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堯至今不清楚自家老爸這陰陽怪氣的個性是從哪兒繼承來的,呂堯想了想,可能是從他奶奶那里?
那位老人家確實也很會陰陽人,但那位老人家陰陽人的時候是一把軟刀子,可不像他老爸這么明目張膽。
難得回來一趟,呂堯不想吵架,只想好好的吃頓飯,待上幾天,然后就回上南。
所以呂堯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看向老爸,眼神平淡無波,但氣氛已經跟著呂堯的情緒沉重沉悶起來了,在這又沉又悶的氣氛里,呂堯逐漸的,緩慢的,把自己的腰桿子挺直了,直視著自家老子說道:“爸,吃飯。”
呂堯老爸望著呂堯那挺直的腰板,平靜卻透露著不詳意味的眼神,心底竟沒由來的有些畏縮,他滿心滿腔的牢騷愣是被呂堯那挺直的腰板給抵在喉嚨里,幾次喉頭滑動都沒能把話給說出來。
在呂堯的眼神逼視下,這個對家里陰陽怪氣了一輩子,呼來喝去了一輩子的男人終于還是轉過臉,默默喝酒。
呂堯也不想說什么改變這個老頭子。
真要對付這個老頭子,呂堯是有辦法的。
不管是把他送進療養院,還是放出點風聲讓“一些人”來做做他的思想工作都可以,但呂堯不想那么做,家里的丑事呂堯還不想往外放,雖然那些關注著呂堯的人可能早就把呂堯老爸的個性都摸清楚了。
但從老家這邊的變化來看,這里早就被嚴密布控了,任何企圖通過呂堯老爸這個弱點攻破呂堯的手段,都會被無情的扼殺。
老家這個村子,一定程度上來說早就變成了“楚門的世界”。
既然這樣,那就不如讓老爸老媽就生活在這樣的“楚門世界”里,對他們來說,這個村子是一個“楚門世界”,對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來說,他們所認知的世界何嘗又不是一個更大的“楚門世界”呢。
在震懾住他老子后,呂堯就露出笑容,招呼著林永珍和老媽開始吃飯,這個家里只要呂堯他老子不掃興,那大家在飯桌上的氛圍還是很和諧的。
得益于林永珍對自己信息的保護,以及呂堯對林永珍信息的保護,外界關于林永珍的消息并不多,所以林永珍可以很輕松的應對呂堯老媽的查戶口。
至于呂堯老板……
其實呂堯和老媽早就習慣了老爸的陰陽怪氣,所以在老爸不出聲后,大家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只是以前呂堯老爸還敢吆五喝六,在飯桌上找找存在感,但現在呂堯早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忽然變多的助農投資,忽然熱情起來的鄉鎮干部,突然開始來鄉下考察走訪的百里侯……農村人只是見識不多,不代表他們就很蠢。
就是再遲鈍,村里人肯定也都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更別說,在呂堯家后面那一排的親戚里,就有一位在京城當小官差的親戚。
雖然是個小官,可那個小官在過去二十年里一直都是村里吹噓的驕傲,哪怕那戶人家早就把自己家里人搬走帶到京城去生活了,已經跟村子里斷絕來往了,但仍舊不妨礙那戶親戚在呂堯這個村子成為傳說。
那個親戚呂堯也就小時候見過幾回,后來上大學后就沒怎么聯系過了,呂堯成為上南的大企業家后,也從來沒有跟那位親戚有過什么來往。
算起來,那位這會兒已經五十多了,距離退休已經沒幾年了,所以有沒有來往,有沒有聯系其實都無關緊要了。
實際上,從那位親戚把自己父母家人接走開始,他就跟這個村子沒什么聯系了,真要有什么需要聯系的地方,那對方這輩子大概只有一次找到呂堯跟呂堯開口的機會。
即便如此,那位曾經村子里的驕傲,仍舊給這個偏遠貧困村落里的村民們開了一些見識。
呂堯家算是跟那戶京城當差的親戚關系比較近的,呂堯老爸也見識過當官的威風,所以他才心存畏懼——對自己的兒子。
