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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章 蒼白的蛞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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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三看書,墨燃丹青!

  小茉莉將麻瓷蓋瓶藏在衣裳里貼著皮肉存放,回下房后,剜了三小盒,至夜里,直到正房點了小海棠去暖床,小茉莉才長長舒出一口氣,把窗罩拉嚴實,滅了燈,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摸索著給嫩肉抹藥,一邊擦藥,一邊抹眼角的淚。

  翌日一早,小茉莉才將分裝的小瓷盒,挨個珍惜地捧給小海棠與小荷花跟前:“...山月姑娘給的,我昨晚試了,有效用,擦了就不痛了...”

  嘴上說著,眼里連珠成串似的向下砸淚。

  說不上為啥哭,就是鼻腔和眼眶酸酸的。

  當花兒當久了,突然來了個姐姐,把她們當作人——哭一哭不過分吧?

  她、小海棠和小荷花都是三年前來的,那時剛十歲,四歲就被親爹賣掉了,六年輾轉活著,一開始進柳家還興高采烈的,覺得是官家府邸,總算是安穩了,誰知如墜夢靨。

  進來不到一個月她們就被安排到柳老大人身側暖床,就此全都破了瓜,小丫鬟該干的活兒,她也一點沒少干,拿著小丫鬟一份月銀,同時干著通房丫鬟和貼身丫頭雙份的活兒。

  柳老大人,人老心不老,自個兒折騰不動她們,就拿著玩意兒折騰人。

  折騰得人又紅又腫,只要沒死,就不讓大夫來看,府里也沒藥,只能一天捱著一天,看著太陽從東邊起從西邊落,熬過一天是一天。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哪日葵水來了或是柳老大人厭了,把她們指給府里的小廝當家主婆,也算熬出了苦海。

  否則咋辦哪?

  人總得活著不是?

  小茉莉剛擦了兩天藥,夜一黑,就被安排暖床,同屋的小海棠拉住她咬耳朵:“...這兩天老大人喝了藥,勁兒大,毛弄著,眼招子放亮懂得躲...”

  小茉莉渾身又哆嗦起來,咬緊牙關鉆進被蓋里,老大人剛覆身上來,伸手把兜子、衫子一扯,聳兩下,小茉莉忍耐地使勁睜著眼——老大人不許她們閉眼睛,曾因為她們閉眼急火燎神地打過她們:“你們是嫌我老了!是不是嫌我身上的皮肉掉下來了!是不是嫌我臉上的褶子丑!是不是!”

  鞭子打背,痛得很。

  再沒人敢閉眼。

  小茉莉努力睜開眼,看鋪天蓋地的煙灰色羅帳和零星散布棕黑斑點的老人肩頭,蒼白枯干得像將死的樹皮。

  突然之間,那個肩頭在空中停滯半瞬,緊跟著渾身開始劇烈的抽搐。

  “啪!”

  柳老大人腦袋向下一耷,猛地砸到她的臉上!

  老人渾身軟得像一灘爛泥,雙眼渾濁地睜開,裸露慘白、耷拉干燥的身軀像一條雨后的蛞蝓緊緊黏在她身上!

  小茉莉控制不住地張口喉嚨想尖叫。

  “啊——”緊促短小的叫聲如夢初醒般戛然而止。

  不行不行!她不能叫!被人發現,她會死!

  小茉莉渾身抖得厲害,雙手顫動著將柳老大人的軀殼推開,老男人的腦袋砸在床沿上發出“砰砰”的響聲,素來高高在上的官家老爺如今雙臂下垂張開,雜亂卷曲的白發搭在地上,雙眼和嘴巴都張著,沒一會兒嘴里便涌出一團綿密的白沫!

  小茉莉抖著用手去探柳老大人的鼻息!

  沒氣了!

  他死了!

  小茉莉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她要做什么?

  她如今該做什么?

  這是馬上風。

  她知道。

  老男人逞強,在女人身上死掉,叫作馬上風。

  男人死了,女人也不得好死:若非女人著意引誘,男人又如何會失控?

  她該怎么辦?

  小茉莉嘴里死死咬住被腳: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已經捱了一千零三天,她不能死...

  小茉莉顫顫巍巍地把里衣撈起來穿上,披了件夾襖,耷拉上棉鞋,跌跌撞撞地繞開四面雕空紫檀板壁,扶著墻一邊吞唾沫,一邊從小榻繞出去——她先回下房...小海棠向來靈巧,或許能救..或許能救她...

  “...老爺,可是有事?”廊廡侍立的柳管事聽見里屋的動靜,躬身問。

  小茉莉狠狠咬了口小臂肉,帶了哭腔:“無,無事!老爺叫我去換件衣裳!”

  柳管事沒說話了,斜嘴笑著看了眼亮堂堂的海月貝明窗:程大夫確實厲害,這才五天,老爺子就跟脫胎換骨似的...等明兒程大夫再來,他也得去求副藥去,免得家主婆天天嫌他公糧交得快。

  小茉莉腳跟踩在棉花團兒上似的,繞過條桌剛出門間,趁夜色急匆匆往外走,卻被人一下子拖住手臂拽進影壁后的暗處。

  小茉莉被嚇得魂飛魄散:“啊——”

  嘴立刻被緊緊捂住。

  “別說話。”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是山月姑娘。

  小茉莉不顫了。

  “我說話,你點頭或搖頭就行了。”山月臉藏在暗處,聲音低沉。

  小茉莉趕忙點頭。

  “柳老大人在里面?”

  小茉莉點頭。

  “里面還有別人嗎?”

  小茉莉搖頭。

  “他死了嗎?”

  小茉莉下意思點頭,隨后猛地一僵。

  山月的手懈了幾分勁,弓起的后背緩緩回落。

  小茉莉雙眼一眨,瞬時便落了兩行淚。

  淚水很燙,淌到山月的指尖,像觸到了沸騰的水花。

  “別哭。”山月語聲低沉卻篤定:“先進去,咱們一起想辦法。”

  江南官宦人家的后宅正堂素有兩個口,坐北朝南為口,坐南朝北為出口,一個在東,一個在西,意為四角齊全,下人們當值留宿的小榻就在西口,小茉莉渾身僵硬地貓著腰再度進屋,山月輕手輕腳地跟在身后,一眼便看見了如拔蔥一般倒垂在床榻邊緣的柳合舟。

  山月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去,眼前卻被一只哆哆嗦嗦的小手擋住了視線。

  “別,別,別看。”

  小茉莉很少說話,因為她說話有些結巴:“臟!他臟!我,等,等我給他套,套,套一件衣服...”

  山月眼眶發酸,略低了頭,余光瞥見明窗外的身影,垂詢看向小茉莉。

  “是,是,是柳,柳管事...”小茉莉低聲道。

  山月指了指外面的黑腦袋,附耳輕聲問:“他呢?他應不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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