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妖?這個鼎,便是當年的鼎妖?”
彥先生顯然是聽過這個名字,問道。
“鼎生萬手,無所不吞,不是鼎妖是什么?”
青羊羽撫掌笑道:“真不錯,真不錯,若是鼎妖能被周玄降伏,再加上那青紅兩尾大魚,寶丹天成,寶丹天成。”
彥先生聽到此處,也是一臉的興奮,畢竟那青羊羽可是答應過他的,只要白玉京有了什么獎賞,他也能分到一些好處。
他的眼睛,又往那白玉京上瞧去。
在鼎妖現了真身之后,白玉京似乎也得到了奇怪的共鳴,
那雪白的墻壁上,竟然也鉆出了無數的人手,如水草一般飄搖,
那座令人聞風喪膽的白玉京,緊接著爆發出了一陣陣恐怖的驚悚笑聲,
它似乎在為即將出爐的丹藥,欣喜若狂……
無數雙手,在不斷的揮舞,然后不知道在抓取著什么,
謝家岙前,周玄和畫家他們,都被眼前的一幕給驚詫到了。
倒是懂煉丹的白鹿方士,此時蹲在地上,雙手托著腮幫子,在沉思些什么似的。
周玄走到了白鹿方士的身后,一腳踹到他的屁股上,問:“老白鹿,你想些啥在呢?”
白鹿方士連忙起了身,對周玄說道:“大先生,你瞧那些手在抓啥?”
“我哪知道?什么都瞧不見。”
周玄說道。
白鹿方士則拍了拍胸脯,說道:“它們抓取的,正是香魂和火靈……”
“井國的香火本源?”周玄問道。
“是的,是的。”
白鹿方士說道:“人間愿力、七情六欲、井國香火,這三方材料,要是在爐子里,不斷的凝煉,最后指不定煉出個什么東西呢。”
“會不會炸爐?”周玄只關心這個。
他今夜的目的極其簡單——煉制出一枚好丹藥,然后既收獲天穹的認可,順利成為天穹丹官,
然后便是拿這枚丹,與「天地」易物,換來木華的“亡人回陽”。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不炸爐,這方大爐膛安安穩穩的煉出丹藥來,那丹藥的質量,決然是差不了的。
“必然不會炸爐,這爐鼎,自有靈性,它煉丹,有分寸的。”
白鹿方士想到了這兒,又說道:“只是,不知它要煉出何種丹藥了。”
周玄聽到這兒,心中便有了疑惑,對白鹿方士說道:“不對啊,老白鹿,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講的。”
白鹿方士以前對“星空卷”的判斷是——這幅畫卷,的確可以自動煉制丹藥,但問題也隨之而來,畫卷的缺點便是,只能煉制出一種固定的丹藥。
既然上一次,星空卷煉出來的藥塵,便是「天地增壽丹」,那這一次煉出來的丹,也應該是天地增壽丹才對。
“唉,大先生,這方大丹鼎太過于神異,我也沒見過這么大的世面嘛。”
白鹿方士以前,還以為“星空卷”,只能煉制“人間愿力”呢,結果這東西,什么都吞,連夜間飄蕩的晚風,也一口給吞了。
“看著煉吧。”
周玄雙手背負,安靜的等著。
天火、青紅雙魚皆已入爐,
人間愿力、七情六欲、井國香火,也都成功投入,他要做的,無非就是等,等到這爐鼎開爐放丹即可。
天穹、白玉京,都在關注這一爐丹,但周玄,并沒有任何緊張的情緒,跟看戲似的,就差誰再給搬把椅子、遞個茶壺、塞把瓜子。
他一邊溜著小茶水,一邊看煉丹。
嗚嗚嗚 丹爐里,一陣鬼哭狼嚎的動靜不斷爆發,鬼戾之聲,一會兒幽怨,一會兒啼哭,一會兒又是那種利爪在金屬上抓撓的響動,
這些凄厲的聲音,聽得畫家、樂師他們精神恍惚。