多年養成的秉性和對“權威”的畏懼,讓呂堯老爸的內心很矛盾很難受,一輩子沒學會怎么掩飾自己情緒的呂堯老爸在飯桌上吃到一半的時候,把筷子重重拍到桌面上,然后不客氣的起身離開。
這冒昧無禮的行為讓呂堯老媽臉色尷尬了一下,然后呂堯老媽就對林永珍笑道:“哎呀不用在意你叔叔,他這人就是這樣,咱們繼續吃,來你多吃點,你看看你瘦的。”
說著呂堯老媽就不斷的給林永珍夾菜。
在呂堯老媽的緩和下,飯桌上的氣氛總算沒有太尷尬。
等到吃完飯,林永珍禮貌的想要幫呂堯老媽收拾家里的家務——這是表達善意的方式,不管男女,第一次去到對方長輩家里的時候,多少是要在家務方面客氣下的。
這是正常的禮節。
也是禮貌性象征性的禮節。
所以呂堯老媽連忙推脫,不讓林永珍插手。
這也是對的。
人家第一次來,上門是客,怎么可以真的讓人家動手呢。
但這個禮貌性象征性的做法,在很多年輕男女去到對方家里時,卻鮮有這么一番禮貌的“客氣”。
往往“假客氣”真就變成了“不客氣”。
而這種“不客氣”很多時候也并不是長輩們不懂這里面的門道,實際上這就是一種“服從性測試”。
當然,小門小戶的被“服從性測試下”也沒什么,但要是那種累世富貴的大戶人家,就非常的要命了,比如后來某部“霸總愛上我”的電視劇,女主一個出身平平的小姑娘被帶到霸總家的聚會場合,竟然主動起身,跟仆人一樣讓座給外人,甚至還搶仆人的活兒干……
寫這種劇的人大概是從小就被家里教育“要眼里有活”,“在單位多干活多表現”的人。
呂堯雖然家里起點也不高,但呂堯天生懶骨頭,還有莫名其妙的傲氣,所以很少做這種委屈自己的事情。
至于林永珍,她是各類牛鬼蛇神見多了,無論什么樣的情形她總能從容應對。
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各種情形的發生雖然有點小不愉快,但這種發展多少還在呂堯的預料內。
等第一天的摩擦過去后,呂堯和他老子之間的摩擦有些被“漠視化”了,呂堯也懶得再去跟他老子解釋什么,之后的幾天,呂堯和他老子之間的聊天就僅限于一些簡單的,基本的問候。
呂堯跟老媽的關系是很好的,所以呂堯這幾天跟老媽聊的比較多。
聊的內容也大多是村里的一些事情,家里的田地怎么樣了,村里誰誰誰家又發生了什么大事情——讓呂堯驚奇的是,他們村里去年中秋前后,竟然發生了“子弒父”的離譜大事,被“弒”的人,還是呂堯比較遠房的“姨哥”。
這是呂堯前世今生第一次知道這個事兒,因為呂堯留學未來的時候,畢業后沒幾年就基本不怎么回家里了,每次回來也都是匆匆的待上幾天,然后帶著一肚子的火離開。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呂堯老爸。
等到再后來呂堯跟老爸的關系稍微緩和后,這件事已經成陳年老黃歷了,已經沒人提了,所以呂堯竟然還是從未來留學回來后才知道了這個事兒。
這個事兒太大了,呂堯和自家老媽,還有林永珍一起聊這個事兒的時候,一張臉陰了兩天的老爸竟然也遠遠的參加聊天了,顯擺他的“見識”。
在老家的第三天晚上,呂堯在樓下客廳跟老媽和林永珍聊天的時候,呂堯老媽忽然說道:“你李表叔家的表哥不是在當輔警嗎?你表叔前兩天找到我”
呂堯抬起斷老媽的話,然后他笑道:“咱們村往后發展會越來越好的,村里有什么好的發展方向的時候,積極的配合,將來咱們村肯定家家戶戶都能過上小康的生活,甚至能比小康生活更好咧。”
“要我說,咱們村將來說不定有一天能過的比隔壁縣那個專門賣苗木的鄉鎮還好,多加把勁往這上面發展,要是起步資金不夠,也能跟大隊里反映,肯定會有低息貸款放出來的。”
村里人見識有限,所以呂堯把話說的很明白。
呂堯繼續對老媽笑道:“往后再有人找咱辦什么事,你就說現在生活還不好啊?讓別人踏實把日子過好就行。”
這是正確的做法,老媽就是再抹不開人情面兒,也要這么做。
呂堯讓老爸老媽繼續待在村里,還引得外面的投資機構朝這邊砸錢,對同一個村里的人來說,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事情了。如果都這樣了,村里人還不滿足——那關呂堯什么事兒呢?
