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朵星云這么明顯,你竟然瞧不見?”
周玄有些意外,剛好翠姐也在身邊,今日要煉丹,丹爐的建造便要靠著翠姐的“大地法則”。
翠姐探頭瞧了一陣,也對周玄說道:“周兄弟,也不怪老白說看不見,我也沒瞧見那七朵星云。”
“你也瞧不見?難道就我看得見?”
周玄幾人的討論聲音,把不遠處的老友們都吸引了過來。
眾人紛紛掌著眼,這一番觀望下來,別說,他們幾乎都瞧不見星空卷上的“星云”,
只有香火道士、屠夫二人瞧見了。
“我倒有些瞧明白了。”香火道士伸手朝著謝家岙的上方一抓。
等他抓完,手掌攤開時,掌心處,便只有幾縷粉紅色的絲線,尚在扭動。
“天神被斬,那一身磅礴的道行,便會散道,老夢境的分身,被斬的時間短,謝家岙一代,應該可以隨便抓取到許多夢境天神的道氣,
但現在,我這一抓,便只有這么幾縷。”
香火道士望向了那星空卷,說道:“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老夢境的道氣,被那星空卷吸收了。”
“那七朵粉紅色的星云,也是由夢境天神的道氣所凝。”
香火道士邊說邊奇怪,說道:“周后生,你那星空卷,還真是一個好法器,像個饕餮,什么都吃,連天神的道氣也要吃,你靠著它,今晚不知要煉出些什么金貴的丹出來。”
周玄沒空去想煉丹的成果,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既然星云加了七朵,那丹爐,是不是需要重新設計?
“星云代表著火眼,火眼的數量添加了,丹爐自然要重新設計的,但問題是,我不知道那星云是什么模樣啊。”
白鹿方士犯難了,
但周玄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想都沒有想,便把小腦喚了出來。
小腦不情不愿的出了秘境,問周玄:“當家的,你可得答應我。”
“答應你什么?”周玄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問得摸不著頭腦。
小腦有些委屈的說道:“你給秘境里帶來了這么多食物,大伙都排著隊,等著開飯呢,我……也等著在……結果被你喊出來了……”
“曉得的,你怕你出來辦事,那些食物被其余人吃得一干二凈,你連一口湯也喝不上,對吧?”
周玄問道。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甭擔心了,差不了你這一口,你安心辦事就行。”
有了周玄的保證,小腦這才鼓足了干勁,摩拳擦掌,問道:“那沒得說了,當家的,你就講講,要我做什么?”
“投影一副星空卷。”周玄指了指星空卷,說道:“投影要一比一,一點錯都不能有,小腦,記住我以前講過的話,百分之百的精確,有時候,它也是一種藝術,而且是很爆炸的藝術。”
投影一比一,原版復刻,是不是爆炸的藝術,周玄心里還真沒底,但他知道,如果不是一比一,那煉丹就會爆炸——炸爐嘛!
一座比山還大的大丹爐,一旦發生炸爐,那不得炸出蘑菇云來?
別到時候,剛建好的夜明江,轟隆一下就給夷平了。
“放心,大當家的,相信小腦,相信「相信」的力量。”
核桃大小的小腦,擁有著大大能量,依靠著光線,在周玄面前,不斷的編織出立體投影來。
沒多會兒的功夫,
那投影便編織完成,與星空卷呈一比一的復刻,雕琢得很是精致。
周玄則將星空卷上的那些粉紅色星云,原封不動的,在立體的投影上,一朵一朵的繪出。
等到繪制結束后,周玄再次仔細的一一比對,確保萬無一失后,才對白鹿方士說道:“老白,多加的星云,便是這等模樣,你來設計丹爐吧。”
“好說,好說。”
白鹿方士的眼睛都快貼住了投影,左瞧瞧、右看看,看得分明了之后,才坐到了謝家岙的中心凹陷處的太師椅上,趴在說書的桌上,要了些紙,重新畫著丹爐的圖紙。
有了白鹿方士新出的圖紙,往后的準備工作就比較順利了,
小腦按照新的圖紙,投影出了大丹爐立體圖,
然后便是翠姐,作為“唯一”的爐匠,靠著立體圖,把丹爐內部、外部的結構,領悟的一清二楚。
“周兄弟,我瞧懂了。”
翠姐言下之意,便是可以開工了。
周玄有些放心不下,提醒道:“翠姐,這煉丹的時辰,不差這個把兩個鐘頭的,你還是再仔細看個兩遍再說。”
上次翠姐幫周玄建爐子,煉制藥塵,但那個爐子的規模才多大?
