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山、重明宗、混一院中 “.乾坤肇分,清濁同淵。道原非凈,魔豈盡湮?秉三光以照冥,執雙戟而斡旋。滌穢非求玉宇,存蕪正養靈根。
觀夫濁浪排空,非絕仁以立威,實存善而濟溺;修羅障目,豈輟慈而守潔,當執中以破迷。故雖尸山橫野,不忘埋胔收殮;縱血海滔天,猶自拯溺扶羸。
小善如露,可潤旱塬之礫;微德若星,終破永夜之帷。戟掃千邪非戾,乃懸仁鏡;舟渡萬厄是慈,更鑄鐵規!
遂令九幽為爐兮煅清魄,修羅化田兮種慈荑。及至濁浪淬戟寒光澈,方見天河倒卷曜靈暉!
故為殺伐做秤,慈悲乃帆。有志者,是納洪濤入芥子,化修羅作福田。待證混元,是為清能容濁化澈、濁極生清即成丹”
這座由康大掌門才耗費舉宗之力,才就修筑成的三階靈地,此刻正浸在濃稠暮色里頭。
隨風而落的槐葉正打著旋落,緩緩墜在了一絕色女修身前的硯池水波上頭。待得水面道道漣漪生起時候,合目喃喃的費晚晴正用指腹壓住玉簡最后那行朱砂批注、專注十分。
這坤道只覺體內靈氣忽如春汛期的暗河倒灌,在十二重樓間撕出細密裂痕。倏然間,費晚晴便覺自己喉頭正滾著一陣咸腥味道,掌心則死死扣住手中簡牘。
其現下明明只是在默誦康大掌門結丹丹論詳述,那此前因了強行沖關、受了暗傷的經脈,卻就在隱隱劇痛。
只是這等變故,非但未令得這費家貴女著惱半分,反是令得后者在心頭生出來了幾分喜意。直勾得她索性又軟糯出聲:“抱陰守陽,何以明辨清濁“
孰料寥寥十余字甫一出口,費晚晴即就倏然間簌簌發抖一陣。
“這關卡可足足攔了我一甲子有余!沉疴盡去、念頭通達!”她這一聲輕呼才起,氣落在簡牘上的指節即就被染成青碧色。
堂屋檐角懸著的銅鈴突然啞了,幾粒黑血從費晚晴耳垂兩邊徐徐滾落、化作血線擦過香肩,最后才墜在了其身前硯池里頭。
“啵啵”聲響起時候好似重物墜落其中,繼而又過了幾息時候,這幾顆血汗便就將費晚晴面前的一池碧水染成濃墨。
只是她似也在此時候尋到了自己結丹不得的癥結所在,便也無暇分心,只得兀自默誦不停。
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待得又有一片院中的槐葉從睫毛上掃過時,費晚晴恰好睜眼,一雙不停變幻只覺的素手動作也戛然而止、
障目時候,恍惚間,她似是看見了自己正值桃李那年,成就冰葉時候、是有如何意氣風發;葉落時候,她又才看到了埋首案牘、憔悴難言那招人憐惜的模樣。
“手札中言:‘心濁則世濁,心清則世清,非天地生濁,乃人心自迷’,心濁世濁、心清世清.”
“原來如此,錯矣!錯矣!!”話音剛落,院中倏然間響起來一陣快意笑聲。
費晚晴只覺多年來卻未有如此通泰時候,這番聽過族中宗長所言、來了重明宗一行,確是一絕妙的經歷。
而其中對于其助力最大的,自是康大寶的結丹手札了。
畢竟與浩瀚如煙的費家藏書閣相比,由重明宗一眾弟子一點點拾起來的經丘樓,確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是以其他傳承便算是有些值得品鑒之處,但于費晚晴圓滿丹論而言,卻是遠弗如康大寶這結丹手札。
“姐丈丹論之精妙絕倫,絕不輸于我費家任一先輩。無怪能以如此出身丹成中品,確是了不得!疏荷姐姐,倒真是好福氣,覓得良緣.”