至于說那些村里不領情的人……就像呂堯家后面那戶在京城擋拆的表親,人家直接把家里父母都接走,直接跟這個村子斷絕了關系。
呂堯也完全可以那么做。
大蘇又不像南方的粵桂地區,那邊的宗族是真有說法的。
再不濟浙州,閩州那邊的宗族也是很有說法的,尤其是溫州那邊,那邊但凡說誰家想創業,村里都是會出謀劃策的,有錢的出錢,有人的出人,有門路的出門路。
這種互幫互助的景象在大蘇這邊是少見的。
大蘇這邊最盛產的,就是后世互聯網上訴說《我有一個好高騖遠,油嘴滑舌的失敗堂哥》的表妹。
一個為了一絲絲希望撞東墻爬西墻,最后跌的渾身淤青,滿頭狼狽的男人,被外人笑話也就算了,可在身后,卻被至親之人冠以“好高騖遠,油嘴滑舌”的人生墓志銘——明明是親族,卻就這么滿眼風涼的看著,覺得他一次次創業一次次失敗又繼續創業是莫大的原罪。
因為在窮人家,糟蹋錢,就是最大的罪惡。
可如果那位堂哥成功了,那他的“好高騖遠”就會是“高瞻遠矚”,他的“油嘴滑舌”也會變成“能說會道”。
實際上,人性使然下,大部分人都是那位“堂哥”的堂妹,溫州那樣的地方終究還是少數。
所以。
呂堯從不在乎村子里的其他人。
對于呂堯帶給村子的變化,也是呂堯要回饋給村子的好處,而是為了提升老爸老媽生活水平和生活環境的連帶——簡單的說法就是:他們吃上了呂堯的紅利。
如果真的不滿足,那呂堯還能說什么?
呂堯跟著又對老媽說了一些類似的話,總之就是他們在村里潔身自好就行了,真有推不開的事情就先虛與委蛇答應下來,然后把辦不成的原因推到呂堯身上。
但呂堯老媽卻不,臉一別當著呂堯的面懟呂堯來維護呂堯:“這叫什么話啊,不能答應的事就是不能答應唄,反正我都這樣的。”
呂堯笑了笑。
老媽確實恩怨分明,雖然都沒上過學,但人情世故上真的不差的。也得虧是有老媽從小言傳身教,要是呂堯完完全全繼承老爸那為人處世的尿性,他就是從未來留學回來,也翻不了身的。
跟老媽聊完后,呂堯和林永珍就上樓了。
樓上的房間不少的,除了呂堯的臥室,還有兩間客臥,一間書房,一個雜物間。
這是呂堯老爸在2010年的時候舉債蓋的自建房,是他一輩子的驕傲和骨氣,只是這份骨氣在飛快增長的經濟和房地產面前,顯得多少有些“不合時宜”,留學未來的時候呂堯也因為這個事兒跟老爸聊過,說當初要是把建房的錢拿去買房多好。
但老爸總是梗著脖子說住不慣城里,說城里太憋屈了。
呂堯多少有些感慨過,但沒怨過,因為呂堯相信他總能靠著自己的能力,像他老子一樣在城市里站穩腳跟。
實際上呂堯也確實在城市里混的如魚得水,花花世界總是迎著他而來的,也因為花花世界的投懷送抱,呂堯才能接觸到那么多事情那么多人,所以呂堯一直也沒能攢下什么錢來。
畢竟,花花世界的門票和消費,很貴的。
躺在老家的床上,呂堯感覺輕松舒適,但腦子里卻總是縈繞著關于老家的一切……
而這次回來,呂堯甚至都沒敢把自己要去國外的事情告訴給老爸老媽。
說到底。
他還是怕的。
怕老爸老媽擔心。
怕離別有太多牽掛。
怕.白發人送黑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