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李家的兩個公子，一個是李仙芝的親弟弟李仲龍，另一個是老蜀王的兒子李榮歡。
他們是十年前出發，長途跋涉一路來到咸陽。小羽砍死妖蟬后，朝廷派人到西蜀封賞她，也獎勵了李家三個入朝為官的名額。
也即是說，羽太師去年來咸陽時，兩個李公子已經在咸陽待了好幾年。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巴結已成“真仙”的羽天師（當時還是天師）。
奈何當初的羽天師在欽天監上班，在章臺宮休息，從不外出訪客，外人也難以拜訪她。
他們只是兩個小官，連遞上拜帖的門路都找尋不到。
“我聽仙芝兄說，你們當初來了三個人。除了李二，還有他的兩個堂兄弟，兩位王子。”見過面，行過禮后，羽太師道。
李仲龍長得和李仙芝有六七分相似，小羽一看到他便認了出來。
“只我和歡弟活著抵達咸陽。蘭弟在進入兩界原后，就被一頭不知來歷的妖精抓去，活生生吃掉了。
三四萬里的路途，太漫長，也太危險了。
我們雖結成人仙元丹，在西蜀江湖上算是一把好手，到了外面卻不夠用。”李老二神色暗淡道。
“西牛賀洲的人道文明，的確和神州的不能比，”羽太師看了眼規規矩矩坐在邊上的段桂生，
雖然還沒詢問，她已經猜到段桂生來咸陽找自己的目的。
鐵定是西沙三十六國的“大秦靖妖軍”遇到了大麻煩，妖患控制不住了。
“你們兩個，如今在咸陽擔任什么職位？”
李仲龍有點尷尬，道：“目前在張簡大人手下擔任長吏，負責處理西沙域的事務。”
“長吏”這個官職并不低。
“張大人”身份也算尊貴，是九卿之一的典客，專門負責外交與四方蠻邦的事務。
但兩個李公子的地位很低，處境也十分尷尬。西沙域距離咸陽幾萬里，哪有什么事務處理？
真要是遇到需要朝廷重視的急事兒，又輪不到他們關心了。
不過，今日西沙域的段桂生，萬里迢迢來找羽太師，總算是業務對口了。該他倆接待“西方特使”，也該他倆陪著段桂生來見羽太師。
李榮歡道：“剛出發時，我們三兄弟還斗志昂揚，準備加入禁衛軍，在神州大干一場，博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
可還沒進入神州，我們就發現此時西域都護府，已失去對東沙域的掌控。
西海那邊有十八個王國舉兵反秦，大秦的西方軍團卻無力鎮壓。
或者說無心鎮壓。
得知東方朔大人無法歸來，竟有幾個軍侯直接在西域建國稱王了。
那時，我們終于確定，大秦的情況怕是不太妙。
蘭弟又半途夭折，我們越發沒了斗志與膽氣，只在咸陽掛了個閑職。
衙門里比較清閑，我們就在城西租賃了一個鋪面，跟胡商做點小買賣，總算夠養家糊口了。”
他們雖然姓“李”，血脈上卻是羋八子那一脈。
和當今嬴氏大宗，能扯上一點關系。雖無高官顯祿，至少能在咸陽安頓下來。
“以你們的實力，此時進入軍中博取軍功，的確不會有好下場。可租個鋪面做生意，又太”
羽太師搖了搖頭，“你們真要當個衣食無憂的商人，何必萬里迢迢跑來神州？”
李仲龍訕訕道：“咸陽花銷大，做生意是為了混口飯吃，倒是沒打算當成一輩子的營生。”
羽太師道：“我為你們指個去處，你們要不要聽？”
兩李沒有半點遲疑，立即起身下拜，齊聲道：“多謝太師恩典！”
羽太師擺手道：“算不上什么恩典，一個小小的建議。”
兩人回到座位，擺出一副恭敬聆聽的模樣。
羽太師緩緩道：“你們既然離開了西蜀，肯定有在神州扎根的打算，對吧？”
兩人輕輕點頭。
都來到神州，進入了傳說中的中華上邦，他們當然想留下來，建功立業，開枝散葉，建立屬于自己的家族。
回到西蜀，他們能得到啥？
清河郡王的爵位歸了李仙芝，王位競爭者更多，如今新王早已登基。
羽太師接著道：“大秦要和神州潛龍爭奪天命，而非單純在戰場上拼個輸贏。
天命聽起來玄乎，概括起來無非八個字，順應天理，合乎人心。
