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陂道、憲州、鬼劍門道場 “結丹手札?”康大寶得信后眉頭稍稍蹙起,他思忖一陣,從高座上站起身來走了幾步。
畢竟現下康大掌門與潁州費家牽連頗深,其這人情欠了那么多,能有機會多少還上一些,到底也能算得是一樁好事。
是以康大寶倒是也未猶疑太久,便就將早有過刪減的一部手札遞予面前的賀德工手中,輕聲叮囑:
“這可是樣緊要物什,回去時候,老弟莫離許留仙太遠、免得誤了事情。待得交予老二手中,這事情便算完滿。”
但見得其對面的賀德工眉間登時冒出來一股肅色,接過康大掌門手中盛著玉簡的錦盒、鏗鏘言道:
“世兄放心,愚弟便是丟了性命、卻也丟不得這物什。”
“哈哈,放寬心,這事情哪里有老弟所想的那般嚴重。”康大掌門輕笑著寬慰一句,繼而又道:
“重明商隊生意事關重大,老弟近些時候多費些心。但凡療傷丹丸、緊俏靈植,勿論價錢較之平日是多了多少,能收則收,不消替我節省。”
“愚弟曉得了,”賀德工自是曉得康大寶這般交待是有道理。
這位賀家主雖然修行資質甚是一般,而今也已年過百歲、做不得多久事情。但到底多年來行商持家、走南闖北也有經驗,自是能覺察得出外頭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這本事卻是許多真修、丹主都未必能有,也是他時至今日還能執掌重明商隊的原因之一。
只是賀德工卻還未定好將來自己身故之后,這位置是由哪個賀家后輩來做接班。
畢竟這重明商隊的盤子能算龐大,且若賀德工這位與重明宗一眾主事之人交情莫逆的人物一旦身隕,那康大掌門若是再難在賀家中找得信重之人,這差遣也未必就要仍留在賀家。
例如那單家主單士杰,修為進益就是不淺、兼又狠得下心,專門加了張楽這層關系,并在貨殖一事上頭,似也有些見地,卻不失為給賀德工接班的一良選。
賀家下代子弟中從事貨殖之人不少,卻都缺了些靈性,認真來講,卻是難比得這位重明女婿。
賀德工正低頭思忖著,外間便就又有一張信符乘著清風進來,緩緩飄落在康大掌門手中。
“嗯?”后者將信箋展開一觀,目色微微一變,隨后將信箋折好納入袖中,朝著賀德工輕聲笑道:
“老弟一路行來也是辛苦,此番那些需得帶回山南販售的物什、帶給公府諸公的土產,老葉都已仔細理好了。
還有些要交付重明府庫的物什,也一一列好了標識、封了靈禁。回程時候,莫忘了清點仔細。
這城中有一喚做宋時樓的正店不錯,內中有售自西州來的炎羊肉,經由庖師烹制過后滋味甚美。我這便叫世倫過去置宴,晚間待我事情料理完全,再來尋老弟吃酒。”
賀德工自是曉得這是康大掌門在做送客之言,當即就要施過拜禮、轉身離去,卻又被后者拉了袖袍,再發叮囑:“那炎羊肉可是大補之物,莫要多吃。”
賀德工都已記不得上次與這位世兄玩笑,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直令得這老修覺得心頭一暖,旋即也笑:“那卻是正合愚弟口味。”
二人笑過一番,待得賀德工退出門外,康大掌門才漸漸斂去面上笑容,發出信符將蔣青召來。
后者雖然正在閉門養劍,但見得自家師兄相召,自是先放下了手頭緊要事情、忙奔過來。
待得蔣青入了堂內,康大寶即就屏退左右、將才得的信箋交由前者相看。蔣青端詳一陣,面色倒是無有什么變化,但開腔時候卻還有些疑色:
“連師叔是言要我等多收些修士,送到三汀州去?大師兄,這是作何?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端出來?”
