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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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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檁,你怎么來我荊南州了?”袁不文收了手戟,語氣頗為忌憚。

  “多年不見,你袁不文也算出息了。聽你這口氣,這荊南州是一不歸兩儀宗、二不歸大衛仙朝,就歸你袁家了?!”岳檁老神在在,比起袁不文,可是要輕松得多。

  袁不文臉上生出一分怒色,直言道:“便慣口舌之利,任由你說又能如何?”

  “那便不說了,打便是了。”岳檁板起臉來,袁不文那頭似是未曾想過岳檁此次如此剛硬,被僵得說不出話來,面色變幻不停。

  到最后還是只得軟了下去:“又無甚大事,你我兩家,又何苦兵戎相見?”

  這廝當年可是在匡琉亭手底下保得了性命的,平心而論,本事自要比自己強出許多。

  他們這些假丹修士,都是絕了道途才換來這一甲子壽數,可比尋常修士還要憐惜性命得多。黑砂峰蔣元給的那點兒條件,可還難令得他付出這般代價。

  “去吧,”岳檁的眼睛又彎起來了,朝著尹山公輕聲念道。

  后者起初聽后還是掙扎起身致謝,直到口中又念起來了一段拗口的咒文,數息過后,面色便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康大寶想也知道,使用如此立竿見影的秘法背后定有常人難以接受的代價。可見了山公那堅毅無比的神色,便曉得自己定勸不得了。

  遂便與蔣青一般,只是立在身側關切看著。

  至于黑履道人,更是早早的便不懼袁不文那剜人的眸光,直朝著陳野的背影蓋了過去。

  尹山公心頭焦急,歇不得太久,帶上蔣青齊頭并進,同樣迎著袁不文那雙陰沉的眸子,照著黑履道人的方向追趕上去。

  康大寶未有去追,擎著墨淵旗化成的大纛,準備重新回歸陣中。他倒不信陳野到了這般地步,還能有翻身的手段。

  尹山公三人圍剿,已不缺自己一個了,如此一來,還不如早些落回陣中,護著門人放心。說到底,苦心積攢下來的這點兒門人弟子們,才是康大掌門這守財奴最看重的一筆財富。

  康大寶既然未去,袁不文也不回頭去看追襲陳野的三人,索性只將目光投對面的康大寶一人身上。

  康大寶只看了那冒著寒光的赤戟一眼,便覺背上冷汗生出。

  這時候袁不文若是不顧岳檁在側,執意要一戟劃來。那康大掌門最后那道保命的青煙,說不得就真要用上了。

  岳檁卻是不慣著袁不文,邁步上前,瞪起眼睛將袁不文的目光又盡數撞了回去,語氣倒是仍舊平淡:“要談便談、要打便打。”

  見得袁不文不開腔了,將極具侵略的眼神斂了回去,便又轉頭向康大寶言道:“康掌門,做你的事去。”

  “多謝前輩。”康大寶口中感激一陣,便放心大膽地落回陣中。

  這片小小的天域這下便只剩了袁、岳二人,袁不文對于康大掌門的離開毫不在意,只朝著岳檁滿臉陰翳地笑著:“這廝可是潁州費家的嫡婿,你這韓城岳家的家主,又何須幫他呢?”

  岳檁眉眼一抬,對于袁不文拿云角州廷土客之爭來挑撥倒是毫不在意。都活了貳佰來歲的人了,若是只被這么幾句話說得改變立場,那才是個笑話。

  岳家人自岳灃傳來消息過后,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袁家不下場,那岳家自也不動。但今日袁不文都親自動身了,岳檁自是要來會一會這位老鄰居的。

  “這小子又非入贅,即便是娶了費家嫡女,也照舊是我云角州人,為何不幫吶?”

  袁不文不笑了,只淡聲言道:“你我兩家,早在百年前就已約好。你岳家不享荊南州寸土,我袁家也守望相助,助你家坐穩被定南牛家覬覦的云角半州。怎么,岳家主要食言了?”

  岳檁只是輕聲嘆道:“從前山南道中沒有南安伯、現今定南牛家也平滅了,這約定一事,又如何能做得數?”

  “既如此,那便是真要兵戎相見了?”袁不文劍眉豎起,華服一挑下擺,整個人的氣勢陡然漲了一截。

  “打是能打,但又何必呢?”岳檁見得袁不文臉色稍緩,轉而言道:“白沙縣重要嗎?”

