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栗掌門是要作何談?”匡琉亭語氣淡淡,聽得出有些意興闌珊。
栗云沉聲言道:“匡道友是受了摘星樓主看重的晚輩,兩儀宗也不愿招惹。云角州乃仙朝劃給道友的封地,兩儀宗之后一個手指頭都不伸。荊南州,也可先保持現狀。”
說完這些,匡琉亭卻是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看向栗云之時,反有譏笑之色。
栗云自曉得僅靠著維持現狀這條件,定不滿足匡琉亭這頭餓虎,若不是礙于真人之令,他這時候都恨不得不顧金丹身份,徑直將這桀驁晚輩拍死當場。
“匡道友對于弘益門是有設計的。從一開始吩咐下面人欺凌弘益門派駐修士,令其心生怨懟、到遣人勾一窮二白的吳蒼云圖謀單家家產、再到以黑履道人做餌,誘本座下令,讓薛伍以救人為由,賺其性命 這些事情看似毫無聯系,卻都因了以單家做針、重明宗做骨勾了起來。道友麾下有高人,心思伶俐得很,這次卻是兩儀宗棋差一著。”
匡琉亭聽得栗云這話笑意更濃,言道:“栗掌門此言差矣,這主意本伯自己想不得么?”
栗云搖了搖頭,面色一正,沉聲言道:“南安伯做事雖失了些大家氣度,卻也做不出這等小家子氣的算計。況且此番謀劃雖成,但其中僥幸未免太多,不是正法。”
匡琉亭聽后笑意未減,對于栗云這中肯之言亦無半分著惱。
這番卻是栗云想當然了些,當朝媯相的首徒門下,做過檢校秘書郎、赤縣正印的云角州州刺史朱彤的謀算,又豈止這一樁?
云角州廷手中,又何止康大掌門的重明宗這么一個棋子?
要以重明宗做骨的這一套算計,不過只是朱彤手中頗為無關緊要的一套罷了。
只是連他始作俑者都未想到,居然就這么一路陰差陽錯,真的奏效了罷了。
縱算康大寶等人未能勾得吳蒼云等人出來,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只要匡琉亭想動弘益門,朱彤定就能殫精竭慮的,令得他家難逃此劫。
既然匡琉亭莞爾不答,栗云便也不做指摘了,反是突地問道:“敢問匡道友舍了帝京風華,紆尊降貴來云角州,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匡琉亭徐徐斂了笑意,緩緩言道:“本伯之所以來此,便是要收拾舊山河、以報圣君之恩、祭告祖宗之廟。”
栗云哂然一笑,輕搖搖頭,繼而言道:“既然匡道友不愿意講,那便算了。那本座便換個說法,弘益門要如何做,才能令得匡道友滿意,令得匡道友對其高抬貴手?!”
匡琉亭目光一凜,換做正色,惜字如金:“定州!”
“道友要幾縣?”
“全州。”
“全州?!”
栗云的臉色難看下來,面生陰鷙:“你南安伯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兩儀宗顧忌南王殿下體面,先割云角州,再讓荊南一縣,已是仁至義盡!定州是弘益門根基所在,定不能讓,還請南安伯另言其他了。”
匡琉亭不以為意,反聲笑道:“栗掌門既無有相談的誠意,那又何必拉扯著某浪費時間?既然本伯這提議,你這兩儀宗掌門不許,那本伯便去與弘益門的太上長老去談。
他門下筑基吳蒼云現今在平戎縣境內犯了煉制童男血膏的重罪;征辟在云角州廷中的這些弘益門弟子又有包庇此惡賊的劣跡;
在平戎縣令康大寶對吳蒼云進行緝捕之時,以吳蒼云之師為首薛伍的幾名惡修更是作亂犯上、險些戕害了我云角州廷的仙朝正官 我若是將這些足要抄家滅門的大罪一一說給解意聽了,想來他多半要比你栗掌門識得大體些。”
“匡琉亭!”栗云雙目一紅,切齒喊道。其身上的金丹氣勢終于再不壓抑,迸發出來。
如此境況,卻是由不得他不怒!無怪仇云生那戀棧之人,這次居然如此痛快地便將掌門之位交還到了他們重鉛峰手中。
匡琉亭這山芋比栗云先前所想,還要燙手許多!
