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浮丘公還是被鹿鼎仙說服了。
羽太師人不在咸陽,看似在摸魚,卻已經帶給他們不小的壓力。
他們必須認清一個現實:她已經坐在棋盤對面,也已經布下自己的棋局,他們必須認真地將她當成一個對手,不僅要主動破局,還得有為破局而付出代價的覺悟。
想要無傷守護自己認定的天命,只會事與愿違,失去更多,損失更大。
浮丘公當即喚來谷真君。
先跟谷真君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坦白了自己與鹿鼎仙的想法,最后叮囑他,立即把起事的指令傳達給陳勝。
不是直接下令,直接下令陳勝肯定反感并抗拒。
谷真君如今是天柱峰的“國師”,國師自然能向陳勝大王提出諫言。
就在大秦丟失神鼎的第二日,傍晚。
大澤鄉,天柱峰,大將軍陳勝的后院。
陳勝集團的頭領們,正聚在一起商討“奪鼎大會”。
嗯,本該屬于他們的神鼎,掉進了丹水河里。此時大秦天師正在打撈,他們打算過去將神鼎搶回來。
“大王,此時起事在即,我們不宜分散力量,派出重兵前往鄧縣。”谷真君表情肅穆,道:“鄧縣雖然遠離咸陽,已算荊楚之地。
可它距離我們大澤鄉,也有數千里之遙啊!
大秦雖失天命,可此時依舊是大秦的天下。
鄧縣的縣尉肯定聽大秦天師,而非我們的。”
陳勝還沒說話,大將軍宋留便一臉疑惑地問道:“谷仙師何故改變了主意?鄧縣距離大澤鄉的確不近,可吾等的遁術也不慢。
進入水下尋找神鼎,普通縣城士卒有什么用?
大秦天師喊來縣尉,頂多封鎖現場,阻攔普通江湖客,哪里攔得住咱們。”
“我們不能放棄,那可是大禹神鼎啊。為了這種能夠鎮壓國運的人道至寶,別說奔走幾千里,幾萬里、幾十萬里,也完全值得。”陳馀道。
谷真君嘆道:“如果有希望找到大禹神鼎,我們當然要拼盡全力。
可據老夫的推算,神鼎已經不在丹水河。
要么它被羽鳳仙收走,要么它如同當年落入泗水的徐州鼎。
徐州鼎掉入泗水時,周圍無數秦軍都看到了,也都下水打撈。
結果如何,我們都知道。”
新晉大楚仙師秋明子,瞥了眼谷真君,心中隱約明白了什么。
他心情不由更加糟糕。
他投靠的陳勝,在浮丘公心中果然沒任何份量。
就是個為王前驅的草頭王。
指望這種潛龍對抗羽鳳仙,保護他?
除非陳勝真的拿到神鼎,在位格上完成一次脫胎換骨的升華。不說爭奪天下,起碼要坐穩“一方諸侯”之位。
只憑陳勝現在的位格,能當王,當王后,氣運耗盡、天命告終,境況急轉直下。
陳勝迅速完蛋,他咋辦?再找個主公?
對陳勝,他有送鼎之恩他送了出去,陳勝的人沒接住,與他無關。
改投其他潛龍,他又要如何立功獲取信任?
或者說,他送給陳勝的神鼎,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陳勝瞥見他面色陰郁,不由擔憂道:“秋明子仙師,是你將神鼎從咸陽帶出來的,你對神鼎、對當時的情況最為了解。
它真的被羽鳳仙收走了?
可你也說了,羽鳳仙并不在關中,她此時在廬江。
隔著幾萬里收走三丈高的神鼎,可能嗎?”
秋明子還沒開口,谷真君便提高音量,道:“大王,如果不是被羽鳳仙收走,那就是和當年的徐州鼎一模一樣。
結果沒區別,都再也找不回來。
我們還是集中力量,盡快拿下彭城吧!
只要占據泗水郡,便為爭奪天下的霸業,打下了牢不可破的根基。
這種實實在在的好處,比什么神器圣器都管用。”
陳勝神色猶豫,沒有說話。
秋明子開口了。
他神色平靜地問道:“谷道友,你可知道,此時在丹水河忙碌不停的,除了暴秦天師,還有諸多神州豪俠與他們的門客?”
他瞥了張耳一眼,“張道友,你在咸陽見過很多神州豪俠。
比如魏家兄弟,比如田家四秀你們還結成了同盟。
現在可有盟友派人來大澤鄉通知咱們,他們要去丹水河,打撈已經屬于陳勝大王的大禹鼎?”
“什么?魏家、田家他們已經派人去了丹水河?”陳勝大驚,繼而大怒,忍不住高聲叫道:“那是我楚國的圣物,是我們承擔被羽太師狠狠報復的風險,從咸陽偷出來的。”
谷真君皺眉看著秋明子,道:“即便他們都去打撈神鼎,可打撈不上來,又有什么用?”