“不曉得,不過合歡宗要人,當也不是什么好事才對吧。”
這信箋上頭言語不多,便連康大寶也咂摸不出來太多信息。此刻他只能將眉頭蹙得更緊一分,思忖一番過后,想出來了個不甚高明的主意:
“倒也無事,憲州這么大,有的是惡修、邪修。先將前番那些遴選出來要做簽軍的兇徒劃出來、鎖了靈枷,盡都交由世倫與卞滸,要他們速速帶著一部人馬押赴三汀州、交由連師叔手中。”
蔣青對于這些惡賊死活倒是無甚在意,不過聽得這交代卻是登時緊張起來,連忙言道:“那動作可得快了些,昨日安樂好似便就在言今日要拿他們授符呢,若是慢了,怕是都剩不得幾個了。”
“嗯嗯,速去。不過便是都授了符也不礙事,這憲州交由鬼劍門這等門戶經營了這般久,也難活下來幾個良善修士,若是不夠、去抓便是。”
“是,師弟這便去辦!”
————鬼劍門監室外 才領了簇新甲胄的尤小寶緩步湊到看管監室的重明盟弟子身側,才將一隊俘獲的修士交接清楚、本想要攀談一陣,卻見了另一熟人從中出來,遂就收了原本動作,趕忙抱拳迎了上去:
“尤小寶見過朱前輩,許久未見得前輩天顏,今番得見,確是幸甚至哉!”
被其叫住的朱云生對著尤小寶倒是有幾分印象,畢竟后者當年賃得鳳林山那塊靈地時候,還是他來做的指引。
且這般多年下來,寒鴉山四百余家之中,卻也也少有如尤小寶這般,將這番家業經營得殊為興旺的主家之人。
“原來是尤家主,確是許久不見。觀你甲胄,也是晉為佰將了,如何,這番可有斬獲?”
未想到對方這堂堂筑基修士,居然還會撥冗出來與自己做些寒暄,尤小寶只覺受寵若驚,語氣也變得興奮不少:
“全賴前輩栽培,晚輩前番隨何執事率著軍中銳士圍過一群潰散宗門。這才又斬得了些不值錢的練氣腦袋、生擒了位傷重真修回來。”
“果勇士也!”
聽得朱云生出聲贊后,尤小寶只覺前番才得來的那頭草鹿慘死在自己胯下那副情景,卻也無有什么特別駭人之處了。
只是前者卻也無暇與其多言,只是輕聲言道:“赤璋衛那邊似有缺額了,若是尤家主有意,也可去信重明宗尋朱某。朱某在宗內人微言輕,但對于這類小事說和一二、倒是不難。”
“多謝前輩,”
“朱某還有差遣在身,這便先行一步,”
“恭送前輩,”尤小寶行過禮抬頭過后,面上笑意都還未褪去。畢竟松風義從到底非是經制之軍,赤璋衛則是不同。
若能入選其中,非但資糧遠勝從前,還可受真修傳道、甚至聽得假丹講法。
固然是要經歷許多松風義從打不得的硬仗、苦仗,但若要論及筑基機緣哪方更佳,自是不消多說。
尤小寶離著耄耋之年還有些時候,隨著這些年際遇越來越佳,倒也跟著生出來了幾分野心。
而就在其那值守監室的重明盟弟子,顯也曉得朱云生許諾是何珍貴。畢竟便連他這類盟中弟子,也未必能入圍赤璋衛做事。
是此時又哪里還需得尤小寶來做攀談?那值守弟子遂也登時卸了自家面上那冰霜顏色,主動湊來、好生熱絡。
尤小寶自不會拿腔拿調,哪怕對面并不是重明宗這金丹高門弟子,但對于他這小家之主而言,卻也是一條不可多得的人脈。
只是還未言過多久,本來緊閉的大門即就被人從內猛然推開。
“啊嘶啊!!”