“這廝當真是得寸進尺!若是給弘益門安了這些名目,便是摘星樓曉得了匡琉亭要對弘益門下手,多半也只會坐視不管!大人物的臉面,總要比小角色的性命值錢的。”
見了栗云這反應,匡琉亭卻是凌然不懼,只見其身上漸漸析出雷文道印,玄奧非常:“還有栗云上修,你今次又出手攔本伯了。
待本伯回去過后,亦會行文回稟南王殿下,請他老人家問一問摘星樓主:這二位真人先前所議的那所謂‘金丹不出’之事,在你栗大掌門的耳里頭,到底是不是一句空話?!”
匡琉亭說到此處一頓:“若是都無有所忌了,栗掌門也不消再忍了,某也不走。正好先前才見了小兒輩施為,你我二人,也可乘興一戰。”
這宗室貴胄的面上陡然被肅殺之氣擠滿,直視著栗云,似是將后者當成了砧板魚肉:“既分勝負、亦決生死!”
“匡琉亭!!”
————太虛下頭 “多謝三位道友援救之義。”孫嬤嬤拄著只剩半截的鳩杖,朝著帶人來援的鄧百川一一謝過。
康大掌門與蔣青被黑履道人押著回青菡院請費家丹師治傷去了,康大寶離開之前,還不忘強打起精神先將這地上的幾位弘益門筑基的儲物袋一一摘過。
黑履道人無奈之際,卻也未忘了想將這些弘益門筑基的丹田封禁,鎖了靈骨,以防萬一。
墨聞所煉成傀儡盡失,算是丟了全部身家,又身負重傷,康大掌門自不可能坐視不管,是以也被黑履道人一道帶去了。
遂重明宗這感謝援軍之事,康大寶便只有委托還留在此處、地位最高的孫嬤嬤來做了。
“來得晚了,還請前輩見諒!”岳灃此時與重明坊市內那盛氣凌人的模樣可半點不像蓋因自見識過了康大掌門肩頭那枚雷燕符文過后,岳灃便看得清楚了。
與韓城岳家那些高修之前所想的不同,康大寶這廝絕不只是因了黑履道人的關系才得了匡琉亭的青睞。
在如今云角州廷內眾多筑基之中,能享有如此恩遇的,定是鳳毛麟角!
直到此時岳灃都還在心頭打鼓,他甚至覺得便是整個云角州,恐怕都尋不出來第二位能得伯爺落印雷燕符文的。
如此看來,那 “何須顧忌門戶之見,往后還需得竭力交好才是!”岳灃心頭瞬時起了計較。
可笑家主先前還將岳家女許給了桂祥,想讓后者跟康大寶比一比。這怎么比?這下怕是連康大掌門袖子上的一根線頭都難比得了。
與之相比,鄧百川的反應卻有些平淡了,只作揖與孫嬤嬤回禮言道:“晚輩修為不濟,來得晚了,才令得前輩無援、貴女生憂,前輩莫要見怪才是。”
雖然被康大掌門的實力驚到了,但這京畿子弟心頭卻還是無有與其親近之意,是以比起岳灃來可是少了好些熱絡。
贅在最后的桂祥同樣不咸不淡地回禮,這廝的養氣功夫顯是不凡,便是孫嬤嬤這閱盡人世的老筑基,都未見得他這面上生出來一分異色。
旁人明明近在咫尺,卻都很難看得出,桂祥心頭生出的驚濤駭浪連片刻都未停歇。
他甚至都已在打算,要不要遠走他鄉、跑去別道過活。
要知道,便是不算雷燕轟殺的薛伍,單只康大寶自己本身,也斗得敗數位弘益門這金丹大派出身的筑基。
桂祥自曉得自家事,這里頭任一位自己都比不得,便是那被康大寶鎖在手中,當個雞子一般隨手捏死的小眼筑基,自己都遠不是對手。
況且重明宗除了康大寶外,還有蔣青。還將費疏荷的青菡院也整合入手,得了孫嬤嬤可用。還有若即若離的黑履道人在外奧援,還有大概率筑基的費疏荷 這般看來,重明宗距離成為書劍門這樣南牛北岳之下的一流宗門,所欠缺的其實不過是時間和底蘊罷了。
他桂祥不過一僥幸筑成道基的卑賤散修罷了,著實招惹不起這樣的仇家。
先前想為嬋娘報仇是真,但而今筑基過后,得享陽壽二百四十載,桂祥的心思也在不知不覺之中發生了變化。
現在若真要讓他棄了這之后的百余年富貴、一心復仇,桂祥亦是舍不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當年殺韓韻道的事情,重明宗上下迄今為止還無有一人曉得,若不然.