蜂道人焦躁嚷道:“真君,話不能這么說呀!去丹水河打撈,不一定能撈到,可如果我們不去,鐵定錯過這一機緣。
你們想一想羽鳳仙,她有多恐怖!”
說到羽鳳仙,他就不受控制地露出驚懼之色,“大王,貧道跟你坦白。
如果你沒有神鼎,貧道依舊會盡力輔佐你推翻暴秦、稱霸中原。
貧道不僅要扶龍庭,還是在為自己報仇。
大秦屠了我五毒教一千八百七十二口,貧道與暴秦有血海深仇。
可貧道必須認清現實,如果羽鳳仙親自帶兵征討大澤鄉,而你沒有神鼎護身,貧道絕對不敢再與她對抗。
貧道會退避三舍.三舍不夠,貧道會逃之夭夭。”
陳馀贊同道:“蜂道友說的像是喪氣話,可事實也的確如此,羽鳳仙御鼎征天的壯舉,我們都知道。
只有掌握了神鼎,才能對抗羽鳳仙的御鼎之術。”
其他仙師紛紛出聲應和。
谷真君提高音量,道:“諸位,御鼎征天之術,我們早討論過,也早有結論。
御鼎征天最恐怖的無非是人道氣運。
陳勝大王自身便代表了推翻暴秦統治的天命,代表了人道大勢。
羽鳳仙真用人道氣運掃陳勝大王,死的只會是她,陳勝大王一定毫發無損。”
他盯著陳勝,語聲鏗鏘地說:“對于這點,老夫敢向天發誓。”
“對付咱們,人道氣運掃蕩,的確沒什么用。可她御鼎征天時,還化身萬丈巨龍,輕松橫掃十萬天兵天將。
咱們大澤鄉連十萬大軍都沒有。
普通士卒的實力,更是沒法跟天兵天將比。”張耳道。
谷真君笑道:“道友錯了。龍脈為地煞之精,十萬.其實只有五萬天兵。
他們是被煞氣所侵,被祖龍之力打亂神力,干擾了神道法則。
可煞氣與龍氣,都對咱們人間士兵沒用。
天兵天神威名赫赫,人間百戰雄獅也有自己的優勢。
若天兵一定比人間士兵強,人皇嬴政憑什么獨霸人間界,神道仙道都必須避其鋒芒?”
蜂道人道:“羽鳳仙征天歸來,威震三界,吾等依舊沒氣餒。
就是知道征天的祖龍,并非萬能。
可愿意繼續與暴秦拼命,與尋找神鼎,并不矛盾呀!
有了神鼎,我們底氣更足,應對來犯之敵,更加從容不迫。
退一萬步說,我們不去尋找大鼎,卻讓別的神州豪杰拿到神鼎,鎮壓了自身氣運。即便咱們最終滅了暴秦,也是便宜了躲在后面的‘盟友’。”
“仙師說得對呀!”陳勝連連點頭,“我們現在的確與各方豪杰是盟友。
可一旦暴秦覆滅,盟友立即變成對手。
我不介意第一個起兵,盡量吸引暴秦的目光,為其他豪杰創造機會。
可我不想當冤大頭。
我在前面起兵對抗暴秦,他們躲在后面尋找本該屬于我的神鼎。”
九天之上,浮丘公瞥了眼邊上的侏儒,嘆道:“你看到了有些事不是我們想,就能辦成。
潛龍皆為人杰,不會受人操控。強迫命令,只能讓他們憎惡。
從三皇五帝到現在,無數大仙輔佐過人族君王。
直接操控君王為自己利益服務者,寥寥無幾。
至少在人王之權尚未廢掉的現在,操控人王,沒好處,代價卻大到大羅金仙也承受不起。”
侏儒淡淡道:“羽鳳仙在操控胡亥。只要我們愿意,我們也能‘引導’任何潛龍遵從天命。”
浮丘公沒好氣道:“這能一樣?胡亥是不孝子,羽鳳仙是在正本清源、重塑綱紀,力圖挽大廈于將傾。
胡亥自己都知道‘亞父’是對的,而自己不對。
嬴氏先王對她只有感激與敬畏。
我現在強迫陳勝,只會讓他憎恨。”
侏儒道:“我們是在用道理引導陳勝,讓他別犯蠢。”
“如果他不聽‘道理’呢?”浮丘公問道。
侏儒淡淡道:“他會聽的。”
谷真君的確準備了“道理”。
等陳勝慷慨激昂地說完,他立即道:“大王,神鼎很重要,抓住天命同樣重要,你不能顧頭不顧腚啊!
