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金甲神人,打發了兩個欽天監的道人,羽太師便帶著芍藥與池邈往太師府里面走。
進了門,芍藥略感不安地說:“其實你派人送來請柬便足夠了。
拿著你的請柬,地府鬼神會放我們離開福地。
來到陽間,城門官與門神,也不會為難我們。
現在勞煩欽天監天師親自出馬,還用四位天神抬著御用的步輦,過于招搖,也明顯僭越了。”
羽太師笑道:“你莫要多想,這些準備都是欽天監關真人安排的。
他在咸陽待了幾百年,太了解規矩了。
既然他安排人用此規格禮儀迎接你,說明你完全受得起。”
單單芍藥姐,肯定承受不起。
不過,像羽太師這般,借人、借皇宮的步輦接待客人,在大秦朝的確不是首例。
說到底,這個世界有神仙存在,不可能皇族唯我獨尊,皇族的東西別人便用不了。
事實上,嬴政、李斯他們接待“非人貴客”時,場面比此時的羽太師要奢華太多。
借用皇家步輦算啥?李斯自家打造,專門用來迎接神仙、鬼神的馬車,比剛才那個步輦華麗珍貴千萬倍,是真正的高等靈寶。
羽太師現在租借步輦,已經顯得寒磣了。
被咸陽權貴知道,都要真心稱贊一句,“羽太師清廉如水啊!”
“小姐,翠蓉姐,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們,嗚嗚嗚”邊上的胖磨勒太激動,忍不住哽咽起來。
“哎,胖磨勒,你長大啦。之前小小的,現在竟然長得這么高大壯實!”
再見故人,芍藥也情難自已,紅了眼眶,臉上卻滿是歡喜與笑容。
丫鬟翠蓉道:“雖然長大了,卻和小時候一樣,喜歡哭。”
她其實也在抹淚。
小羽道:“要哭也回屋里哭,哪有大冬天、大晚上,在院子里敘舊?”
幾人便抹去淚水,快步進入廳堂。
第二天上午,羽太師又派人把自己便宜侄兒沙蛋接了過來。
穿越這么多年,終于吃了一回團圓飯。
人有點少,氣氛卻不錯。
小羽清空雜念,啥也不想,就帶著芍藥、沙蛋與胖磨勒,體味中華神都的繁華與文明。
即便已經當了一年多的大秦太師,即便在咸陽待了不短的時日。敞開心懷暢游咸陽,對小羽而言卻是第一次。
去年剛來咸陽,倒是對咸陽街景好奇了短短幾個時辰,然后便陷入真形圖寶庫、大秦藏守室等嬴氏底蘊中,不可自拔。
“咸陽的確是神都,單單是定安門外面的番市,便猶如一個小小王國。
怕不是有二三十萬人口?
還全都是外邦來的商人,我甚至見到了幾個西蜀人,他們的商號我在西蜀見過。”站在三百丈高的阿房宮“慶云頂”琉璃亭臺,芍藥感慨非常。
胖磨勒笑道:“小姐還是小瞧了西市的人口,何止二三十萬?我們之前去的,只是靠近咸陽的繁華區。
繼續向西,可以蔓延到百里之外,常年能保持五十萬的總人口。”
芍藥道:“天朝不愧是萬邦之根本。匯聚于此的外國人,都比西蜀帝都人口多了。”
小羽笑道:“要想成為萬邦之根本,光靠富饒與人多還不夠。帝都文化之繁盛,過兩天芍藥姐也能見識到了。”
小林子立即道:“老爺,芍藥小姐,就在初三下午,在阿房宮的‘鳳儀殿’,就有一場盛會。
大儒毛亨帶著三十名弟子來到咸陽,要在鳳儀殿讀詩呢!
連蜀地、山東的名流,也聞訊而來,準備瞻仰‘儒圣’。”
芍藥驚喜道:“莫非是編寫《毛詩》的那位毛公?”
毛亨在小羽前世不怎么有名,但他老叔“毛遂”全國人民都知道。
毛亨的成就其實還要遠遠超過毛遂,因為他是《毛詩》的開創者。
在西蜀時,黑妹文芷若還教過小羽毛詩。當年小羽對文芷若的學問驚為天人、嘆為觀止。
而事實上,文芷若所講“毛詩”,都不知道傳遞了多少手,在真正的毛公跟前完全不夠看。
小林子點頭道:“可不就是他?在太師班師回朝前的一個多月,咸陽城內最大的新聞,便是毛亨與他的弟子公開講詩呢!
