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討要著“人丹工廠”的清單,魚菩薩先糾正了周玄的口頭說法。
“玄師,煉丹之處,我們從來不稱呼它為工廠,而是洞窟。”
魚菩薩指著摩訶寺,說道:“就拿我們這兒來說,便叫——云鹿洞窟,當然嘍,我們是方士正宗,取名為洞窟,有著追隨古之道、佛的風度與情懷,
但有些不正宗的煉丹師,它們可不能叫「洞窟」了,我們稱他們為——火塘。”
周玄聽得都差點笑出了聲,這些“人丹販子”,一個二個做的都是賊黑心的買賣,過手的都是人命,還分正宗不正宗?
“火塘又是什么?”
周玄問道。
魚菩薩指了指塔頂的方向,說道:“大先生,你可聽過祆火教?”
“那是自然,殺過的都不少。”
在明江府天地棋局時期,祆火教也來了人攻伐明江,不過,除了祆火令之外,來的祆火教弟子,都不成氣候,是些小雜魚。
祆火教攻伐時的另外一大主力,便是招安后的「遮星」,也被周玄與木華合鏡之后斬殺。
“祆火教的人,窮兇極惡,它們壟斷了最大的人丹份額,他們煉丹,可不像我們這般溫柔了。”
一個拿人命煉丹的藥販子,還說自己溫柔,那些祆火教的人,到底是兇殘到了什么程度?
“他們拿活人煉丹。”魚菩薩說。
“你也沒少拿活人煉丹吧?”
周玄說道。
“那不一樣。”
魚菩薩說道:“我用活人煉丹嘛,只是把活人視作藥材,把他們騙過來,往爐子里一丟就完事了,沒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
但是那伙人吧,抓了人,要先折磨的,折磨的方法有很多,像什么抽筋扒骨、斷肢剜肉……”
“那是挺兇殘的。”周玄說道。
“這些都是他們最溫柔的手段。”
“……”周玄像被灼熱的蒸氣燙了眼睛似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線。
都用上這種手法了,竟然還是最溫柔的?
“一個人嘛,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算個什么事?但只要是人,就有家人、就有摯愛之人……”
周玄舉起了手,示意魚菩薩不用繼續說下去了,他已經明白了,當著一個人的面,折磨他的家人,比殺了他都難受。
那些祆火教的牲口們,是懂折磨的。
周玄已經不太想知道具體的折磨手法,他只想知道,為什么煉個人丹,要這么折磨人?
它們是以折磨人為樂,還是于煉丹之上,有別的用處?
魚菩薩說道:“折磨人對于他們來講,當然是一種樂趣,那些人,沒有正常人的情感,很瘋狂,很變態,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們煉丹,靠的不是人的血、肉、靈、骨。”
“不靠這些,那靠什么?”周玄問道。
魚菩薩一板一眼的說道:“靠人的七情六欲,他們將人之情欲,煉制成丹藥,這些丹藥,雖說服食之后,對人的傷害特別巨大,但是對戰力的短暫爬升、對香火層次的提高,都有極霸道的效果。”
“用七情六欲去煉丹?”
周玄越聽,越覺得這種煉丹方式,簡直是為他準備的。
在井國,有九條法則——其中最難領悟的法則,便是“命運法則”。
而這條法則的第一境,就能讓周玄將人間的七情六欲,轉化成實體。
喜山王的陽氣不足,周玄還贈送給了他一個“喜樂娃娃”,便是拿的明江府老百姓的歡聲笑語,凝造而成。
“那祆火教的火塘,在何處?”周玄當即承諾道:“只要我知曉了位置,等我處理完明江府的事情,我便兼程前往,砸了他們的火塘。”
“照理說,井國九府之內,都應該有祆火教的火塘存在,但是嘛,太遠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明江府有一處小火塘,在明江府的古樹金鐘修復之后,就被滅掉了。”
這件事,周玄也是親歷者,
他當時修復了明江府的古樹金鐘后,金鐘便釋放了三個鐘奴,都是九炷香的殘魂。
一個鐘奴,剿滅了試圖領悟“溪谷真經”的一小撮狐族。
一個鐘奴,教會了周玄“移形換影”。
還有一個鐘奴,單槍匹馬,搗毀了一個“祆火教”的窩點。
現在想來,那個祆火窩點,正是魚菩薩口中的火塘。
“金鐘那個敗家子,有好東西不想著收集,一股腦全給毀了。”
若是那次金鐘先把祆火教的煉丹方法留著,他現在回了明江府,就能開始煉制“人丹”了。
那魚菩薩又說道:“除了明江府,荊川府也有一處,在府城西南,叫「往生火塘」,
而黃原府,也有一處火塘——但這處火塘,連我也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但它的規模,是三府之中最大的。”
“黃原府,還有你不知道的位置?”