現在十年新政正在中原推廣,十八路嬴氏諸侯王,幾乎將咱們包圍。
雖沒與泗水郡直接接壤,卻在遙遙眺望。
西邊有南陽王,東邊有吳王,南邊有長沙王,北邊有高陽王和瑯琊王 此時不趁著他們立足未穩,立即發兵剿滅。等他們豪擲千金,收買民心,招賢納士,我們拿到神鼎,突圍不出去,還不是死路一條?
此為其一,還有‘首義’的天命。
第一個起兵,當然容易引來暴秦的瘋狂反撲。
可首義之天命,也能為大王帶來滔天的氣運。
您本是閭左之民,和六國王族后人不同。
跟傳承萬年的他們比,您先天不足、缺乏底蘊。
一旦失去首義的天命加持,將來還怎么爭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凡人能修仙,凡人也能當王。”
陳勝神情激動,眼神堅定,“只論才能,我不比任何人差!”
“那你果真不要‘首義’天命了?”谷真君問道。
“當然要,首義是我的天命!他們都在找鼎,沒有發動起義,我們依舊占據首義之天命。”陳勝道。
谷真君嘆道:“大王考慮過十八路諸侯和十年新政嗎?
大澤鄉被嬴氏諸侯王包圍夾擊,其他神州豪杰也不好受。
如果大王拖延太久,十八路諸侯步步緊逼,有神州豪杰私藏甲兵、蓄養死士之事暴露,被迫發動首義,大王又要如何應對?”
陳勝面色數變,嗄聲道:“成功了才叫‘首義’。谷仙師,大禹神鼎太重要了。差一點,只差一點,它便要來到天柱峰,我不甘啊!”
五日后,咸陽欽天監,晴雨司。
“關真人,你還沒找到羽太師嗎?”戮金公還沒進門,便焦躁叫喊。
關真人盤坐在神州山水圖前,一臉疲憊之色,卻始終聚精會神盯著水脈圖。
等到戮金公進來,他閉上雙目,輕輕按壓太陽穴,聲音沙啞道:“羽太師沒回來,才是最好的事。”
戮金公高聲叫道:“神鼎都丟了,還是好事?
你曉不曉得,此時丹水河兩岸已經擠滿了奇人異士、風水先生 陳勝與各路神州豪杰,就不說。
他們都不怕咱們這些‘大秦天師’,明目張膽地拉網搜尋。
如今就連附近州府的郡守、縣令,都偷偷派遣異人去尋找神鼎。
你猜他們在想什么?”
關真人道:“你猜羽太師曉不曉得這件事?可她始終淡定從容。
她淡定,我們就不用慌。”
戮金公稍微鎮定,眼神懷疑道:“莫非鳳鳴黑山鼎已被她悄悄送回來?”
關真人淡淡道:“有沒有送回來,你們不曉得?這些天除了搜查丹水河,秦嶺也來了很多奇人異士。
甚至欽天監新晉天師,也暗中以天師之權,一寸寸地感知秦嶺祖龍。”
戮金公有點尷尬,他自己就悄悄干過這事兒。
“我們也是關心神鼎。當日我們沒跑,已證明自己的忠誠,不是嗎?”他嘟噥道。
“當日沒跑,最近幾天又陸續跑了三十多個。”關真人道。
“羽太師一直不回來,大家心里沒底啊!”戮金公嘆道。
“道兄,你最近忒閑,幫貧道干件事吧!”
關真人期待地看著他,道:“河伯拿到了黃河真形圖,最近越發肆意妄為。
你提著戮仙劍,去一趟黃河龍宮,讓他收斂些。
天庭的旨意要遵守,這沒問題。
可他現在在人間,人間朝廷的旨意,他也得認真對待。”
戮金公道:“他可有違背天律,在天命范圍之外布災?”
關真人搖頭,“沒有,他在一絲不茍地完成‘神州有天災’的天命,寸步不讓,絲毫不給我們挽回的機會。
金重、金光、金龍三位道友來回奔波勞碌。
可他們取得的一切成果,都讓河伯與雨神毀了。”
戮金公有些猶豫,不太想蹚渾水。
又五日之后。
還是天柱峰,九天之上,浮丘仙宮內。
一道仙光從東北方向激射而來,落地化為四尺高的威嚴老侏儒。
“浮丘公,燕地之事,已安排妥當。希望你這邊配合一下。”
浮丘公點頭道:“只要燕地之事足夠大,能真切讓陳勝感受到威脅,不用別人勸說,他自己就會爭搶‘首義’之天命。”
老侏儒嘆道:“直接發動大規模起義,肯定指望不上。
燕地舊王族、貴族,早被嬴政殺光了。
最近又來了個老練果決的渤海王,燕地百姓已開始稱其為‘賢王’。
若無外力干涉,燕地怕是永遠也不會發生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