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道友,莫要跑,這里沒有羽太師,是我們”
戮金公剛剛叫了一嗓子,就立即被關真人扯住,還用力扯了一下,讓他差點岔了氣,叫聲也戛然而止。
“莫叫,莫叫,我們這里真的沒有羽太師!”關真人壓低聲音,急切說道。
戮金公奇道:“我就是說這里沒有羽太師呀!從他們的反應看,此處也沒羽太師。若有羽太師,早將他們拿下了。”
關真人很是無語,快速低聲道:“現在他們不是咱們的‘道友’啦!
他們從大秦叛逃,成了咱們的敵人。
如果咱們有羽太師撐腰,當然不怕他們殺回來。
可現在沒羽太師,他們反應過來,殺個回馬槍,咋辦?
你要跟他們斗法嗎?”
“關真人莫要擔憂,有我呢!他們真要是翻臉無情,我手中戮仙劍可不是吃干飯的。”戮金公聲音鏗鏘有力。
背后的劍器跟隨他的斗志,發出“嗡嗡”震鳴。
關真人瞥了眼成人巴掌寬的黃金大劍,心里忍不住吐槽:你若拿著你們教主的“真·戮仙劍”,貧道肯定不擔心,可你手中寶劍只是個劣質的仿品。
“諸位天師,你們看,河里有龍,是丹水的河神。連丹水龍君被驚動,祂似乎也在河里尋找什么。”游神指著大河大聲提醒道。
關真人定神看去,河面雖然反射淡淡的月光,卻看不清河底景象。
他掐訣念咒,開啟“天師天眼”,雙目閃爍燦燦青光,果然看到一條數十丈長的虛影,在河面之下快速游動。
不是向前游,也不是撤走,而是在一個范圍內不停繞圈。
似乎察覺到眾人的視線,虛影正在迅速變淡、縮小,立馬就要消失不見。
“敖真老友,咸陽故人來也,何不出來一見?”
關真人降低身形,距離河面只有十丈高,扯著嗓子高呼。
河底的龍君十分糾結。
足足等了十息時間,祂才做出決定,化為人形從河底飛出來。
是一條身高兩米的青龍。
雖然已經化為人形,卻能看到青色的須發,青色帶有龍鱗的皮膚。
看起來年紀不算大,神態氣質像人類的四十出頭。
“關真人,大晚上,你來我丹水河作甚?我這會兒可沒興致招待你們。”龍君面無表情,語氣還有點冷漠。
關真人怔了怔,淡笑道:“羽太師讓咱們來的,咋滴?”
龍君表情一僵,驚懼與敬畏仿佛梅雨天的濕氣,控制不住地爬滿了臉龐。
“羽太師在哪?”他不僅緩和了語氣,還小心翼翼,聲音很輕、很柔。
戮金公撇了撇嘴,上前一步,身上老牌劍道玄仙的氣息自然散發。
“實話實說,羽太師在哪,我們也不曉得。
但我們的身份,你肯定知道。
老龍,老夫問你,剛才這里發生了什么事?你們在河里找什么?”
聽說羽太師不在這兒,龍君明顯松了一口氣,眼里的敬畏一下子消散大半,語氣與腰桿子也硬挺起來。
“諸位天師,我是丹水龍君沒錯,可今晚發生的事,太突然,太玄奇。我剛過來調查,還一頭霧水呢!”
關真人嘆道:“敖真,我們總算相交多年,你就不能說句實誠話?”
龍君剛要冷笑,關真人緊接著又道:“一定要等羽太師親自找你問話?”
“羽太師沒過來吧?事發突然,你們都不知道她在哪。”龍君又開始緊張兮兮,左顧右盼。
關真人沒好氣道:“大禹鼎被偷,的確很突然。可她今天沒來,明天還不回來你是丹水龍君,龍宮的位置我們都知道,你還能往哪跑?”
敖真訕笑道:“老友真會開玩笑,我堂堂丹水河神,能往哪里跑?為什么要跑?”
戮金公不耐煩道:“老龍,別廢話,趕緊把事情說清楚。”
敖真還是在心里糾結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說:“剛剛大禹神鼎,好像掉進了丹水河。”
“他們果然把神鼎弄丟了。”眾天師倒是不太震驚。
早已震驚過了。
先前叛逃的天師說漏嘴了。
而且他們一直在河里鉆進鉆出,明顯在尋找什么。
此時此境,也只有神鼎值得他們如此瘋狂、如此專注。
關真人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神鼎為何會掉進河里?