這費家貴女去了心頭雜念、亦去了蓮沉坐姿。
但見得她款款起身時候手掐靈決、召來清風才消了滿身香汗,又一拂袖,即就從香袖里頭彈出來六枚玉色丹丸、次第落進其身前硯池。
但見得丹丸入水過后,本來濃如墨汁的一座硯池即就倏然間變得清亮起來,大股黑氣蒸騰而起,不待升到大槐樹樹冠,便就消弭干凈。
隨后滿池清泉汨汨散出靈蘊,只待將不大的小院內中靈氣又滿一分,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費晚晴見得此幕螓首輕點,一張俏臉上頭盡是滿意之色。
要曉得,這六枚太清種玉丹可是葉涗老祖當年聞得她年才二十、便就得證冰葉道基時候,專程遣人贈來的。只言這丹丸待得她結丹時候,是有大用。
不過今日過后,費晚晴卻覺自己似是已不需得這丹丸、亦可證得金丹了。
只是這丹丸可不是大路貨色、兼又是可為結丹一事提供助力的緊要靈丹,卻這么白白做了提升這靈池效用的養料,足見這費晚晴頗肖其父、是有些爽朗意思。
足足六枚太清種玉丹,或都能換得一件有些殘次的下品法寶,可就這么化成了一池能夠增益修士筑基的靈水,足見費晚晴身上這貴氣,自是尋常人家養不出來的。
不見某個掌門這些年南來北往求了蹭了不少資糧,又可曾為哪個主家留個什么?
費晚晴最后再看過一眼正處院中的大槐樹,她進來時候便就在想,為什么這等靈氣充裕地方,是要移來一顆品階頗低的大槐樹來。
現下她都已經到了要走時候,卻也還是琢磨不通。不過費晚晴倒也不做糾結,只是又將一壺靈液灑在老樹根系,脆聲言道:“多謝道友數月相伴,”
這靈液顯是品階不低,卻也只有出身巨室的費晚晴心情大好之下,才舍得用在大槐樹這株平平無奇的靈植上頭。
院中驀然間簌簌作響的樹葉聲,自能顯出來這大槐樹是如何興奮。
畢竟若依著康大掌門那敦本務實的性子,若是沒有費晚晴求請借用這混一院,這大槐樹怕是再過八百年都難飲得這等靈液。
費晚晴抬頭時候稍顯驚色:“這靈植還能通靈不成?”
這費家貴女方才低呼出聲,旋即卻又覺是自己多想。
畢竟靈植通靈,卻要比妖獸通靈可能還低太多。
事實上,便連御苑中也要每隔幾百年才能聽得有那么一兩例,且其中無一不是真人有意的稀罕珍品,哪里是眼前這平淡十分的大槐樹能比?
想到此處過后,費晚晴隨后卻也就只搖頭輕笑、撫著樹身脆聲言道:“道友好生修行,將來你我,說不得還有再見之日。”
言過之后,她也不待這大槐樹是不是還有反應,即就又返身行到院門處,五根蔥指一攏一曲,結太極印解了封關靈禁、蓮步輕移行出院落。
“晚晴小姐出關了。”守在混一院外的湯嬤嬤見得大門洞開,即就目生喜色。繼而旋即迎了上來、面上擠滿笑意。
“多謝嬤嬤為我護法,”
察言觀色確是做仆婦必修的本事,特別是如湯嬤嬤這類半路出家、與費疏荷的情分卻是遠比不得前任孫嬤嬤,便就要更加小心。
但見得這老婦人眉眼一掃、好聽話即就從口中滾了出來:“仆婦恭喜晚晴小姐尋得圓滿丹論之法,得證上修、指日可待。”
“承嬤嬤吉言了,只是怕沒有這般容易。”費晚晴心情確是大好,不過她才尋得了自己癥結所在的,現下正是歸心似箭時候,是以哪里還有什么工夫與一個教養嬤嬤來做寒暄。
但見得她檀口輕開,朝著湯嬤嬤脆聲言道:“姐丈可回來了?疏荷姐姐,又在何處?”