忐忑不安之際桂祥還要強做正色,卻是有些難為他了。這廝心頭情緒百感交集:“早知道,便救下他了;早知道,便早早將他殺了。”
桂祥這重明宗的生死仇人卻被孫嬤嬤同眾多來援的修士一起,迎到了重明宗的會客大堂之中,倒是滑稽。
雖然此次危機盡是康大掌門等人自行化解的,但是鄧百川等人冒險來援卻是不爭的事實,這份人情自是要欠下的。
作為主家、自要道謝才對。
費疏荷匆匆到了青菡院探望過那冤家,確認其與蔣青都傷勢不重過后,便是半刻不停地返回重明宗內,招待賓客、大擺宴席。
大家貴女雖是長在深閨,但這待人接物、人情往來可都是從娘胎里頭開始學起來的。這持家之事,也有教養嬤嬤言傳身教。
費疏荷年歲尚小,雖經歷得少些,但有著孫嬤嬤在旁拾遺補缺,很快便學以致用、如魚得水起來。
康大掌門與蔣青雖還在治傷,但卻不好慢待了客人。在費疏荷殷殷囑咐,催得費家仆役們忙碌了起來。
重明弟子們自是不甘示弱,先前半分力都未能出上的靳世倫拉著墨兒回了熟悉的灶房。大擺宴席,如何少得了他們兩公婆?
這些年來靳世倫的修為因了資質所限,雖漲得慢了些,但這庖師的造詣卻又更進一步,已在不久前進階到了中品境界。
論起來,如今重明宗下代弟子中人才亦不算少,但在修真百藝一方面,卻也只有康榮泉一人能夠穩壓靳世倫一頭,先于其一步進階中品稼師。
至于其余弟子,要么還未開竅,多年下來都未入品;要么便是在下品之境止步不前。
這一現狀,便是康大掌門借了費疏荷所攜來的人才來重明宗充當百藝教習過后,也還未能發生改變。
開心的人自是該開心的,這些冒著身死風險來援重明宗的緝盜所巡丁們,在此時便就該開懷暢飲、醉生夢死;
但傷心的人卻也是該傷心的,堂內的熱鬧與喪子喪弟的袁晉父子毫無關系。袁如意歿在了他大婚的半月前,遭心氣不順的吳于跟諸多童男一并煉作了給吳蒼云療傷的血膏。
何其蠢笨,無怪連吳蒼云受創之時,都要痛罵一聲。
賀元稟也歿了,歿在了他身為重明城鎮守的職司上。
佩著斂息靈器的練氣巔峰修士的猝然一擊,他都替袁如意擋下來了,無愧是重明宗第一劍仙的開山大弟子。
但賀元稟能做的卻也僅限于此了,一具靈木棺槨,替他向宗門師長們彰顯了身為重明弟子的擔當。
其拜入重明宗的小族弟,洪縣賀家下代子弟中唯一的三靈根修士賀元意哀慟不已。
先歿筑基有望的家主賀德宗、再歿新一代中與拜入普州石山宗的賀元禾齊名,被視作賀家棟梁的賀元稟。
洪縣賀家這幾年間,何其多難?!