周玄有些意外,要說魚菩薩在黃原府盤踞多年,深查府中的人文、勢力,但一個就開在府中的火塘,他竟然不知道具體的位置。
“玄師,事情是這般,我講給你聽。”
魚菩薩指著摩訶寺的地磚,說道:“這座寺,與云鹿山相連,云鹿山被我做成了煉丹爐子,這不管是煉人丹也好、還是氣丹也罷,都需要一個風水寶地,
煉丹爐起了火勢之后,要借寶地靈氣來調控火候,但是,這些風水寶地中的靈氣,其實是有總數的,隨著消耗,很難再恢復,
按照我的估計,云鹿山原本的靈氣,可以用兩千年,但現在,只用了九百年,此山之靈,便十不存一。”
“祆火教的人,偷了你的靈氣?”
周玄了然說道。
“對!雖說我并不知道偷我靈氣的人,究竟是何人,但是,我的靈氣,便是三百年前,才開始加劇消耗的。”
魚菩薩說道:“玄師,僅僅三百年時光,那些人就偷走了云鹿山接近千年的靈氣,足以見得,偷氣之人的煉丹規模有多大,
這等巨型規模,除了祆火教那幫雜碎,其余人不做多想。”
“行了,黃原府、荊川府有祆火教的火塘,還知道哪些府城的火塘?”
周玄問道。
“不知道了,玄師可以打掉這兩個火塘之后,再順騰摸瓜,牽出其余的火塘來,只要把祆火教的火塘,盡數打掉,然后佛井之戰一旦爆發,那我們登高一呼,便是井國高層。”
“你想當井國高層?”周玄臉色微變。
“這不就是我們的計劃嗎?”
“我們的計劃是成為星空中不滅的主宰啊,你能有點出息啵?”
周玄很有職業道德,哪怕他已經要開始收網,要干掉魚菩薩了,但依然很認真為他畫餅。
魚菩薩隨著入彩戲的時間越來越久,警惕心已經逐步下降,對于周玄的信任,也在不斷的增加。
因此,周玄講的每一句話,他都會不假思索的直接灌進到心里。
哪怕周玄畫的餅,他也深信不疑。
只見,魚菩薩一拍腦袋,說道:“是,是,要成為星空的主宰,玄師,我才跟你入門,這精神氣質還沒有跟上。”
“以后多學、多看,至于現在嘛,我們辦正事要緊。”
周玄已經拷問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了,再留著魚菩薩也沒了用處,不如抓緊時間,迭加騙術,早些了事。
“正事還是首當其沖的,只是,玄師,你要做什么正事?”
“先斬掉白鹿方士,然后我們兩人之間,做一份契約文書,把明面上要分給巫神的四成分紅,立上字據。”
周玄一板一眼的給魚菩薩規劃了起來,把一個騙局,當成了真事來做。
魚菩薩有些犯難,說道:“玄師,給你三成分紅,每兩百年發放一次分紅,那自然是沒有問題,但是給巫神四成……您是個能人,能不能幫我……”
“幫你美言幾句,求巫神少收你一些分紅?”周玄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就是這個意思。”
“你呀你,為師一再強調,格局。”周玄又作老師訓斥學生狀,說道:“未來,我們是要將人丹生意的市場,做到如今的百倍之巨,別說你現在手上就只剩三成的分紅,
哪怕你只有一成,乘上一百,身家也是如今的十倍,這還少嗎?