還留在咸陽的王侯與公卿,紛紛遞上拜帖,前去拜訪儒圣,還想請儒圣到自家舉行詩會。”
小羽挑了挑眉,“毛亨如今敢在咸陽公然露面,不怕李斯害他了?”
毛亨、李斯、韓非,皆師從荀子,也都曾出仕大秦,在咸陽朝廷抱團互助,成為嬴政的寵幸之臣。
后來有消息說,李斯毒死了韓非,毛亨怕被害,便連夜出逃,好些年沒有音信。
羽太師初到神州時,也曾想過拜訪這群儒學大家,以提升自己的文化水平。畢竟,只憑她前世的本科畢業證,在這個時代真就是個半文盲。
小林子道:“傳言說李丞相害了韓非子,其實是謬誤。
殺韓非者,人皇嬴政是也!沒有人皇之令,李丞相豈敢用毒藥害韓非子?
韓非子也該死,先皇要一統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勢不可擋。
他卻陰陽怪氣地反對,還明里暗里搞破壞,太不識時務。”
小羽笑道:“主要責任的確不在李斯,可李斯動了手,表明了態度,也開了殺戒。毛亨怕的就是這個。”
小林子道:“他現在大概不用怕了,時移世易,如今二世皇帝在滎陽修建‘三川學宮’,完全模仿當年的‘稷下學宮’。
還算聘請毛公為祭酒。祭酒的權力與職位,還要遠超當年。
眼見儒學出現興盛的兆頭,連李丞相都招募門客,準備編寫《荀子》呢!
毛大師得到二世陛下邀請,卻沒去滎陽,反而來到咸陽講學。
趙地大儒董仲舒,齊地儒圣浮丘伯、大儒轅固生,魯地儒圣申培公等等,至少十位儒道大家,目前已經來到咸陽,也已經公開講學。
來年怕是要創造一個‘咸陽學宮’。”
小羽有些驚訝,“都是些名滿天下、注定萬世流芳的大宗師啊!最近幾個月,他們為何這么活躍?”
小林子笑道:“說來還是多虧太師您呀!早年先皇還活著時,雖沒直接打壓儒學,可的確焚過書、坑殺過不聽話的儒生。
如今太師改革弊制,推崇仁義之道。
他們久被壓抑,終得解脫,自然一股腦冒出來。”
小羽心血潮涌,隱約感覺老儒們集體出動,目的并不單純。
——這群老東西莫非也要在此次天地大劫中“起舞”?
就憑你們這把老骨頭,舞得起來嗎?
她心里嘀咕,對儒道宗師的行為,起了一點警惕之心。
心中所想并沒表現出來,小羽笑著看向芍藥,道:“你看,你來得正是時候呢。咱們過去讀的毛詩、魯詩、易經詳解,都是他們編撰的。
今天遇到了原作者,還不得親自會一會他們?”