俗話說,船小好調頭嘛,今天的爐子,絕對算一艘大船,很大很大的船,中途要出了差錯,再想彌補,就很難了。
“放心的,周兄弟,那爐子大大小小的細節,我已經熟記于心了,只要圖沒錯,那我就不會錯。”
翠姐一時間,竟回到了曾經開店的時刻—什么調味料、香料,她一把便能抓出準確的份量,往鍋里一投,一百碗面條,一百碗都是同樣的好吃,從不出錯。
“那行……”
周玄掏出了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五十六。
“再等四分鐘,湊個整數。”
周玄不太信什么良辰吉時,但他作為輕微的強迫癥,做大事,必須要準點開工。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
四分鐘的時間,一瞬即逝,
在指針指在了整點的時候,周玄一托掌,召出了「意志天書」。
今日重建明江府后,所剩余的人間愿力,都儲存在這本天書之中。
天書之中,愿力越足,它的顏色,便愈發的雪白。
而此時的天書,如一團白色的凝脂,白潤得幾乎要流動起來。
周玄朝著翠姐打了個眼色。
翠姐便站在了山凹處,雙臂一揚,她的身軀,便化作了一頭四尾的巨狐,那雪白的絨毛上,出現了無數個金色的經文。
那些經文,在鎏金之后,便像只只振翅欲飛的金色螢蟲。
而謝家岙里,也開始飛砂走石,山地開始破裂,大地顯出了無規則的溝壑,
一座比山還要宏偉的丹爐,便在翠姐四境的大地法則之下,拔地而起,
這等恢宏的做派,讓小腦都忘記了秘境里的“餐食”,它不斷的高呼道:“美,太美了,這等震憾的場景,若是不將它描揮出來,倒是可惜了。”
它不斷在沙石之中穿梭,只為了拍攝到那最壯麗的景象。
云子良遠遠的觀瞧著,嘴張成了“哦”形,遲遲閉不上。
他是尋龍天師,日日夜夜都在借山勢、地勢,但他借得再怎么高明,那始終是在“借”。
而翠姐的大地法則,則是在命令——命令著千山與大地,皆聽其號令。
他不由的想入非非,既然大地法則,可以號令千山,那尋龍天師,為什么就不能號令,而是要借山借水呢?
“我憑什么不能號令!我就應該號令的,天下龍勢,我都能號令,山水、大地,皆聽我的號令。”
云子良的尋龍感應派,修的便是一那份源自骨子里的霸道。
而就在他心中頗具靈犀之時,一旁的李長遜,一只手按在了云子良的天靈蓋上,一只手則抵在了云子良的下巴頜上,然后雙手用力一錯,給老云來了個“強制閉嘴”。
“唉喲,我的老牙。”云子良吃痛,對著李長遜怒目而視:“你做什么?”
“師祖,這里風大,又飛沙走石,我怕您嘴張得太大,喝著土。”
“……”云子良。
周玄忍不住樂出了聲,對李長遜說:“李山祖,雖說你的動作粗魯,但多少了沾了點孝順,但你這一磕,差點磕掉了老云的晉升機緣。”
“……”云子良第二次無語。
他的兩次無語,卻是兩種不同的反應。
對李長遜無語,是云子良總感覺這徒孫,做事不經大腦,孝順是孝順,但孝順得有點……有點……搞笑了。
對周玄無語,是云子良總是意外周玄的悟性,他總覺得周玄那雙清亮的眼睛,沒事就在四處溜達,觀瞧著這方天地里的一舉一動,
哪怕天上掉下來了一根針,這位明江府的大先生,都能瞧的仔細、真切嘍。
“玄子,你知道我瞧翠姐卷起來的飛沙走石,略有所悟?”
云子良問。
“豈止是知道,我還知曉你在悟什么。”
周玄背負著雙手,神態輕松得像逛公園的離休老干部。
云子良忙問:“那你說說看,我在悟什么?”