而在那聲音的持續之下,那個丹爐大鼎的顏色,卻漸漸的有了變化。
那爐子,是翠姐動用山石凝造而成,而明江府的山體,大多是堅硬青石。
這爐子最開始的顏色,也自然是青色,再加上爐內有天火燒灼,火光透過后,青磚之石穿過了一些光亮,青中泛著些綠琉璃的色澤,
但漸漸的,這些青綠雜糅的顏色,開始有些透明了起來,
先是呈現濃厚的霧狀,然后那些濃霧變成薄霧,薄霧再削減成了窗紗,
最后,窗紗也不在了,整個爐鼎,成了透明玻璃的色澤,那爐中的景象,便沒有了遮攔,清晰的展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周玄便看到,那爐中,并不是火,而是湛清如同溪水般的物事,在不斷的旋動,
數不清的活人,在那清水之中掙扎,有些人想逃,卻被渦流卷住了,脫不得身,
“救……救我……”
那些爐鼎中的活人,拼命的朝著周玄、畫家他們招手,呼喊。
周玄實際上,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但他從那些困頓之人的嘴形,也能分辨出他們的呼救。
白鹿方士怕周玄心軟,連忙說道:“大先生,這些人,都是由七情六欲所化,不是真正的人,你莫要生出惻隱之心來。”
原本人間愿力也會化成人形,但這些愿力過于膜拜周玄,今晚,它們是鐵了心的要為周玄煉丹,所以成了爐中之水,很是配合。
但那些「七情六欲」,就沒有那般配合了,不愿融于丹水,不斷的掙脫。
“我到底是做了一些什么柔弱病嬌的事情,怎么你們一個個都認為我沒有鐵石心腸呢?”
先有喜山王的“君子遠庖廚”的勸誡,現在白鹿方士又讓周玄別動“惻隱之心”,
周玄頗有些無語,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體面了,導致大伙都認為他是個亂世圣母。
“我頗有些善心,但我哪怕大發慈悲,也知道什么叫有時有晌。”
周玄擲地有聲的說道。
白鹿方士聽到此處,便不再勸了。
煉丹還在繼續,不過,很快,這煉丹的路數,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問題便是那些求救的人,它們都在碧水中浮沉,但始終沒有煉化的跡象。
這些人,是七情六欲所化,那要煉出丹來,這些人便要被撕碎,被揉合,然后再提取出其中的精華,
精華奪萃,凝以成丹。
“這些人煉化不了啊?這丹鼎托大了。”
白鹿方士也是第一次“可視化煉丹”,以前他煉的丹,爐子就是爐子,要想知道爐內情況如何,需要通過火眼的色澤、走向、火勢大小來判斷。
所以,一個煉丹方士,是要經過很多年的錘煉,積攢下豐富的經驗,才能煉出上好的丹藥來。
而周玄這爐丹,需要什么老師傅經驗?直接看就行了。
這種方式煉丹,對于老白鹿來說,太簡單不過。
周玄聽了白鹿方士的話,問道:“你說這丹鼎托大了,是什么意思?”
“這丹鼎既然是活物,那便有人之靈性,這有了人的靈性,便也有了人的弱點——人嘛,尤其是高手,總容易高估自己,
若是成了嘛,那便是藝高人膽大,若是不成,那就是好大喜功,
這如山般高大的丹鼎,怕是后者。”
白鹿方士一副扼腕的樣子,說道:“它吞納了太多的七情六欲,然后一口氣要給煉化,結果煉不化。”
周玄沒工夫聽白鹿方士扯野棉花,他只關注“若是一直煉不化,爐鼎將會如何?”