尖利的嘶嚎聲倏然間從中狂涌出來,竟撞得尤小寶心室猛顫、幾乎難得喘息。
可他到底還未徹底失了心智,眼見得其身側的重明盟弟子亦是一般神情,即就曉得這定是監室中出了變故,這才使得不敢出來的聲音泄了出來、直令得他心頭一緊。
“還請前輩莫做掙扎!或還能存些體面!”
內中又傳來一個和煦的聲音,卻輕飄飄的就將那尖利嘶嚎蓋了下去。繼而又過了幾息時候,監室大門卻就又被一陣狂風吹攏,發出來的巨響直震得尤小寶臉色發白、兩股戰戰。
“這聲音當.真可怖,難不成是上宗高修,是在里頭.煉.人丹不成?!!”
————監室之內 說話的劉雅一眼淌在地上,已經化為一攤血水的一位筑基真修,朝著靳世倫嘆過一聲:“這是不是我們未御使得法,師兄,又廢一個。”
后者也緊皺著眉頭,畢竟這二階簽軍符也算值錢。但而今成功轉換為靈奴的筑基真修,也才不過五一之數。
這番下去,怕是難得要與自己那摳門師父做交待。
靳世倫沉思一陣,卻也仍無辦法,只得交待言道:
“嗯,且再試一人,若是仍授不得符,便就暫罷此事,待得為兄我先去掌門那里領罪回來,再做計較。”
“是,”
劉雅領命過后,朝門外擲了一道赤符出去。
此時門口早就有弟子相候,見得動靜,即就又提起身側已被加了靈枷的一位辮發真修、窸窸窣窣地邁步進來。
居于上首的靳世倫將其打量一陣、發聲問道:“汝是何人?”
下首那修士見了滿地血腥卻也不怕,只是昂首應道:“乃公.”
“放肆!!”劉雅一記金磚下去,將辮發真修猛然一拍,卻是好懸將后者性命收走。
靳世倫見得此幕,語氣中倒也無有什么情緒滲出,只是又問:“可能好好說得話了?”
那辮發真修還未及應,便倏然間噴出來一嘴黑血,平復好一番后,何不答靳世倫所問、只是慘笑言道:
“我烏石古縱橫憲州這些年,竟要被你們這兩個黃毛小兒折辱,這賊老天好生不公!”
靳世倫也不聽這廝感慨,后者既是不做言語,他便自顧自念起來了這辮發真修的罪狀:
“烏石古,水橋蠻出身。筑基中期修為,曾于憲州石室縣開宗立派,荼毒周遭百里方圓。信蠻教詭方,生啖童男千人,活剖孕婦取紫河.”
“誒誒誒,要殺殺、要剮剮,莫要喬做個判官模樣,以為憑此便就能審乃公!乃.”
“乃爾母!”
靳世倫到底有些定力,一旁的劉雅確是難按捺得住,手頭金磚恨不能徑直將烏石古攔腰砸斷,左右留口氣授符便是。
只是到了總是存了些理智,便只又加了一重靈禁與這蠻修身上,令得這烏石古頓覺周身百穴刺痛難耐、好似蝕骨。
“呵,咳咳.你們重明宗這些小的,還真將你家掌門那假仁假義的模樣學了個通透。”烏石古只靠著一聲慘笑,便就又將場內二人的目光拉到了他的身上。
“咳咳.”烏石古佝僂著搖咳個不停,散亂的辮發裹著嘴角殘血將他一張黑臉擦得好生鮮艷,他卻兀自不管,只又咧嘴一笑,露出來滿嘴土黃色的齲齒:
“說到底,不還是要擒了我等來做簽軍?這仙朝鷹犬的滋味,也就是你們重明宗之流能受得住。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待得匡家宗室真就收回了這天下,屆時你家便是出個真人,也照舊要被他們拿捏在股掌之中。
哈哈,你當你們會有個什么好下場?資糧、女子,哪樣可留得住?”