后者老實答道:“好叫晚晴小姐知曉,姑爺仍在黃陂道領軍未歸;至于小姐,卻是在青菡院中考校令儀小姐課業。”
“勞嬤嬤帶路。”
“是,晚晴小姐這邊請,”
湯嬤嬤背后似長了眼睛,一路只躬著身子隨著費晚晴速度調動步頻卻也不累,不多時便就引著后者行到了青菡院外。
待得向門口值守宿衛驗過符牌,二人方才邁進院中,再行不久,便就見得了被康大掌門后者一眾女眷圍攏的康令儀。
與兩個資質不佳的幼弟不同,作為康家獨女,康令儀確是爭氣,早在一輪之前便就已然筑基。雖然葉品照舊低劣,不過總能得壽四甲子,足以令得張清苒與康大掌門寬慰十分了。
費疏荷是靠著其伯父費南応堆成山高的資糧,方才險險筑基的。
是以于修行一道上頭,漫說考校同為真修的康令儀,便連康昌昭、康昌晏這兩個修為頗低的幼子她都甚少指點。
是以今日費疏荷要與康令儀考校的,自是別樣物什。
費晚晴二人甫一進門,便就見得費疏荷與幾個女眷一同坐在一竹亭之中。這嫡母正端坐青玉案前,指間摩挲著一枚冰裂紋建盞。
光潔的案頭上,正堆著三摞賬冊,分別用松煙墨寫著“靈谷”、“法礦”、“庶務”字樣。
冊角磨損處皆用云錦仔細裱過,恰如費疏何治家之道:縱是邊角微瑕,亦須妥帖周全。
“上月采買的二百石赤焰彘肉糜,現今庫余幾何?”費疏荷忽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康令儀。
少女模樣的康令儀登時翻開庶務冊第七卷,指尖劃過朱砂批注輕聲應道:“實存七十石,其中三十石經冰符鎮著,專供丹房弟子們制淬體膏。余者前日送至靈膳堂中,是加了新伐的銀桂熏著。”
亭外恰有細雨斜織,費疏荷鬢邊銜珠步搖紋絲未動:“熏肉柴薪用哪種?”
“原該用苦楝木,但經管外門諸事的朱云生朱師兄卻說今年蟲災,損了寒鴉山各家進獻木料”康令儀從袖中抽出張明黃靈帛遞上,
“女兒便按母親教的應變條例,命人拆了舊年的辟邪桃符來用,灰燼正好撒進靈田防蟲——賬目記在庶務冊副頁第三行。”
費疏荷凝望箋紙上清秀小楷,忽見墨跡間洇開兩團淺痕,不由微怔:“怎么,還曾哭過不成?”
康令儀聞得疑聲耳尖微紅,想了一陣才開腔言道:“那日下山調度桃符時,意外見得了轄內各家生民艱苦女兒便陪著灑了回淚。
但母親放心,該拆的桃符卻是未少,女兒只是在回宗過后,又請制符閣的師弟們繪了些,正要選個時候,交由下頭人分派下去。”
費疏荷聞聲與張清苒、袁夕月對視一眼,三女表情各異,心頭卻都笑起來了康令儀這慈悲心腸。
畢竟若說重明宗轄內各修行人家日子都算艱苦,那么整個秦國公府治下,又還有哪處能算桃源?
“還是見得少了、尚缺歷練。”
此言過后,費疏荷準備的這番考校便算完滿。康令儀見得玉兒將嫡母手中靈帛接過,即就朝后做個動作。
繼而便有青衣婢捧著雨前茶進來,素瓷盞底沉著顆渾圓青李,恰是康令儀今日清早才腌制好的解郁果。
費疏荷以銀簽挑起青李輕嗅,李皮上細密的針眼赫然拼成“安”字,只覺康令儀將這手藝學得分毫不差,俏臉上即就生出了些滿意之色。
要曉得,這等巧思看似無用,卻是尋常貴家與貧家的區別所在。
銀刀駙馬沈靈楓驟成貴胄,便就不講究這些,是以早年間連累得玄薇公主在背地里都遭其他世家嘲笑。
不過沈靈楓這破局辦法卻也直接,待得他晉為真人過后、針對其的奚落聲便就幾乎消弭干凈,玄薇公主也得以揚眉吐氣。
至于這銀刀駙馬現下已經徹底褪了身上那些寒酸味道、一應禮制卻要比玄穹宮中那些教養嬤嬤還要掌握純熟、只一味想要遼原媯家為首的大衛世家認同他的肖林沈家,已晉為望族家品,則就單純是為后來之事了。
“管家之道不在錙銖必較。”費疏荷淺啜一口靈茶、著重言語一聲,再發叮囑:“只是需牢記得,掌事者心如明鏡,照見毫厘卻不傷情義便是。”