傷心的自然不止袁晉一家與賀元意,重明弟子們盡都強忍著同門遭難的悲痛,招待好了這些來為重明宗助拳的義士。
最后一日的晚宴,康大掌門強撐病體,親自與每一位巡丁道謝敬酒,亦是又將不少重義氣的好漢子感動得稀里嘩啦。
臨行之前,費疏荷除了為三名筑基與邵萌單獨備了一份厚禮之外,還為每位來援的每一位巡丁都分門別類備好了一份價值百枚靈石的回禮。
這些費家仆役們察言觀色、探聽消息的本事,可不是這些沒有見識的土修士們能夠想到的。這些天他們只靠著閑聊時候的只言片語,便將巡丁們的喜好、所需打聽出來了個七七八八。
是以費疏荷這次的回禮非但貴重,還足見心意。所贈之物,也都是這些巡丁心念之物。
大家貴女做事卻是不同凡響,這出手之大方,自是重明宗內某個錙銖必較的人遠不能比的。
康大寶強做笑臉,應付完了熱絡十分的岳灃正待轉身,卻聽得岳灃身后的桂祥出聲言道:“康縣令,可否與我這故友說一說話。”
岳灃這時候也適時言道,一副要做中人調解的模樣:“是極是極,本是故友,康縣令可否賞臉與我這妹婿說一說話。”
“桂道友與某還有什么話講?”康大掌門不認為時至今日,岳灃還不知曉自己與桂祥的恩怨。
當年山公與秦蘇弗發動同修會中人緝捕桂祥的動靜可是不小,桂祥當年能投進岳家做門客,不過是因為轄制半州的韓城岳家,根本無有心思了解這些練氣小修的舊怨罷了。
但現今康、桂二人都陸續筑基,岳家定就早已將這些恩怨情仇知曉清楚了。
“康掌.康老弟,桂某最后再托大叫你一聲康老弟。當年是我一時想差,又遭了我那道侶挑撥,方才鑄成大錯。壞了半世清名、又壞了你我交情,還落得個道侶身喪、遠走他鄉的下場。
可畢竟已時過多年,岳家家主寬仁、聘我為婿。我有新妻,當年道友亦無損失,如此一來,我與你家可否化干戈與玉帛,自此各自相安?”
岳灃面色不好,康大寶卻是又將桂祥端詳了許久,沉鳴半晌過后,方才開口,語氣中盡是疲憊:“好!”
“桂祥謝過康縣尊寬宥!”桂祥這面上功夫做得十足,長揖再拜,恭謹非常。康大掌門便再未看過他了,只與岳灃行禮拜別。
重明宗內還有許多事,暫離不得他這個掌門。
待得康大寶離去過后,岳灃方才朝著桂祥這廝冷哼一聲,掉頭便走。桂祥心中一塊大石方才落地,見得岳灃如此反應,只一思索便就猜到了這是為何。
“舅兄且聽桂祥解釋,非是桂祥薄情,桂祥今日所為,都是不想耽誤了舅兄謀劃的大事。”
桂祥這話方一出口,岳灃便就止住了腳步,低聲念道:“連你都看出來,看來某是太熱切了些。”
“愚人千慮、終有一得。”桂祥謙遜十分,“桂祥能筑成道基、再得舅兄抬舉,進了岳家門戶。舅兄對桂祥有再造之恩。桂祥非是不知恩義之輩,此后所言所行,便就一心只為岳家、只為舅兄。”
岳灃沒有被他這表忠心的表象所惑,只輕聲言道:“你最好是如這般想,縱然不是,也最好按著這般去做。”
語氣淡淡,桂祥卻覺話風入耳,冰徹入骨,當即大禮拜道:“桂祥定不負舅兄所托!”
岳灃看也不看,大步踏出:“起來吧,我們先回族里,此間事了,需得盡快回稟家主、早做計較才是。”
桂祥連忙起身跟上,似是不曉得其身后的重明宗內,還有一雙眼睛正看著他的背影,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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