今晚的確有賊人潛入黑冰臺,偷走了羽太師放在山下的鳳鳴黑山鼎。
那賊人還偷學了羽太師的祖龍秘法,能夠以龍氣御鼎,猶如以氣馭劍一樣得心應手。
飛劍會從劍仙手中掉落嗎?不會。
神鼎雖巨大且沉重,理論上也不該掉落。”
敖真活蟹似的臉龐上,露出驚訝之色,道:“祖龍秘法也能外泄?
我聽說太師傳法時,讓你們都發了‘泄天道’之誓。”
“你這老龍,好不識趣!現在是討論泄天道這種小事的時候嗎?”戮金公焦躁道。
——背棄泄天道的誓言,還是小事?你們這群仙人,莫不是大劫期間,劫氣入腦,一個個癲狂悖逆起來,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敖真心里腹誹,嘴里快速解釋道:“我真不騙你們,我的確是剛過來不多久。
關真人知道我的龍宮其實安置在揚子江與丹水的交匯口。
揚子江距離這里四五百里呢!
神鼎為何掉落,我確實不曉得。
我甚至不知道祖龍秘法外泄,不確定是誰在御鼎.諸位稍等片刻。”
他身子下沉,站在河面,張嘴朝水里發出一聲龍吟。
“嘩啦啦”七八個河妖,從水里冒出頭,以龍君為中心,躬身下拜。
“巡河李亮,你出來將先前發生之事大聲說一遍。”龍君喝道。
一條身高兩米五的鯉魚精踩水浮上來,朝眾天師大聲道:“稟告諸位大仙,小神乃這條河段的巡河夜叉。
早前快到卯時的時候,河面之上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嚎。
應該是一位大仙。
僅僅痛嚎時身上不經意散發的氣息,就讓小神渾身顫抖,靈魂凍結。
當時他距離河面百丈高。
本來夏季水多浪急,忽然風停了、浪靜了,河水不再向東奔流。
不過,也只持續了兩三息的時間,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三丈高的黑色大鼎。
猶如時空凝固的場景,被大鼎砸碎。
像是一塊大石頭砸碎了龍宮的琉璃壁畫。
風起云涌,河水洶涌,小神又活了過來。
可不等小神做什么,天上飛下來一連串遁光,是一群煉氣士,其中還有十七八個仙人。
小神心里怕得慌,趴在河底,身子埋在淤泥里,絲毫不敢動彈,就看著他們到處尋找那個大鼎。
說來也怪,黑鼎明明比房子還高,沉入河底后,卻消失不見了。
像是被大水沖走。
可它那么大、那么重,怎會被河底暗流沖走?”
“行了,廢話就不用說了。”
龍君將他的嘀咕打斷,轉向眾天師道:“諸位都聽清楚了?
大鼎掉落進丹水河,我并不在現場,我的人也不敢搞小動作。
等那些仙人離開,我才鉆進河下水脈探查情況。”
戮金公看向河妖,問道:“那位慘嚎的大仙,做了什么,遇到了誰,說了什么?”
鯉魚精道:“應該沒遇到誰,天上就他一個人在叫。
他做了什么,小神在水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倒是他的慘嚎太響亮,小神聽清楚了。
他叫——怎么可能,怎么失靈了?嗷嗚,我的腿”
這妖精也是個人才,竟用自己的公鴨嗓,將董大仙的聲調與情緒,模擬得惟妙惟肖。
如果此處有董大仙的熟人朋友,說不得直接通過聲音把人認出來。
旁聽的天師們雖不熟悉董大仙,卻都能通過魚妖的叫聲,感受到董大仙當時的震驚、不解與痛苦。
戮金公皺眉道:“沒有敵人攔截,沒被人偷襲,偷鼎賊為何受傷慘叫,還有他的腿,腿咋了?”