天下最大的道理，是讓老百姓吃得上飯。
最得人心者，必定讓老百姓吃得好，活得好。
所以，大秦目前的策略是施行仁政、休養生息，賺取民心。
一國要立住，尚且如此。對個人而言，立德也比立功要更重要。
你們與其想著建功立業，不如先想一想能為神州百姓.至少為一地百姓做些什么。當你們名聲在外，你們的根就扎入了神州。
縱然有一天，大秦不復存在，你們也不會失去依憑。”
李仲龍與李榮歡若有所悟，再次起身拜謝。
羽太師也高興他們是個聰明人，把自己話聽了進去。
她又道：“趁著大秦還在，你們與嬴氏的關系還在，爭取外放，當個地方官。
咸陽宰正在主持漢中、隴西、九原三地的屯田事務。
你們的武功，可能還不如中原鄉下的某些村夫。
可你們接受的王族教育，即便來到神州依舊屬于人上之人。
做個屯田官、撫民官，綽綽有余。
中原大亂，糧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
等朝廷急需糧食救災時，就是你們快速升遷之日。”
若能以擅于屯田、治粟聞名，大秦真亡了，羽太師帶著嬴氏跑路了，神州諸侯也不會砍死他倆，反而會重用他們。
“多謝太師指點，回頭我們就專心謀劃此事。”李仲龍認真道。
“不用謀劃，你們直接找咸陽宰。把我的話重復一遍，他自會安排你們。”羽太師道。
兩李再次道謝，又聊了幾句閑話，便識趣地退了出去，把空間單獨留給段桂生。
“桂生，你和你父親，近年過得可好？”
面對段桂生，羽太師臉上的笑容，明顯更真誠了。
段桂生也一臉歡喜，道：“有勞恩公掛懷。我與父親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會擔心恩公。
我們在西魯晉陽，也經常聽到西蜀的消息，聽說恩公的事兒。
幸而恩公吉人自有天相，一直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如今更是成了大秦太師。
收到神州傳來的消息后，我父親徹底放下擔憂，還拉著我喝了兩壺酒。”
小羽又問了一些瑣事。像是段玉函初到晉陽，有沒有被鬼差刁難。段玉函在城隍位上干了些什么事兒，可否順心 與面對李家公子時的客套不同，跟段桂生說話時，話題深入他們父子生活與工作的方方面面，事事都要關心。
段桂生也回答得很詳細。
甚至他從一個普通鬼，逐漸訓練成功曹的過程，也講了一遍。
還向羽太師請教了一些道法上的難題。
羽太師當場為他量身定制了一部《功曹神術大全》，又送了一部《地母心經》給段玉函。
問過段家父子這些年的生活，羽太師也將自己的經歷，挑挑揀揀跟段桂生說了。
兩人談了很久，才把私人話題聊完，開始說公事。
小羽問道：“現在三十六國的妖患很嚴重？”
段桂生臉上輕松又滿足的笑容斂去，語氣沉重地說：“東方朔大人離開快三年了。
頭一年還好，那時東方朔大人余威還在，妖王也摸不清他的動向。
當時恩公又在流沙河一帶，對妖患進行了一次大掃蕩。
恩公的威名，響徹流沙域。
等到了第二年，情況開始變糟。
因為有消息傳到流沙域，說東方朔大人偷蟠桃被抓，要在西昆侖關押千年！
甚至有流言說，東方朔大人已經被王母娘娘打死，再也回不來。
也有大秦與恩公的流言傳到西方。
說大秦將亡，中原亂起，再也無力支援西方。
又說恩公得罪了大仙，也被打死了。
伴隨各種流言蜚語，甚至有妖魔試探西蜀。
不過，很快恩公的流言被揭穿。
西蜀李家大肆宣揚恩公斬黃安大仙的事跡，西蜀妖魔立即銷聲匿跡。
至今西蜀依舊是西沙域最安寧的王國。
唉，十大妖神都被恩公打死，恩公在東方神功大成、威名赫赫，妖精也怕呀！
段桂生滿是感慨地嘆了口氣，繼續道：“三十六國沒有恩公庇護，情況迅速惡化。
東方朔大人領著‘大秦靖妖軍’進入三十六國時，妖患平定了大半。
至少局勢穩定下來。
現在妖魔與邪道修士重新歸來，最近半年，他們又開始屠城了。
就在半個月前，赤翼妖王巨帶領八百小妖，進入巨象國的光州府。