  “荊南州攏共才只有一十一縣。”后者未明白岳檁心思,悶聲答道。

  “伯爺不滿現狀早已許久了,便是整個荊南州,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你今番救得了一回,也救不得下一回。”

  岳檁話在此處頓了一頓,負手看向下方的戰場——

  自康大掌門這個冰葉筑基回歸過后,已帶著合攏過來的新云盟其他諸家隊伍,殺得長寧宗一方潰不成軍了。

  康大掌門的蟲云奈何不得袁不文這假丹,對付下頭這些練氣弟子卻是如魚得水。長寧宗中偶有那么一兩個出挑的弟子敢出來領頭主持大局,定要被獅蟲們重點照顧。

  縱是一時半會兒下來制不得他,但到圈起來圍攏過后,只待康大寶過來。連破妄金眸都不消用,只拿著墨淵旗橫刺過去,便能輕松結果這些長寧宗弟子的性命,無往不利。

  長寧宗一方瞬時被殺得四散星野,新云盟的各家隊伍為了擒殺殘敵,自是不可能似先前一般嚴守陣型了。

  亂有亂的打法,重明宗弟子們三三兩兩各結小陣,身上或多或少都分了一二張康大掌門從岳灃手上討來的二階符箓,都盡都早早捏在手中,隨時準備激發。

  有著此等符箓,真有那棘手要命的敵人,不說反殺回去,一心保住性命倒是不難。

  康榮泉今日表現得尤為出挑,不單與袁長生一路合殺了兩名葛家后期修士,還獨自以木法又圈住了一名林家真傳,跟趕上來的段安樂一道用符箓迅速強殺。

  做完這些,三人一道又攆上了正在一伙真靈門鐵鱗騎。

  這下卻是金毛老驢發威,足生云氣,一個強突上去,老驢一口焰火噴出,熏得贅在最后的一匹鐵鱗馬兩臀發黑。

  鐵鱗馬臀上的一片硬若玄鐵的鱗甲都被烤化大半,背上真靈門弟子好懸被甩翻下去,靠著與坐騎的良好默契,方才穩了下來。

  但因了這股妖炎,卻是與先前并行的同門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其中有那交情好的,想撥馬回來相救,卻被領頭那名真靈門真傳喝住,強令不得回轉,只得含淚離去。

  鐵鱗馬不曉得背上主人心情如何百感交集,臀上那火辣辣的燒傷還未平復半分,便又覺胯下傳來一陣劇痛。

  這下便是半點都忍不得了,任憑背上騎士將韁繩都勒進了鐵鱗馬的頸肉里頭,卻還是連人帶馬一道掀翻地上。

  那真靈門弟子是在被掀翻的半空之中,才曉得了到底是生了什么變故。

  只見那老驢滿嘴鮮紅,嘴上還叼著一塊足有尺長的柱狀血肉,昂首塞進嘴里頭吞吃著。至于那鐵鱗馬剛才被烤成半熟的兩顆卵蛋,則早已被老驢嚼吃下去。

  真靈門弟子未能氣惱太久,便被一件緊跟過來的銀環法器擊中腦袋,粘稠四濺,灑在了正在哀鳴不止的鐵鱗馬臉上。

  段安樂與袁長生只慢了一步,現在緊趕過來,便就沒能湊上熱鬧。

  康榮泉一人一騎,三兩下之間,便就解決了一騎名頭不小的鐵鱗騎。再一召手,真靈門弟子的儲物袋便就落進自家手頭。

  云履從兩邊一敲還在咀嚼個不停的金毛老驢,三人調轉方向,不再去追那伙速度驚人的鐵鱗騎了,朝著被單家修士圍堵得慌不擇路的一伙葛家修士撲殺過去。

  岳檁只看了幾眼,便就收回目光,轉向道:“你看到了吧?長寧宗是如此下場,你們袁家若是投的再晚些,照舊是這般下場。趁著伯爺手邊還乏人可用,還不如早些投過來。”

  袁不文目中流過一絲不屑,冷聲言道:“岳道友莫拿這話哄我,匡琉亭的說客,某這里來過幾撥,某也殺過幾個。

  匡家人成不得事的,當年沈靈楓平蠻過后,兩儀宗自身不正、管不得許多,仙朝在云角州的局面比起今天不曉得要好上多少。

  但偏偏匡家人就是要調沈靈楓走,就是看不上云角州這塊邊地。現在云角州廷看上去團錦簇,焉知道會不會又在哪天舍了你們這些人,再次一走了之呢?