妖精道:“小神模模糊糊看到他只剩下半截身子,下半身被大鼎壓爛了。河里沒找到大鼎,卻讓小的們尋到不少血肉。”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舔了舔肥厚的魚唇,魚臉上有回味也有貪婪。
血肉的味道異常鮮美。
他們是正兒八經的河神,平日里不吃人。
即便在河中遇到人類殘尸,也不會跟普通魚蟹一樣,張口就咬。
河神(巡河)有收斂并安撫水中亡靈的責任。
一旦在水里遇到死人,他們必須助其脫離束縛,重入輪回,而不是撿尸吞吃。
可這次不知何故,聞到血腥味,他們控制不住本能,瘋狂汲取河中仙人之血,啃食壓碎成泥的骨渣與碎肉。
吃了那些肉,他們妖血沸騰,妖力蹭蹭往上漲。
浮屠兄盯著浪濤洶涌的丹水河,道:“咱們別管那偷鼎賊落到什么下場,此時此刻,立即打撈神鼎才最為重要。”
戮金公瞥了眼關真人,道:“偷鼎賊不是普通仙人,老夫估摸著,至少是一位金仙大能。
金仙大能御鼎到了這兒,突然失去對神鼎的控制,反而被神鼎壓爛了身子,難道是意外事故?”
“是不是羽太師回來了?她是祖龍秘法的創造者,也只有她能從偷鼎賊手中奪回神鼎的控制權。”
板栗道人一臉希冀之色,環顧四周,想要找到單手舉著大鼎緩緩飛來的羽太師。
其他人也在尋找。
可他們等了盞茶功夫,東方泛起白魚肚,依舊只有風聲、浪濤聲,以及兩岸密林傳來的白鳥晨鳴聲。
浮屠兄靠近關真人,用秘法傳音道:“真人,你可記得‘徐州鼎’?
當年秦王滅六國,明明得到了九個大鼎,可其中之一的徐州鼎,莫名其妙遺落在彭城外的泗水中。
與今日有點像呢!
會不會神鼎有靈,自己跑了?而非羽太師做了什么。
咱們最好還是立即封鎖現場,下河搜尋。”
——徐州鼎可不是莫名其妙丟失的。帝禹已親口承認,那個鼎是他暗中拿走的,就是不想大秦得到全部九鼎。
關真人心道。
徐州鼎丟失案,本來是“千古”未解之謎。這么多年,一直沒有答案。
直到上次穆王去火云洞,見到帝禹后,才曉得神鼎為何丟失。
所以神鼎有靈,自己跑掉,壓根是扯淡。
想到這兒,關真人心中一動,隱約找到了鳳鳴黑山鼎失控的原因:帝禹都能暗中做手腳,從秦軍的嚴密看守中,悄然拿走徐州鼎,羽太師為何不能拿走鳳鳴黑山鼎?
“嗯,浮屠子你說得對,應當封鎖現場,仔細尋找。戮金公,你來負責這件事。”關真人道。
“你呢?”戮金公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神鼎丟失,這么大的事,你不僅一點不著急,還不愿親自下河尋找。
“我回咸陽找羽太師。”關真人道。
大澤鄉之前并非仙家修行勝地。
在天柱峰上,沒有開辟洞天與福地。
對應的中界,空蕩蕩一片虛無,僅有罡風呼嘯,云朵飄搖。
在陳勝吳廣帶領“反秦義軍”進駐天柱峰后,浮丘公以“微塵藏大千”的玄門神通,將一座浮空島仙府,藏于巴掌大的一團罡風中。
關真人他們尚未追蹤到丹水河,已有一道青中帶紅的仙光,從西北方向疾馳而來,直接撞入“浮丘仙宮”。
浮丘公正在殿內納氣養神,立時感覺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
睜眼一看,就見出門辦差的老友,竟把半截身子摔在玉石地磚上。
摔得“吧唧”一聲響。
米白色的石板,被大量的鮮血染紅,老友身下甚至拖著一條四五丈長的腸子。
腸子如活蛇一樣蠕動,想要重新鉆回空洞的腹腔內。
“董兄,你這是咋了?”浮丘公失聲驚呼。
董謁此時倒是沒有慘嚎。
他雖然很狼狽地摔在地上,面色蒼白如同死人,額頭冒出豆大汗水。
可他神情很鎮定,動作流暢地掏出幾個瓷瓶,倒出療傷的仙丹,一粒一粒地往嘴里塞。
仙丹入喉,他默運玄功將之煉化。
等狀態稍微穩定,他才虛弱道:“我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