都未沾過幾條,卻也還是半點體恤都無。

  莫看帶著符文倒刺的鞭子只是傷及血肉,但尋常修士若赤身挨上一鞭,那便連靈魄都要跟著顫抖,足能讓某些憊懶愚鈍的貨色長些記性。

  在康大寶看來,這自張元道祖師流傳下來的禁軍練兵手段,卻能稱得“酷烈”二字。如非必要,慣來以寬仁著稱的康大掌門,卻不消行這手段。

  陣師們也盡都簇擁在一路,魏古所留手札未帶半分保留,便算包含這假丹陣師在內的諸多二階陣師造詣都不如他,但按圖索驥將大陣還復到原本威力的半數,卻也不難;

  丹師們要比陣師還忙碌些許,齊可、袞方木、陳子航三人未有休憩半刻,成日里頭盡是灰頭土臉,哪里見得半分出塵模樣。

  莫看重明商盟辛苦轉運、收購來的靈藥屬實不少,但對于這滿山傷卒而言,卻是有些捉襟見肘。對于這些年輕丹師而言,是要如何量入為出,卻是件值得著惱事情;

  除開上述這兩件要緊事情之外,其余百藝修士照舊難得休憩。

  法器應修、傀儡需補、靈符需繪.這陽明山上有的是事情與你做、漫山遍野皆是一副忙碌情景。

  獨有醫所里頭,是有些清閑人物。

  靈藥總有定數,性命也分高低。這道理固然粗鄙直白了些,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哪些人不能不救、哪些人可救可不救、哪些人救都不救如何把握好分寸,卻也是重明宗內這些嶄露頭角的年輕丹師該習的一門功課。

  不過便算靈藥再怎么緊張,卻也不至于短缺了袁不文這軒林袁家之主所用。

  這位經年丹主現下正臥在一張二階冰玉床上頭,腿上有一道自腳踝到大腿根的尺粗創口。

  新生的血肉不停被創處殘留兇氣沖爛,當真駭人十分。只待得齊可親來施藥過后,袁不文面沉如水的表情方才稍霽。

  莫看袁不文壽數將近三百,可自其修行以來,如重明盟與云澤巫尊殿在陽明山這般血腥的戰陣廝殺,也只在當年沈靈楓征募義從與禁軍在云角州共抗山蠻大軍時候,方才經歷過幾回。

  他現下都已算得金丹之下拔尖的人物,可期間卻還有好些時候命懸一線,甚至就連他大腿上的這道傷勢,都不曉得是哪個對手所留,足見得此番是何兇險。

  這在袁不文從前經歷之中可是殊為難得,饒是都已過去好幾日,但其回想起來時候,卻都能驚得出來一身冷汗。

  軒林袁家的傷亡簿冊,早早便就有族中晚輩記好置在袁不文案頭。可這老修固然心頭流血,卻也無有什么翻閱意思。

  畢竟袁家而今哪還有什么回頭路可走,便是今番被袁不文帶來陽明山的袁家子弟盡都身歿,那么在其彌留之際,卻也還需得去信家中,是言繼續征募族中子弟、好補缺額。

  這幾日難得有獨處時候,待得施藥的齊可退出帳外,獨留在帳中的袁不文卻也合目冥想起來。

  就在袁家從荊南袁家成了軒林袁家這些年里,曾與袁豐身死有些關聯的康大掌門亦也與袁不文化敵為友、互為盟約。

  甚至因了康大寶得證中品金丹,袁不文亦也是很快的放下了前輩身段、隱為附庸。

  這在某些腦子糊涂的人眼中或覺得有些傷及顏面,但于袁不文看來,卻是甘之若飴。

  便算不提袁夕月這層關系,軒林袁家這些年北遷以來,族中上下卻也要比在荊南州時候過得好上許多。

  康大掌門卻是個大方性子,非但能大方與袁家子弟講法布道、便連大好機緣,也樂得讓轄內門戶分潤一二。

似袁家這類不缺底蘊的邊州良姓一得正法,族中子弟們的修行足能稱得日新月異,便連不用靈物即就突破為筑基真修的弟子都有冒出,當真是一副欣欣向榮之象  袁家幾位經年筑基本還惴惴不安,但聽過幾回講法過后,卻也又對結成假丹之事有些躍躍欲試。袁不文是一重情的掌家之人,自是對此喜不自勝。