“會炸爐。”
白鹿方士說道:“那爐膛里的火,一直在燒,但那七情六欲,卻一直煉不化,時間一長,火力便會更加兇猛,兇到超過爐子的承受范圍,那爐鼎便會崩碎。”
“要炸爐嗎?”周玄的眼神中,終于出現了一絲隱憂。
他也萬萬沒想到,這爐鼎竟也有人的劣根性,自己給自己加活兒。
他還沒吐槽完呢,那白鹿方士已經開始大喊大叫,
“大先生,已有炸爐的跡象了。”
只見白鹿方士跳著腳,雙手直拍大腿,心火焦急。
周玄也望向了那個爐鼎,他就瞧見,青紅兩尾大魚,此時哪里還是魚,
那兩尾魚,成了兩條龍,而且是巨龍,一青一赤,在那爐鼎里翻江倒海。
兩條龍,還有漲大的趨勢,它們龐大的身軀,如山的爐鼎已經有些承載不起,若是繼續如此,青紅雙龍,都不用搗亂,只靠身軀,便會將爐鼎漲碎。
“老白鹿,有什么方法,去煉化那些七情六欲?”
“若是其余的小爐子,倒有些辦法,無非是把那爐鼎蓋子掀了,將其中尚未煉化的材料一并取出。”
“那些取出的材料,還能接著用嗎?”周玄問。
“用不了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廢一批材料,保全爐鼎,這是煉丹方士常見的做法。”
白鹿方士嘆著氣,說道:“但這口鼎爐,太大了,比山還高,內蘊青紅天火,其中蘊藏的能量,若是爆發,能在明江府里震得坍塌大半,誰進這爐膛,誰就是死路一條。”
周玄聽了此處,便做下了計較,也僅僅是流轉了幾個念頭,他猛的朝著爐鼎喊道:“星空卷,把鼎蓋打開,讓我進爐。”
“大先生,你這是要去把多余的七情六欲給取出來?可萬萬使不得。”
白鹿方士慌忙勸道。
一旁的老友們,也都勸周玄再觀瞧觀瞧。
“玄子,先別輕舉妄動,讓那爐子再自己煉煉,說不定過會兒,就把那些人全部消化了。”
云子良也是怕周玄出事。
周玄卻搖著頭,說道:“若是再等下去,我怕錯失了最后的機會。”
他怕再等個一時半刻,這爐鼎的情勢會急轉直下,到時候,整個勢態,怕真是覆水難收。
“青紅兩條大魚,在我秘境中豢養,七情六欲,受制于我的命運法則,那洶涌的人間愿力,本就是明江府百姓對我的信任,
他們都與我有頗多的羈絆,我料想,它們皆不會傷我,這才是我要下爐的主要原因。”
周玄不是莽夫,剛才他雖然念頭轉得極快,但不代表他沒有深思熟慮。
“這鼎爐,這些材料,都不易得,若是毀了,再去收集,怕是要下許多工夫了,它們不能毀。”
周玄大步朝著爐鼎走去。
而白鹿方士似乎從周玄的話里,聽出了一些別樣的意味,他慌忙提醒道:“大先生,你若是下了爐,便將那些七情六欲帶出來,廢了這鍋丹料,也要保全爐子。”
“扯淡,不管是爐子,還是丹料,我全都要,我下爐,是去幫那星空卷,煉化七情六欲去的。”
“……”白鹿方士還想說什么,卻被云子良一把捂住了口鼻,強制閉嘴。
云子良太了解周玄了,他對白鹿方士說道:“老白鹿,你給我聽好,玄子是個懂變通的人,很多事他去做,不代表他莽撞,你瞧著便好,不要再給他建議。”
“你建議多了,只會讓大先生覺得聒燥。”李長遜也在一旁幫腔道。
“可是大先生……大先生不懂丹道……”白鹿方士掙脫了捂嘴,猶猶豫豫的說道。
李長遜沒好氣的說道:“你倒是懂丹道,但是——魚和尚是你殺的嗎?人丹之法,是你問出來的嗎?青紅魚跟你了嗎?那大丹爐子,聽你的話嗎?”