要不是她確實有急事,還真會留在咸陽過完元宵節。
既聽老儒們講學,開拓見識、增長學問,也可以通過他們講學的內容,判斷他們此次集體出動的目的。
芍藥既憧憬又有些擔憂,“我終究不是生人,與他們也不認識。
貿然前往,只怕他們身上自然散發的浩然之氣都承受不了。”
那些老儒生已經以己心感天心,即便不專門修煉儒家的功法,身上也必定充盈浩然之氣。
一個個就是浩然之氣的源頭。
所到之處,時空中充斥光明純潔的力量,排斥一切陰邪污穢之氣。
小羽沉吟半響,道:“芍藥姐,翠蓉,你們把右手伸出來。”
兩女依言而行,羽太師以右手食指蘸嬴氏祖龍之氣,以及她自己的明心殿正氣,在她們掌心寫了個金色的“敕”。
“敕”字一閃即逝,兩女面露驚訝之色,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
外表變化不大,卻明顯感覺身體舒泰、內心安寧了許多。
仿佛人間的咸陽城、人間的太陽,不僅不再排斥她們,還接納她們,讓她們成了“主人翁”。
有種回到自己地盤的安心與自信。
羽太師道:“只要在咸陽城,在大秦地界,別說面見那群老儒生。若人皇政還活著,直接見人皇都沒問題。”
他們坐在琉璃亭,俯瞰整個咸陽,放了一掛鞭炮,吃了一頓豐盛的團年飯。
第二天大年初一。
羽太師上午在家里接待了一批人,下午時帶著芍藥親自去東城的“河西書院”,拜訪了儒圣毛亨。
老儒生見到羽太師親至,有些驚訝,卻沒半點誠惶誠恐,只有高興與坦然。
羽太師有心打探他來咸陽的目的,老儒生坦然自若,只說帶著學生出來講學傳道。
他還詢問,在咸陽建立學宮的看法。
羽太師雙手贊同,還同意設立‘祭酒”一職,統攝關中民間學院出來的儒生。
毛公大喜。
羽太師順勢向他請教毛詩,聽老頭子講了兩個時辰的詩經。
聽得是如癡如醉,仿佛十年沒吃肉的人,終于品嘗到了葷腥,是一種久旱之后迎春雨的滿足。
除了將芍藥姐介紹給老毛,羽太師臨走前,硬是從書院搬走了一箱子老毛親自修訂的儒家典籍。
一直送羽太師到了街口,老毛才帶著門人弟子返回。
“叔叔,羽太師很鐘愛儒學,也很敬重您呀!”
“小毛公”毛萇為老叔斟了一杯茶,表情既興奮歡喜,又帶著些許猶豫,“大年初一,她便來給您拜年。而且,整個咸陽,也只來拜訪您了。
先前她聽您講詩,也是真的聽懂了、聽進去了,每個問題也言之有物,不像那些附庸風雅的權貴,不懂裝懂。
臨走時,帶走了一大箱子典籍,我看她也是真心喜歡。”
老毛老臉肌肉抽動幾下,沒好氣道:“那是老夫半輩子的心血,本來要留給毛家當傳家寶的。”
他很高興羽太師的態度,但那箱子書籍被搬走,他的確舍不得,肉痛得很。
這是個奇幻的世界,文字中可以留下書寫者的感悟與精神烙印。
以他現在的年紀,想要重新寫一遍,沒有十年功夫完成不了。
而且,重新書寫時,未必能有當時的心情與意境。
就像梵高的《向日葵》,讓梵高自己模仿自己,未必能找到當初的感覺。
小毛道:“太師也是提著禮物來拜年。我剛才看了,一根兩千年的靈芝,能延壽幾百年呢!還有一部她自己書寫的《羽氏道經》。”
“我缺靈芝?那部道經”
老毛從懷里摸出紙張簇新的《羽氏道經》,翻開一頁,指著里面的文字,“你看,墨跡還沒干透呢!鐵定是臨行前,才用道法瞬間完成的。”
小毛接過《羽氏道經》看了一會兒,道:“書很新,應該是剛寫,可里面的內容博大精深、字字璣珠。
每一句都蘊含道韻,怕是能領悟出真仙法啊!”
老毛不以為然,“吾等儒生,修煉什么道法?”
小毛點頭,道:“我們只學其中的道理!關鍵是羽太師今日表明了態度。
叔叔,就憑她今日到訪、向您求學,整個大秦,再沒誰敢為難我們。”
老毛明白侄兒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儒家的天命,終究在下一朝,而不在大秦啊。
羽太師學儒,與李斯學儒一樣,都是為了提升自我、開拓見識。
今天他們認真學儒,明天他們也會在法家、陰陽家、道家投入同樣的心血與熱情。
這種人是好學生,卻不是吾等的同道者。”
小毛糾結道:“可‘讖語’也太夸張了,‘獨尊儒術’怎么可能嘛!
我覺得那些大仙在糊弄咱們。
咱們還是腳踏實地,別管什么天下爭龍。誰學儒、學用儒,咱們便投誰。”
“是啊,推明孔氏,表章六經,抑黜百家,聽著就像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
老毛從神色迷離到眼神堅定,“可這個美夢也是吾等的理想,是人道若想昌盛,必須實現的真理。”
頓了頓,他又緩和表情,道:“你也不用太過憂慮。我們不是起兵造大秦的反。
我們如今在咸陽講學,只等真命天子突破函谷關,便為他造勢,幫他在關中收攏民心、鑄造‘天命’,皆是順勢而為。
吾等順天應命,無論如何也不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