  與和重明宗交好相比,袁家從前在兩儀宗轄下經營這般多年,卻也難得個好下場。

  事實上,此間也非止袁不文一人如此感受。

  岳家主岳檁,當年照舊是因了兩儀宗鉗制,這才與袁不文一道自毀能結正丹的大好前程,任受兩儀宗來驅使。

  莫看二位丹主在金丹之下威名赫赫,實則其中心酸,外人卻哪里又能感受半分?

  只是與選錯了人物的岳檁有些不同,因著袁夕月這位從前不怎么受袁不文重視的族中嫡女與康大掌門有些交情,是以于袁不文自家看來,袁家再番輝煌也不過只需得些時間罷了。

  想到此處,袁不文戟指一挑,門簾無風自開,落在了正隨著一眾丹師打著下手、奔跑不停的康昌晏、康昌昭二人身上。

  認真說來,這地方確是練人不假。只看得康昌昭、康昌晏二人在戰陣上頭或也未收得多少人命,但身上的衙內味道卻是淡了許多。

  見得此幕,袁不文卻是歡心不假,畢竟心性提升于二者這類資質一般的修士而言自是好事。不然便算有了資糧以備筑基、也是鏡花水月。

  不過康大掌門到底是確有本事,能篤定眾修可以保得二名庶子不失;還是真對康昌晏、康昌昭二人不甚關心。這卻值得袁不文這掌家之人認真思索。

  外間人常言,玄穹宮御座上落座的盡是絕情絕義之人。帝王如此,這做了王侯的人未必就不是如此。

  依著袁不文看來,有無康昌晏、康昌昭二人對于康大寶或都不甚重要,但于他軒林袁家而言卻非如此。

  是以二人將來便算修行上頭難有所成,或也難過上康大掌門設想中“安定富貴”的日子。

  以軒林袁家如今積累,只要康昌晏、康昌昭二人不懼筑基兇險,那袁不文生生砸出來一二真修卻也不難。

  如能用這筆資糧再保軒林袁家二甲子富貴,卻也劃算。

  康昌昭不曉得袁不文正在為他們兄弟著想,只是正蹲在丹房角落搗藥,石臼里的清靈草碎末濺了滿臉。

  他抬手抹了把,指尖沾著的草汁在臉頰上畫出幾道綠痕,繼承了生母面容的他此時少了幾分修飾,倒比平常描金戴玉時多了幾分鮮活。

  旁邊的康昌晏捧著藥篩,篩網里的丹藥碎粒簌簌落下,有幾粒滾到腳邊,被他慌忙撿起來。這是今早煉廢的回春丹,齊可師姐說雖不能救命,卻能鎮痛,值這時候確要比靈石值錢,半點都丟不得。

  “二位師兄煩請快著些,”丹房外傳來陳子航的催促,“醫所又有十幾個扛不住的了,全是巫毒蝕骨的!”

  康昌昭心頭一急、猛地站起,膝蓋撞在硬若精鋼的石臼上,未經煉體打磨的骨頭發出一聲脆響,饒是疼得齜牙咧嘴,卻還是強忍著未有露出。

  他抓過一把焦黑的藥渣,往丹爐下頭里填:“三哥,把那罐一階黃虎骨遞過來。”

  康昌晏應聲遞過,指尖觸到胞弟手背時,發現他手上滿是血痂,徹底失了前番那修長好看的模樣。

  二人兀自忙個不停,袁不文的帳簾又被風掀起,這次他看見的是康大寶。

  這位武寧侯正站在醫所邊緣,手里把玩著枚不曉得從哪個儲物袋里摸出來的上品靈石,目光落在康昌晏、康昌昭兄弟身上。

  袁不文看得清楚,值此時候,康大掌門眸中卻是才少有地露出來些認可之色、

  “袁前輩覺得,這倆小子如何?”