你若是非要在乎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惹惱了巫神,惹惱了我,我們兩人不帶你耍,你就抱你那點可憐的資產,哭喪去吧。”
魚菩薩的腦子現在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不能動,一動就是漿糊。
哪怕是最簡單的加減乘除,他還得掰著手指算上大半天。
周玄瞅他這被忽悠瘸了的模樣,更是放心,準備隨時迭加“彩戲師”的手段。
終于,在魚菩薩掰著手指,數了一個又一個的來回后,他露出了溫暖純真的笑容,
“玄師誠不欺我,剛算過了,確實如您所說,只要我們把生意盤子做得足夠大,我的分紅,多給巫神一點,少給巫神一點,不影響的。”
周玄內心冷笑,臉上卻熱情的說道:“老魚,事不宜遲,我們去立契約文書。”
“不對啊,玄師,我們不應該是先殺白鹿方士嗎?”
“已經殺掉了。”周玄說。
“什么時候的事兒?”魚菩薩說道。
周玄指向了一堵墻,說道:“你看那墻上的血跡,滲出來淌了一地,白鹿方士的腸子啊、五臟啊,灑得到處都是……”
這便是彩戲師的第三層手段——鏡花水月,虛構場景。
至于第二層的「虛張聲勢」,扮演一個能讓人信服的假身份,
在周玄裝成魚菩薩生意伙伴的時候,早就悄無聲息的發動了。
魚菩薩連忙轉頭望去,果然如周玄所說,墻上血跡斑斑,掉落在地上的五臟,還在新鮮的泵動著,像一條條的活魚,時不時的跳躍一下。
不過,好像哪里不對勁。
魚菩薩努力回憶著,心說:“白鹿方士好像融進了南面的墻里,大先生指給我看的是北面的墻啊……
南面……北面……
南……北……
國分南北,道法、佛法也分南北嗎……”
他受了彩戲之術,腦子的思維,簡直是意識流,剛想到的疑惑,都來不及生出疑心,自己就給自己打了岔。
“管它南北呢,毫無區別。”
魚菩薩一下子自信了起來,撫摸著墻上的血,說道:“白方士啊,你那氣丹,過時啦,你倒不如去外面再逍遙幾年,也不至于落個身首異處啊……”
他這番“哭墳”的舉措,把融在了南墻里的白鹿方士整得不自信了。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白鹿方士雖說沒有中彩戲的戲法,但他也跟受騙者沒差別。
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要說死了,他感覺自己也沒遭受什么痛苦啊,
若說是活著的,那魚菩薩哭墳又是為哪般?
想著想著,白鹿方士忽然想通了——肯定是周玄的本事過于高明,導致他死得很猝不及防,
“但我的魂魄沒散,能想、能思考……而且我的魂,壓根沒有散去的痕跡,我懂了。”
“是我平日修行的參同契,成功了。”
“我雖死,與天地同在,天地不滅,我亦不滅!”
“道爺……我成了!”
白鹿方士喜不自禁,不自禁的喊了出來。
一時間,場面很尷尬,
南邊白鹿方士,興奮的大喊:“道爺我成了”,
北邊的魚菩薩,還上趕著給白鹿方士哭墳呢。
周玄一頭黑線,心里罵道:“你成你大爺……看了這么久的戲,還沒瞧出來我是在騙魚菩薩嗎?關鍵時刻給我掉鏈子?”
那魚菩薩聽到了白鹿方士的叫喊,當即回過頭,問周玄:“玄師,那白鹿方士好像還在鬼叫。”
“他不都喊了嗎,他的參同契大成,與天地同壽,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現在就是一道殘魂,對咱們形不成什么威脅。”
“呸,就一道殘魂,還成了成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成了哪路的大羅金仙呢。”
魚菩薩沖著地上吐了口唾沫,
白鹿方士卻像得到了肯定一般,更是癲狂:“果然,周玄、魚菩薩都說我是一道魂,我的參同契成了,我不死不滅!