慘嚎與狂笑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亮前，妖精們離開。原本有三十六萬人的光州府，靜悄悄，沒有一丁點聲音。
整個城池像是被血洗過一遍，遍地尸骸與血污，成了一片死域。
不僅百姓被屠，鎮守光州的八百大秦靖妖軍、三萬巨象兵團，也一個都沒活下來。”
說到這兒，段桂生臉上已爬滿悲憤與無奈，嘴里也開始喘氣。
羽太師道：“你這次來找我，是因為大秦靖妖軍堅持不住，即將崩潰？”
“至少現在，靖妖軍還沒崩潰。”桂生面露敬畏之色，“他們像是發了狂，從龜縮在城里，等待東方朔大人歸來，變成主動出擊，越發兇猛地剿滅妖精。
半個月前，赤翼妖王屠光州城。
僅僅過去十天，三十個秦人大將，帶領三十支兵道軍陣，橫掃橫浦大庾嶺，屠滅了‘血蝠洞’。
一把大火，把山上的石頭都燒紅了。
赤翼妖王是血紋蝙蝠精，血蝠洞是他的老巢，里面有成百上千蝙蝠精。
被屠了個干凈。”
“那群秦人不愧是上邦之民，不怕死，還特別能打，就是人少了點。
如今傷亡已超半數，兵力越發不足。”
他感慨了一句，就從懷里掏出一個清漆木盒遞給小羽。
“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替大秦靖妖軍的何統領送密信。
代表三十六國民眾與鬼神，請求上邦支援三十六國，是第二個目的。
來見見恩公，滿足我和父親多年心愿，算是最后的私心。”
小羽接過木盒，上下翻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從地下抓取一縷龍氣，打入盒蓋。
一道道金色靈紋閃過，盒子“咔嚓”一下左右開裂。
羽太師從里面取出一份帛書。
片刻后，她將帛書收起來，道：“小林子，去將咸陽宰和戮金公喊過來。”
戮金公就在欽天監。收回水系真形圖后，他又在閱覽真圖悟道。
他先過來，之后又等了盞茶功夫，嬴子嬰才運轉輕功、狂奔而來。
“你們都來看看這個。”羽太師直接將帛書遞給嬴子嬰。
“靖妖軍損失這么大，秦人死傷超過六成，連嬴洪、嬴磊他們都戰死了.”
子嬰既震驚又擔憂，先將帛書遞給戮金公，又糾結道：“何統領向朝廷請示——將更加高等的仙武法相，以及兵道軍陣，傳授給西沙域三十六國的將士。
提升三十六國的整體力量，以抵御越發猖獗的妖患。
這不合規矩，可如今西方的情況又太過危急，靖妖軍快全軍覆沒了。
太師，朝廷要不要同意？”
戮金公立即道：“神州秘法，不能輕易外傳，這是規矩。
縱然是海外仙島的玄門教派，也會遵守這一規則。
堅決不向島上凡人傳授高等的仙武功法。
別說武道法相，島民掌握的結丹之法都非常簡陋。”
他隱晦地瞥了眼段桂生，直白地說：“這一規矩，所有玄門教派都會遵守。
人間的朝廷，只應更加嚴格地限制高等功法外流。
看看現在的匈奴、東胡和月氏。若他們沒有仙武功法，現在能威脅到大秦？
只有中華穩穩壓制四夷八荒，人間才能太平，人道才會穩定。
至于妖患與邪魔，可以尋求仙道與神道。”
羽太師問道：“戮金公可愿去一趟流沙域？”
“讓我去？”戮金公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被叫過來的原因了。
“我是去一趟，還是留在那兒？若跑一趟，砍死一兩個妖王，倒是沒問題。
留在那兒，我無法悟道神州山水真形啊！”
羽太師道：“不止是你一個人。新晉天師分為文天師、武天師，武天師立誓為大秦征戰沙場。
你是武天師，可你愿意留在中原，與扶龍庭的昔日道友搏命廝殺？
戮金公，你和一些武天師，并沒跟隨秋明子他們背叛大秦。
你們既然有情有義，朝廷肯定也要回報你們的情誼。
我可以幫你免除殺劫，徹底脫離中原大劫，去西方享清福，直到中原大劫結束。我騰出手來，你們便自由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