  袁不文的神識哪里能比得康大寶,后者甫一辨得動靜,即就徑直走進帳,將玉闕破穢戟斜靠在帳柱上。

  康大掌門這才入手的法寶也不曉得是收了多少人命,戟尖上頭的煞氣直沖得袁不文這經年丹主都覺身子一寒、傷口血肉緩緩蠕動不停。

  前者眸中金色一瞬即逝,自是敏銳地覺察清楚,隨又將法寶換了方向,才聽得袁不文出聲應道:“自是比從前像話了,只是”

  這老修他頓了頓,“武寧侯當真就不怕他們有個三長兩短?”

  康大寶笑了,從懷里摸出個錦盒,里面是兩枚玉佩,刻著“安”、“寧”二字:“這是晚輩前番從云澤巫尊殿哪個殿主那里淘來的物什,足能抗得假丹一擊。縱然難保萬無一失,但總要見些風浪才是。”

  他將玉佩置在袁不文案上一推,示意后者驗看,繼而才言:“這陽明山的血,若能洗掉他們身上的鉛華,確要比什么靈物都還值錢。”

  袁不文望著那兩枚玉佩,倏然明白康大寶不是不關心,是把關心藏在了刀光劍影里。這算不得狠心二字,只是盼著后人能有些立足的本事。

  康大掌門貴人事多,并未久留,能撥冗出來與袁不文稍做解釋,都已算得不忘初心,足以令得袁不文滿意十分。

  日昳的霞光漸漸斜了,丹房里飄出新藥的香氣。

  齊可舉著一爐丹藥出來,臉上沾著藥灰,卻笑得明亮:“成了!這爐或能救二十個!”

  與此同時,陣師們歡呼起來,湖底的星圖徹底亮起,玄黃殘陣的光幕在山外泛起漣漪,雖不及全盛時候,卻總也有了三分威勢;

  赤璋衛副將們的鞭子終于暫時收了起來。義從們的槍陣雖仍不齊整,卻多了股狠厲味道,矛尖的煞氣似能把晚霞都加分顏色。

  此情此景令得袁不文心下大定,這次指尖不再猶豫,摸出枕邊的簿冊,

  他給袁家族地寫了封信,沒提傷亡,也不求援。只言:“昌昭、昌晏皆有進益,陽明山雖險,卻是煉真金之地”。

  寫完袁不文倏然笑了,似是連他這把老骨頭,竟也被這山的血火烘得熱了起來。倏然聽見山巔傳來聲悠長的號角在滿是血腥味的風里蕩開。

袁不文又笑了笑,想來明日的日昳時分,這陽明山的霞光里,該多些槍尖的寒芒了  帳外,康大寶正望著玄黃殘陣的光幕。

  玉闕破穢戟的清光與光幕相融,在地上投下長影,似是少了幾分煞氣。

  他知道,黃米伽師的反撲不遠了,但此刻看著滿山忙碌的人影——練槍的義從、補陣的陣師、煉藥的丹師,還有那兩個在丹房里笨拙忙碌的庶子,倏然覺得,這陽明山,早已不是靠陣法護著的山了。

  這話卻有些天真可笑,但人心二字,絕非無用。

  此刻的陽明山,玄黃環脈陣未復,靈弩炮所剩無幾,可那些在血里磨過的手,在痛里硬過的腰,在亡名冊前紅過的眼,倒比任何陣法都結實。

  日昳的最后一絲光落在康昌昭的藥臼里,那藥泥里的黃虎骨渣,在光里閃著細碎的亮,像撒了把星星。

  他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恰好對上康昌晏望過來的眼神,兄弟倆倏然都生出來了笑模樣。

  遠處,戰僧們的佛號聲若隱若現,帶著不甘味道。

  但陽明山的風里,已多了些別的聲音——槍戈碰撞聲、丹爐沸騰聲、陣旗獵獵聲,還有少年們不再怯懦的呼吸聲。這些聲音混在一處,比任何陣法都更像護山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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