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意郎君法體一步踏出枉死宮門,丈許之軀立于斷壁殘垣間,異彩靈皮在微光中流轉,更顯沉黯詭異。
門外那兩名小石圣教道人,本來還漫不經心,此刻直面這雙首四臂、魔意內蘊的法軀,頓覺呼吸一窒,仿佛被無形亂索纏身,連退數步,眼中驚懼難掩。
“閣下.”
“回去稟報你家掌教。”
右首·赤意郎君眸光如電,掃過二人,語氣相當和善的說道:“當今天南劫氣正興,黎嶺之中更是水深,小石圣教剛剛才建,底蘊還淺,何必來攪動這趟渾水。
老祖若真有誠心,當知禮數,親至這擊鳴巖下,于魔宮舊址當面相談方顯分量。
至于素葉水城?
不去!”
他話語剛落,正欲遁走,那兩名教眾中一人上前一步。
此人聲音嘶啞如同破鑼,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蠻橫,說道:“閣下既已出關,我家掌教哼哼老祖也已有請,還請速速移駕素葉水城總壇,莫要耽擱。”
話音未落,赤意郎君掌控的一條法臂倏然探出,五指如鉤,并非擊打,只是隔空遙遙一推,一道掌風便擦著這位教眾的臉頰過去。
這位教眾聽到耳后隆隆之聲,他沒有側頭去看,元神之力已經看到身后被掌風犁開的深壑,面上的蠻橫之色頓時一收,不過他身邊的年輕同伴卻是忍不了。
“老祖法旨,違令者.”
破鑼嗓的教眾攔住這名年輕氣沖的同伴,道:“算了,別說了。”
“明明已被我氣勢所震懾,但依舊這樣的乖張,這是受那《化生玄煞秘錄》的影響嗎?!”赤意郎君心中暗道。
他知道這位哼哼老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才情奇絕。
其人所創的《化生玄煞秘錄》已被黎嶺眾多散人所追捧,近幾年中先后有嶺中散真名宿花線姑,還有高人辟地婆加入其教中,風頭不可謂不強勁。
說起他和這位的淵源,還是因為積草池水窟外的那頭青蛇異種。
這青蛇異種乃是古化功的寶貝,其身有九嬰古血,斷首可生,那蛇首乃是煉成元陽童子功上道臟·大轉輪寶頂骨的煉材,精血則是煉成元陽童子功上丹頭·壯骨豹胎丹的主材。
那位哼哼老祖不知從哪里打聽來的消息,親自過來鳴玉山,一舉擒下了青蛇異種。
本來他赤意郎君在這里藏得好好的,這下子也不得不轉移地方。
想到這里,他的視線望向內城墻西門外的位置,那里本是般若竹苑,如今已經被改成了一大片的花田。
這花田是鶴觀子弟秘密在此栽植,改造花田不是鶴觀的主要目的,通過花田來養育的那一大群靈蜂才是。
另外鶴觀的子弟在照料靈蜂外,也會固定在積草池水窟外投喂青蛇異種,那異種早年被靈虛子親自以六指法骨為筆,神火為墨,在心臟處設下一道鎖心氣禁符。
如今青蛇異種已被哼哼老祖擒走,那些鶴觀子弟必有知曉。
這些子弟當時不敢抗衡這哼哼老祖的魔威,但是如今定已將這個消息給傳回鶴觀,這里對赤意郎君而言已經不安全了。
正當他準備離開,原本凝滯如乳的毒霧妖云,驟然翻騰滾沸。
低沉的、非人非獸的嗚咽聲自四面八方涌來,細聽之下,竟是那翻滾的妖霧本身在呻吟。
只見那妖霧最濃稠處,緩緩沉降,竟如活物般鋪展開來,一道巨影緩緩從中浮現,這巨影身上全然模糊不清的樣子,身上有三首蜿蜒而動,三對睛目放光,如三對燈籠照來。
赤意郎君下意識緊張起來,他沒覺察對方身上威壓,但那無聲彌漫的煞氣,卻比任何鋒芒畢露的氣勢更令人心悸。
“古化功?還是.赤意郎君?”
巨影之上,三首之中有聲音傳來。
右首·赤意郎君神色不變,心中卻是一凜。
“哼哼老祖,天獸真身。”
赤意郎君倒不奇怪這位哼哼老祖知道他的身份,就像自己能獲悉對方情報,以對方真靈派姜家子弟的身份,獲悉他的身份,乃至于秘密,這都是輕而易舉。
讓他心中警惕的,在于這位老祖對他究竟有多大興趣。
另外這位老祖來得無聲無息,顯然魔法修到了極高深處,絕不可以常理相視。
想起這常理二字,他不由自主想到另外一位超出常理的人物。
他的法身微沉,四臂自然垂落,隱隱成一種戒備之勢,口中淡淡笑道:“老祖法駕親臨,倒是出乎意料,不知有何指教,需勞動老祖踏足此等舊地?”