“老云,你肯定在想,憑什么尋龍天師只能借山借水,為什么不能像翠姐一般,號令千山萬水。”
周玄一語中的,云子良只覺得頭皮發麻,他愣了愣,說道:“玄子啊玄子,你是個妖怪嗎?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老云,別忘了,我也是尋龍感應派,我還走完了這個堂口的九層手段啊。”
周玄說道:“你剛才想的念頭,我也有,但我覺得,有些誤入歧途,所以才強行中斷了我的念頭。”
“這我不理解了,號令千山萬水,對我們尋龍天師而言,怎么就算誤入歧途?”
云子良當即問道。
李長遜也跟唱雙簧似的,附和著說:“就是,就是,只許法則號令,不許尋龍天師號令?哪有這樣的道理?”
云、李二人的質疑,其實不像是質疑,更像是一種探討,將自己不懂的問題,一股腦問出來,等候周玄的解答。
周玄扭頭看向云子良:“老云,我若是沒有猜錯,你是想以你的霸道之氣,來號令千山萬水。”
“沒錯。”
云子良說道:“我們尋龍感應派的弟子,天生霸道,我們以霸道,來鎮壓龍勢,以霸道,強借山勢、地勢、水勢。”
“問題就出這個霸道上,依我看,這霸道一脈,便是誤入歧途。”
周玄說道:“以前我不知道,后來聽了白鹿、工程師的講解,我才知道,這井國的山山水水啊,都頗有靈性,并不是死山死水,與人間身具靈性之人無異,老云……你……哎,你們怎么都圍過來了?”
周玄與云子良論道,同時還有跟老友講古、擺龍門陣的松馳感,但畫家、樂師、棺娘、彭升……等等老友,都緩緩圍攏了過來。
畫家訕笑著說:“大先生如今對于修行的認知,已經遠超我等,我們也想過來聽聽課。”
“大先生,我們也想進步啊。”樂師笑吟吟的說。
別看如今周玄才七炷香,
但他又是得了道祖的真傳、無問山的刀靈,天書一凝,便能重建明江府;彩戲一出,能扮演無上意志。
這等人物,對于修行的理解、造詣,已經不能用“香火層次”來衡量。
他一論道,其余人當然要過來好好聽聽。
周玄跟眾人點了點頭,繼續著自己的話頭,說:“所謂霸道,不過是恃強凌弱……霸道之人,壓制那些不夠霸道的人物,
就拿你老云來說,你為何藏龍只藏大龍,不藏祖龍?”
云子良想了想,很是無奈的承認道:“我的霸道之氣,壓不住祖龍。”
“這便是我要說的。”周玄說道:“人力有窮盡之時,霸道依然如此,再強大的天賦,再怎么天生霸道,可這世間,總有些山、水、地、龍,你是壓制不住的,
若是強行壓制,境界低時還好說,但若是境界高了,遲早有一天,會遭到反噬。”
“既然不走霸道,那該走什么?”云子良又問。
“不是讓你不走霸道,而是霸中需要懷柔,霸中無柔,便是一味的蠻霸,
霸中有懷柔,便是凝威也懷德,君子便如靈動之水,以無有入無間,天下萬事萬物,無隙不入,無所不控,
有了這份懷柔的霸道,那才是天下歸心、天下歸仁。”
周玄這一番領悟,有一大半,是他從「無上意志」的霸道之中領悟的。
無上意志,可操控天地、群星,可他的每一次操控,都有天下領主的胸懷作為依托。
另一半的領悟,便來自井國的“第十七路勢”——天下歸仁勢。
“霸中懷柔,天下歸仁。”
云子良一邊默默的念叨著,一邊情不自禁的喝起了彩來,輕擊雙掌,說道:“玄子,妙啊,妙啊。”
而其余人,也都各自入定,將周玄所言說的道理,配合著他們在觀眾席上,瞧見的“天下歸仁勢”的神刀之威,細細領悟了起來。
在更遙遠的山上,香火道士、屠夫二人并排站著。
他們自煉丹起,便上了山。
以高望低,兩人能更方便的替周玄煉丹護法,而此時,屠夫抓腮撓喉的,很努力的在聽周玄講著什么。
一旁香火道士都看不下眼了,說道:“小屠夫,你要真想去聽,就大大方方的去聽,人間有句話,叫不恥下問,你好好問問周后生修行之法,不算丟人。”