燭花嗶剝炸響時,康令儀正用冰綃帕擦拭母親指間沾的墨痕。
費疏荷垂眸望著那雙肖似春薇的小手,忽然將身前建盞推至少女面前:“這月來做得不錯,靈泉新涌的云腴,賞你澆那株蔫極了的素冠荷就是。”
這云腴乃是青菡院靈泉中最清的靈水,每一月才能得一捧,確是樣極好的蘊養靈植之物,登時令得康令儀雀躍不已、脆聲拜道:“多謝母親。”
費疏荷笑著拉著康令儀在身側坐下,溫聲言道:“此時考校已畢,不消這般規矩。”
后者到底是康家獨女,又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費疏荷自是滿意十分,不然也不需得耗費這么多心思教導。
至于費疏荷為何要教導康令儀這些管家之事,自是為了后者將來能有個好歸宿。畢竟對于康令儀這類真丹難成的坤道而言,憑著家世覓一良緣,確是一十分劃算之事。
這一點,已經掙得孺人誥命的費疏荷自是深有體會。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有的選,那么實惠、體面便就都缺不得。
近來因了武寧侯夫人這頭銜、又變得尊貴不少的費疏荷現下已為康令儀挑了不少人選,待得教好了后者這些管家之事,便就可放心大半、緩緩建功了。
這時候恰逢費晚晴邁步進來,因了其天資過人之故,她與費疏荷確是走得兩條路子。便是一味認真修行,從來不理后者才言的這些冗雜事情。
不過二人雖然所修路徑不同,但感情卻還親厚,見得費晚晴出關,費疏荷面上笑意還要濃上幾分,不顧頭頂細雨、即就快步出亭迎了出去。
“哎呀呀,忙著考校這丫頭,確是把我家妹子冷落到了。”費疏荷挽著費晚晴一道入了亭中,過后便又笑問道:“如何?”
后者即刻會意,卻未有多說什么,只是頷首輕點:“多謝姐姐、姐丈。”
費疏荷心頭狂喜,但到底還需得在此時擺得大婦端莊架子,于是便只得強捺心情、悅聲言道:“成了便好,這樣我夫婦二人這些年也總算為族中做了些事情,外子曉得了,定也高興十分。”
聽得自家姐姐提起康大掌門,費晚晴便就又將目光再落在了康令儀身上,想了一陣,方才密聲傳音:“姐姐可是都已尋好了人家?”
“哪有這般快?邊鄙地方,遠離京畿,總難尋得合適的。”
見得費疏荷微微搖頭,費晚晴便又言道:“既如此,不妨再多等些年頭。妹妹觀這丫頭筑基年歲頗小,便算資質確是不佳,卻也未必不能更進一步。便算得證假丹,卻也不無可能。”
孰料費疏荷卻是又搖了搖頭,知道:“上次鳳鳴州儲前輩其子宴上,我便帶這丫頭一道去拜過。便算我家與戚家關系這般深厚,她都未有應聲。這一時之間,倒是難尋得合適上修來做教導了。”
“哦,原是如此。”儲嫣然作為左近殊為罕見的高階女修,費晚晴便算常年苦修,卻也對前者略有耳聞。
非但只是那結丹修為,便是其剛剛才晉為三階的稼師造詣也值得人欽慕不已。聽聞便連匡琉亭都要被饞得將其召入幕府、任作農墾校尉。
不過由此卻也可見康令儀才智都只一般,不然怎么又會被儲嫣然拒之門外?
“這樣的話,卻不曉得姐姐愿不愿等?”
“等什么?”
“待得妹妹此番回得鳳鳴州結丹過后,便就收令儀這丫頭做開山弟子吧。”
“哦!?”費疏荷面生喜色,嘴角一揚,繼而又朝著張清苒言道:“妹妹看是如何?”
后者當即便要將應承之言脫口而出,只是話都滾到了喉頭,卻還是又發聲言道:“回姐姐,還是任令儀自己做主吧,他自小主意便就頗正。”
康令儀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餡餅砸得有些蒙了,只是她還未答話,院內便就有門子與旁人的閑談聲傳了進來、令得她皺起了眉頭 “摘星樓主,動作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