這一連串的質問,給白鹿方士問懵了,他不斷的搖頭。
“這不就對了嗎?這些大活,你懂丹道不也干不出來?大先生不懂,不也做得順風順水?所以啊,大先生,咱們看不透,好好看著就行。”
李長遜一番話,說得白鹿方士茅塞頓開。
他一直都以“世間最懂煉丹之人”自居,因此,很多時候,都將周玄看成才入門的煉丹學徒。
但他現在才想清楚,這個所謂的學徒,在沒有真正點燃的煉丹香的情況下,已經在煉丹之道上,走出了很遠很遠……
周玄已經走近了丹鼎,但那丹鼎,卻沒有開鼎蓋的跡象,
不過,鼎身上,那些如水草一般的手臂,每一條都變得頎長,朝著周玄緩緩的伸了過去。
周玄沒有回避那些手,他聽到了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
這些呼吸聲,似乎就是丹鼎的求救。
當那些手,一條接著一條,將周玄纏得嚴嚴實實后,便往后縮。
周玄如同一個肉胎,離那鼎爐越來越近,場面瞧起來很是驚悚,但周玄的感受來講,他只覺得,丹爐才是一個陷入了沼澤的人,他的手裹住了周玄,便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隨著手的回縮,周玄的身形,如同一團光影,在緩緩的穿透極厚的爐壁。
穿透的過程很是緩慢,緩慢得讓畫家、云子良、白鹿先生他們,覺得時間似乎凝固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為周玄捏了一把汗,
而心弦牽掛在周玄身上的,還有香火道士、屠夫,以及白玉京、青羊羽。
那白玉京似乎離明江府又近了一些,它那巍峨的城影,比剛才明顯恢宏了數倍。
而天穹石屋里,青羊羽塞進嘴里的肥蟲,徑自的扭動著——他太擔心周玄了,以至于忘記了咀嚼。
直到他瞧見周玄的身形,已經完全穿透了鼎壁后,緊繃的神經方才放松了些許,
他對彥先生說道:“病村之內,到處都是惡心的病人,但周玄卻不是病人,他是勇士,一個敢為天下先的勇士,只身便敢鉆進爐鼎之中,我們天火族中,如此強悍的勇士,也是少見,也是少見。”
彥先生也拍著掌,說道:“宮主,今晚上,天穹可要進人才了。”
“他不是人才,他是大才,是天才,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解決我們天穹的丹藥危機,
也只有這般人物,才能讓鼎妖臣服!讓青紅魚,認他為主。”
青羊羽如此說道。
彥先生卻顯出了擔憂之色,說道:“宮主,這周玄越是出色,我越是擔憂,人間那些醫生,是絕對不愿意這樣的人才,為天穹服務的,他們若是下了殺手,像當年的藏龍山一般,只怕……”
“這倒是個隱憂。”
青羊羽嘆著氣,說道:“等今日周玄將那丹藥煉成,我便去一趟白玉京,看看那些大人們,有什么好法子,能保周玄的安全。”
周玄此時,已經進了丹爐之內。
丹爐中的天火,朝著他撲打了過來,青紅兩條大龍,藏在了天火之中。
周玄的感知力,極其銳利,當即便指著青紅魚的方向,呼喝道:“認得我是誰嗎”
青紅魚化龍,兇性已顯,神志也不再清明,但隨著周玄一聲呼喝,雙魚被喊醒了幾分,認出了周玄便是那秘境中的主人。
它們當即卷動了天火,向著爐膛內的其余地方游弋了過去。
周玄又朝著爐內的碧波走去。
那些碧波潭水,便是周玄的人間愿力所化,這些愿力,本就是明江府的百姓,認周玄為明江神明而成。
此時,這些愿力,依然將周玄認為神明。
周玄一入碧波,那些愿力之水,便聽話的分到了兩邊。
那些七請六欲所化的活人,則紛紛的跌落到了爐底。
周玄徑直打著座,將命運法則催動。
他的命運法則,能將那些七情六欲,化為實體,這些活人,實際上跟亡魂那般虛體,沒有什么區別。
在周玄法則的催動下,那些活人,一個接著一個的變成了石像、木偶,身軀堅硬,無法動彈。
等到那爐底的人兒,成了一排排、一列列的俑人之后,周玄猛然起身,從腰間取出了道祖面具,輕輕戴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