哼哼老祖,也就是黑梟。
他那眸光在赤意郎君法身胸膛中,那明滅不定的金丹影上停留一瞬,煞氣下的面容扯動了一下。
這赤意郎君真算是歷劫難死,而如今寄劫念而成丹,就更難死了,就算是自己正體出手,將其體內的第二道禁法激發,至多將之重傷,卻也難以殺死。
不過只要赤意郎君修煉《化生玄煞秘錄》,自己就算不能殺他,也能一直制住他。
“不管你是哪位,可愿入我教下,教中高位可任你選擇。”
黑梟很有誠意的說道。
“老祖客氣了。”
赤意郎君抬起一臂,起手施禮道。
“赤意郎君,你我皆在逆天求存的大道之上,我這素葉水城雖小,卻是那烏毒神君昔年成道之地。
對了,忘記赤意道友也曾是原盤岵大山螣師公親傳,對于這位祖師仙人烏毒神君的了解,應當是比我這個外人知道的更多。
道友既是修行《成盤羽化經》,那這處地方不是更便于道友參悟玄機。”
在巨影之上,枝杈狀的三條頸項如蛇游空,三顆虎首喉間低吼滾動,肆意展示著、傾瀉著那無上天獸神威。
在最上面的那顆虎首人面開口,鄭重承諾的道:“道友若是肯移步一二,我愿以圣教之中副教主之位虛席以待,共參我那《化生玄煞秘錄》的至高妙境,旁門入圣,豈不快哉!”
“老祖好意,赤意心領!”
赤意郎君道。
三首杈頸上的獸首呈品字形,下面兩顆虎首面部上,那滿口的森白鋸齒已經咧開。
在鼻脊上,層層皺起,牽動著面部細小肌肉,漸起猙獰之狀,虛空中煞氣相互摩擦,陰陽擊搏,頓時電閃雷鳴,晃在猙獰虎面之上。
“非要這樣嗎?”
最上的虎首,上面的人面分外平靜,平靜說道。
赤意郎君對他和正體而言是威脅嗎?
答案是肯定的,不僅是威脅,還是一個變數。
如今他在衡量一個人是否有威脅,已不只是在于道行,更多的在于其能接觸到的情報信息層面。
毫無疑問,赤意郎君擁有一千道翼火宿劫念,可以自由探究翼宿的過去隱秘,在情報層面上遠超他人,這種威脅實在讓人如芒在背。
另外一點,自從其脫困而出后,正體便多次艱難推算這赤意郎君身上的玄機,因礙于其身上有劫念掩護,未能推到多少玄機,但也知道其未曾乘仙槎去往真女宮。
按理來說,這是他唯一的翻身機會,也是陸真君容忍赤意郎君脫困的原因。
誰都想了解赤意郎君上真女宮,到底和那位神女之間會有什么樣的故事,這個故事未來對大劫會有怎樣的影響。
在天獸真身上,兩張虎面和一張人面上,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情緒,好像神魔在這副身軀上混成一體,讓赤意郎君心中一沉,連被他封起左首·古化功都被刺激到了。
“看來老祖執意要試我斤兩。”
赤意郎君沉聲低喝,法體不退反進,踏前一步,身形暴漲數丈,腳下的斷磚“咔嚓”碎裂,深陷尺余,其道:“也罷,那咱們就先打過一場,再說其它。”
法身四臂齊動,瞬間擺開攻守兼備的架勢。
前雙臂中的左臂屈肘橫格;右臂五指箕張,如龍探爪,直指于巨影下盤。
其后雙臂中一臂反握,虛按腰后,藏未發之暗勁;另一臂則斜斜上揚,五指指尖有火芒流轉,蓄勢待發。
黑梟那具龐大的開明天獸真身未動,不過三首之上的呼吸粗重一些,這呼吸在外化作股股腥風穢氣,在魔宮上空來回刮動。
下一刻,左側虎首巨口大張,猛地一吸,周遭翻滾云霧被其吸入口中。
緊接著,其頸項筋肉墳起,一道水線噴吐,在虛空中拉直緊繃,直射赤意郎君面門,同時粗壯如殿柱的前肢,裹挾著萬鈞巨力,狠狠拍向法身的腰肋。
“嘭!”
前左臂格擋橫拍而來的虎掌,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氣浪炸開,碎石如雨激射。
那一道緊繃般的筆直水線激射在法身,那法身一動不動,任由水線在體表上“涂畫”,異彩靈皮上響徹著刺耳摩擦聲。
其前右臂那探出五指猛然一旋,指頭如靈蛇相互糾纏一起,化為一顆三角蛇頭,整條手臂軟化伸長,蛇游而出,眨眼間已攻向黑梟的真身下盤。
同時后二臂中,上揚的那一臂,指尖火芒暴漲,這五道翼火指勁相互螺旋交織的,好似一枚鉆鑿一般,狠狠射到那一顆噴吐水線的虎首之上。
黑梟同樣未動半分,無論那五指蛇首,還是翼火指勁,打在真身之上,都沒有傷到他的分毫。
二者同時收手,沒再繼續斗法,對于彼此的真身強度已有所了解。
“看來道友確有大計在胸,不愿受我圣教拘束。
只是眼下大劫正興,戰事不會一直局限于那落銀湖,遲早會波及到嶺中,你一個人終究是獨木難支。
我小石圣教已引入九真之地犬封國中的國人為護法,更有吠日陵內的一口苦泉為本教魔法精進之資糧。”
黑梟感覺自己拿不下對方,即使能夠拿下,也得傾盡教中人物,最后得不償失。
他心里知道對方定然對他有所了解,如此便干脆透露教中一些更深的隱秘,以求吸引到對方。赤意郎君如果還想報仇,就不可能一直單打獨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