“我不問,我就要聽。”
屠夫好容易將周玄的見解聽完,才滿臉堆著笑,說道:“老香火啊,我們無問山的新弟子,可不是一般人物啊,那劈出了十七勢后,對天下歸仁,便有了理解,
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周玄是個大才。”
“你說點我不知道的。”
香火道士沒什么好臉色,在他看來,屠夫就因為這么點事兒,便對周玄高看一眼,這反而是對周玄的低估。
“小小香火道行、些許修行領悟,對于周玄的志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最不值得一談的物事。”
“你好像還知道點什么?”屠夫皺著眉頭,問道。
“當然知道。”
“那你講講。”屠夫打算洗耳恭聽。
香火道士笑道:“你們無問山除了無雙的刀法,最厲害的手段,莫過于以祭祀香靈、火蟲,剝去對手的香火層次。”
“哼,這在我眼里,不過是小道,我只熱衷于無雙的刀勢。”
“你如何想,并不重要,但這種剝奪香火層次的力量,確是天穹天火族,能高高在上的理由。”
香火道士說道:“周玄已經定下了心意,他要用丹道,為井國人間的萬千堂口弟子,找尋新的力量本源。”
“啊?!”
“當我們井國的人間弟子,不再依靠香火之力——那天穹天火族的「蟲道」,對井國就構不成威脅了,井國,那將徹徹底底的迎來新的紀元。”
“周玄竟然有這等野心?”屠夫很是驚愕,意外。
“你很驚訝吧?老夫上次聽到周后生直抒胸臆之時,也是你般表現。”
香火道士撫著胡子,說道:“我等候那一天的來臨。”
“若是到了那一天……井國天神級……”
“人間不再懼怕天火族,那天神便沒有沉睡的必要……天神級都會蘇醒,不就天火族嗎?放他們來人間一戰,我怕怯戰的人,會是他們。”
“小點聲,小點聲,白玉京的人來了。”
屠夫提醒道。
周玄煉制丹藥,以丹藥的力量,來替代香火本源,擺脫天火族的束縛,這是一個極其偉大的設想,也是井國黑暗紀元之中的啟明星,
但這顆啟明星,要好好的保護,現在,還是天火族勢大的時候。
“啟明之星,可以喚醒黑暗,可千萬不能滅了。”
屠夫一提醒,香火道士也收聲了,他抬頭望去,便瞧見在皓月以西的位置,有一座云中的宮殿。
宮殿雪白,如玉,一共十二層,每一層的檐角上,都點亮著一盞宮燈。
宮燈的火光有五彩,這便是天穹的天火。
天火族,傳聞就在天火之旁誕生。
“還真是白玉京的人。”
香火道士說道:“這些白玉京的人,比其余低等的天火族人,更加不事生產,更加懶惰不堪,但今夜,他們也都來圍觀周后生的煉丹了。”
“天上的丹,效果越來越差了,一個真正天才的丹官,是連白玉京都在渴求的人才。”
屠夫凝望著白玉京,眼睛里都要流出火來——無問山之劫,就與那白玉京托不了關系。
“我也忘不掉,那一夜,白玉京現身,遁甲門、夜,血染無問山。”
屠夫很努力的壓制著仇恨,他現在還要隱忍,無問山此時的實力,對付不了白玉京,也對付不了京城府。
京城府,原本就是井國的一件法器,地子在京城府中,他屠夫就拿地子沒有辦法。
“白玉京的大人們,也在圍觀這一次煉丹,周玄今天的排場,怕是有點大。”
天殘僧瞧見了現身的白玉京,對長生教主說道。
“老殘,怎么教不會你呢?”
長生教主說道:“希望以后我在你的嘴里,再也聽不到‘周玄’這個名字,你應該改口,稱呼他為「周大人」。”
“……”天殘僧瞧著長生教主,他萬萬沒想到,這位教主,竟然這般現實。
天殘僧也提醒道:“教主,周玄可還沒煉出來丹呢。”
“九成九,要煉出來好丹。”長生教主說道。
“你憑什么這么篤定?”天殘僧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