什么意志、什么天神,去你們大爺的,我才是天,我才是地,
無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巔。”
他仿若無人般的肆意張揚,聽得周玄腳趾都要扣出一座海景房。
“白鹿方士這也像是人丹磕多了的人啊,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周玄一時間,都覺得很難收場,等搞定了魚菩薩,該怎么跟白鹿方士解釋?
“你不過是天地間,一道不死不滅的殘魂而已,正好,你也當一個見證者,見證我與玄師,成為無垠星空之中的主宰。”
魚菩薩也是瘋言瘋語,一時間,他與白鹿倆人,從當年的大打出手,變成了如今“瘋話對飆”。
周玄則是“老人、地鐵、手機”的表情包,他萬萬想不到,一出彩戲,弄瘋兩個。
“老魚,和一個瘋魔的殘魂置什么氣?走,去現實中的摩訶寺,跟我立上一份文書契約。”
周玄說罷,當即便切斷了「靈境」的鏈接,回了現實——摩訶寺那座酷熱難當的廂房里。
在周玄進入靈境這段時間里,云子良和李長遜,還在他的身體旁守著。
兩個人此時都心急如焚,尤其是云子良,在房間里不斷的踱著步子。
“長遜,想想辦法,玄子說去騙塔靈去了,這么久了,跌沒有動彈的跡象,別是出了什么岔子哦。”
“別想那么多,玄子這個人,猴精猴精,能出得了什么事?”
李長遜對于周玄,很是佩服,他心思寬一些,一個人躺在床上,悠哉優哉的扇著風,不過表面輕松,心里也是著急的。
也就在這時,周玄的雙目睜開,李長遜率先瞧見,連忙彈了起來,說道:“老云,大先生醒了。”
“醒了?”
云子良連忙轉身,關切的問周玄:“玄子,你到底做啥去了,都一兩個小時了。”
周玄當即伸手,攔住了云、李二人的話頭,說道:“你們都別說話,聽我先說,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們解釋,待會有一個瘋子會出來——你們想方設法,瞅準機會,干掉他,哪怕是干不掉,圍死他,別讓他跑了,我加緊時間搬救兵。”
這一頓長話短說,云子良、李長遜不明就里,但都含含糊糊的點著頭。
而沒過半分鐘,一個穿道袍的和尚,從虛空中走了出來。
“云先生,李先生,小僧魚和尚,這廂有禮了。”
云子良盯著這魚和尚,有些奇怪——這個和尚,除了穿個道袍,不三不四之外,哪里瘋了?
“不但不瘋,還怪有禮貌的。”
李長遜湊云子良耳邊說道。
兩人雖然心中生疑,但周玄提前交待的布置,兩人不敢不聽。
周玄交待,這個和尚,能殺就殺,殺不了就困住。
所以,兩人的方針便是——殺伐第二,圍困第一。
云子良邁著步子,以龍形虎步,去找那和尚的影子踩,同時也感應這山中的風水之勢,然后再以感應變勢,
將這座山,反變作了一個無形的囚牢。
而李長遜,則暗搓搓的旋起了風陣。
尋龍一派,對敵之時,以圍困最為出彩。
周玄的感知力靈敏,他已經感知到了兩層具備恐怖氣勢的囚牢,已然建成——這魚菩薩,再想重回「靈境」躲起來,那是千難萬難了。
魚菩薩還沉浸在美夢之中,被人欺騙都毫無警惕心的他,怎么會留意周圍的囚牢布置。
他滿臉紅光的對云、李二人說道:“我們,現在都是玄師的人了,往后,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成為星空中,唯一的一位自由意志。”
“往后,你們兩個人,也要多學學本事,我們的前途很大,目標很遠,需要的本領很高,多學,多看。”
云子良聽得納悶,
李長遜則問:“師祖,這和尚嘀嘀咕咕的,說些什么在?”
“他是個瘋子,你還想聽懂?你踏娘的也瘋啊?”
云子良訓斥完了李長遜后,沉喝一聲:“長遜,跟我一起,起陣,鎖住這個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