  你們岳家自要去做云角州伯的岳家,愿意拿出族人親朋去博一把,袁家不會置喙半點。但荊南袁家卻是無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想安生過活。

  要某投云角州廷,那除非是兩儀宗金丹全滅、摘星樓元嬰坐化。”

  岳檁聽得袁不文此言,也不見惱,輕聲念道:“鼠目寸光,”見得袁不文張口又要爭辯,岳檁也不想再多言,只直言道:

  “你家既然忍得住再過一千年都不出金丹,那某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既如此,那你家便讓出白沙縣來,若是再舍不得,那就打!我倒要看看,你們荊南袁家,又舍得為兩儀宗留多少血。”

  袁不文不答了,將手中赤戟收了起來,面色陰翳,喜怒難分。

  陳野背上又挨了黑履道人一劍,用了“血骨浸器”這門秘術才養好的二階飛劍也早早散落下去,不知所終。

  他這實力本就遠不如黑履道人,更莫說其后還有山公與蔣青追趕。

  二人都不是弱手,特別是前者,強撐著殘軀,一副誓要斬殺自己的表情。

  陳野時至今日都想不通,當年他在平戎縣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人中龍鳳,早些年山公對他這后起之秀亦是青睞有加、屢屢傳道。

  說得直接些,便是自己草巫教中,那放任道侶采補自家弟子的授藝恩師,對自己也差得遠哩,足稱得上是恩重如山。

  后面自己筑基失敗,絕了道途,山公亦是惋惜不已,還為自己介紹過丹師、尋過藥方。怎么只是為了那點凡人,雙方便斷了這份情誼呢?好不令人惋惜!

  “不就是些許凡人嘛,山公好薄情那!!”陳野曉得是因何至此,卻想不通自己到底錯在哪里?凡人是性命、妖獸草靈亦是性命,服血丹、服草丹、石丹,又有何種區別?與天掙命,理當如此!

  區區少了數十練氣、萬數凡人,便能成就一個筑基真修,這買賣又哪里不劃算了!

  黑履道人聽得出陳野悲憤,卻是兀自出劍,聽泉聲亮,震得陳野身軀一抖。他以邪法筑成道基,雖只比冰葉稍差,但此時靈器失落、身負重傷,被黑履道人鎖住又哪還能活?

  聽泉劍一聲脆響,白進紅出。

  陳野滿腹臟器盡被劍氣劃爛,自胸膛到小腹盡被劍身轟碎,兩肋皮肉只有些許粘連,才勉強令得他沒有上下分離。

  陳野眼神空洞,此時他已經沒有回頭去瞪一眼黑履道人的力氣了。

  他只能被動無力地仰頭看向天空,此時天是黑的,在他眼里頭卻是藍的。

  彌留之際,他似是又想起來小時候阿娘便告訴過他,漫天神佛都住在那云層穹頂上頭,待自己將來成了仙人,也可以在那上頭吞云吐霧、采霞飲露、不生病痛、飽食無憂。

到了那時候,咱們家中不會沒有米、父親不會再整日倒在病榻上頭咳血、骨瘦如柴的小妹,也會有一條屬于她自己的、嶄新的褻褲  可陳野自拜入草巫教過后,便再沒有回過那個即將傾倒的茅房了。

  后來家里頭永遠有米、小妹有穿不完的華服、父親起得來床了,還能再納一房小妻,繼續生兒育女,只有阿娘,她永遠的失去了她的兒子。

  此時他不覺痛,只覺心頭泛起一絲酸楚。

  阿娘的聲音漸漸遠去,陳野的眼前似是又出現了史理的幻影。后者并非死前那副老瘋子的模樣,反是如年輕時候那般英俊瀟灑。

  史師兄只笑著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頭,他的手很大很厚,跟只熊掌一樣,熱呼呼的,便似小時候一樣的溫暖。

  如果不消為了師娘爭風吃醋、不消爭那勞什子的掌門位置,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或者說,即便發生了這些事情,他們也還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尤記得,審卬手中有《易殷》秘術之事,還是陳野在史理的修行手札中翻出來的。

  陳野想起來這些,嘴角輕揚,此時他眼中的藍天緩緩暗了下去,從明媚陽光過渡到了幽黑深邃。

  他聽到了身后的黑履道人正緩步走來,卻也毫不在意。

  “喀拉”,他聽得出來這是飛劍斷骨的聲音、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腦袋被黑履道人抓住發髻提了起來。

  陳野突覺無比輕松,卻又沒有力氣合上眼睛,腦子里頭生出來一個此生最后一個念頭來:“死了、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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