烏石古言到此處,語氣中又加了一分肅然味道,只瞪著一雙鋒銳的眼眸朝著靳世倫冷聲問道:
“說我荼毒百里,你家修行便就不用人丹?!偏你家規矩森嚴,大言到轄內人等皆不許拿凡人當煉材、資糧?!!你這不是壞人修行!斷人道途?!
試問天底下哪有你家這般苛刻的主家?!你家那掌門,豈不是還真以為拿匡家人都難做成的事情,你家能做得成?!”
烏石古似是當真覺得自己無錯。
這連聲詰問確是落地砸地、鏗鏘有力,直氣得一旁的劉雅將牙關咬緊、又握緊了手頭金磚。
不過顯是閱歷更深的靳世倫見得烏石古這猖狂模樣,卻也不甚著惱、更無有心思與烏石古解釋重明宗上下還真就不服人丹,只是冷聲言道:
“道友本就罪無可恕,要不是家師仁德,專門還叮囑過靳某給爾等自陳機會,你當靳某是想走這過場不成?!!”
那烏石古內里蠻性涌了上來、繼而雙目猩紅,直視著靳世倫時候仍未見得半分懼色。
“劉師弟,授符!”
劉雅早就等待不急,聞聲過后、即就動作,只這時候,靜室門開,卻是一負劍修士邁步進來。
“三師叔/蔣師叔。”
“嗯,”蔣青淡淡應了一聲,一雙鮮亮的眸子微微一瞥,烏石古陡然間想起來前者陣斬他水橋蠻一族丹主的景象,身上那股血勇即就登時泄了下去,便連一直高昂的脖頸也都再撐不起來。
便是明曉得蔣青是一同階修士,可論及這威勢帶給烏石古的感受,確是都已經不比從前得幸見過的金丹上修相差許多。
且若真要論及殺伐之氣,或還是這重明蔣三更加駭人。
蔣青只是輕輕一瞥,便就壓服了先前還猖狂十分的烏石古。但他卻也不覺得意,只是又問:“此間還剩得多少?”
劉雅當即會意,連手中冊薄都是不看,即就恭聲應道:“回蔣師叔,計有丹主一、真修廿二、練氣千五百人。”
“嗯,也算夠用。”蔣青頷首應過,繼而又言:“奉掌門師兄親命,要世倫你即日起叫上卞滸道友帶著這些人趕赴三汀州,將他們交予連師叔手上聽用便好。”
“連師叔祖?!”靳世倫有些意外、低喃一聲,卻也無有發文,只是恭聲應道:“弟子尊命。”
蔣青言過之后不想久留,正待邁出監室,但在臨了時候,卻又看過了癱坐地上的烏石古一眼,倏然問道:“若未記錯,你這廝當是由我擒下來的?”
烏石古被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嚇得身子一顫,竟是全然看不出先時那視死如歸的模樣,當即拜了下來:“是是,小人確是不知天高地厚,是由蔣長老所擒!”
“我還當你真不怕死,”
一道燦亮的劍光隨身而落,刺得烏石古這堂堂真修都猛然瞇起了眼,只是這般反應過后、才覺不好。
“苦也,就此再無命在!!”
只是這烏石古心頭悲呼才起,過后卻未感到周身要害有何異樣、唯獨腦后一輕。
原是其一頭散發已然被一道劍光凌冽根根斬開,其間臟污也已被磨滅干凈,這頭亂發卻要比剛出的膩子還要滑順。
不過這烏石古卻未有半點不適,反全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但這時候,蔣青卻是看也不看,只又轉頭與靳世倫言道:“這等腌臜貨色不消憐惜,途中若有什么不恭之舉,只消宰了便是。”
烏石古聽得身子一顫,忙不迭地叩首不停。
就在這“咚咚”聲中,蔣青復又輕聲叮囑:“三汀州那邊或有些人要與我家為難,你機警著些,若是連師叔那邊有些難事,記得回來報予我與掌門師兄,不得怠慢。”
“弟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