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緊急,洪智有出門上了車,猛地一腳油門,車輪在積雪上打了個滑,隨即沖入了風雪彌漫的長街。
他必須立刻通知周乙。
一邊開車,洪智有一邊飛速盤算著。
他不確定叔叔或者城倉新指定的武田隊長是否在周乙附近設了暗哨。
城倉這老家伙很茍。
凡事還是得小心為妙。
這么晚了直接上門太過突兀,必須得有個萬無一失的由頭。
他的目光落在副駕駛上,那里放著一卷剛從店里順手拿出來的毛毯,上好的兔毛,又軟又暖和。
有了。
就說是給顧秋妍和孩子送毛毯。
這個理由天衣無縫,既合情合理,又能解釋自己為什么這么晚還冒著風雪登門。
很快,周乙家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出現在視野里。
洪智有將車停在街角陰影處,熄了火,拎著毛毯下了車。
他走到院門前,沒有絲毫猶豫,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在門鈴按鈕上飛快地按了四下。
門鈴發出短促的聲響。
房間內。
溫暖的燈光下,周乙正抱著莎莎來回踱步。
小家伙精力旺盛極了,白天睡的香甜,一到晚上就鬧騰,怎么哄都不管用。
顧秋妍坐在一旁,臉上寫滿了無奈與疲憊,眼圈下面是淡淡的青色。
“這孩子,真是要把人折磨瘋了。”
周乙笑了笑,“你還好,白天能跟她一塊補覺,我白天還得上班。”
“從明兒起,你在辦公室睡段時間,等我把莎莎睡覺的問題調過來了,你再回來睡。
“要不,這么下去非得把你熬垮了。
“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你,沒有精神,容易出差錯。”
顧秋妍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妻子”了。
周乙剛要說話。
叮叮叮叮。
四聲,短促而有力。
周乙腳步猛地一頓。
他抱著孩子的手臂下意識收緊,原本溫和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是智有的暗號。
這么晚,眼下又是高壓時期,智有上門一定是出了大事。
“你先抱會兒,我去開門。”
周乙將仍在哼哼唧唧的莎莎遞給顧秋妍,聲音壓的很低。
顧秋妍接過孩子,臉上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一種職業性的警覺和不安。
周乙沒有直接下樓。
他轉身走進書房,從抽屜里取出一把手槍,動作嫻熟地退出彈夾,檢查了一下里面的黃銅子彈,然后重新推入,清脆地拉開保險栓。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迅速冷靜下來。
他將槍插在后腰,用大衣下擺蓋住,這才快步走下樓梯,打開了院門。
風雪瞬間灌了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外,渾身落滿了雪花。
“是我。”
洪智有壓低了聲音。
周乙確認是他之后,緊繃的身體才略微放松。
他側身讓洪智有進來,關上門,同時不著痕跡地向他使了個眼色。
洪智有心領神會。
他跺了跺腳上的雪,待進了屋刻意提高了聲音,中氣十足地喊道:
“嫂子!你之前說想要的兔毛毯子,我給你弄到貨,給你送來了!”
他是說給劉媽聽的。
萬一又出現上次魯明質問她,劉媽說不上來。
顧秋妍抱著孩子,出現在二樓圍欄旁,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驚喜。
“喲,這么晚了,還下著這么大的雪,真是太勞煩你了。
“快上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洪智有拎著毛毯上了樓。
顧秋妍知道他這么晚來,絕不是送毯子這么簡單,肯定有天大的要事。
她沒有多問,只是抱著孩子看似隨意地站在樓梯口為他們放風。
周乙引著洪智有進了里間的書房。
“我去燒點水。”周乙準備泡茶。
“免了。”
洪智有擺了擺手,將毛毯隨手扔在沙發上,開門見山。
“我剛得到一個情報。”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楊將軍身邊有叛徒。
“這個人很受將軍器重,簡直防不勝防。”
周乙面皮一顫,沉聲說:“知道叛徒是誰嗎?”
洪智有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史書上那冰冷的記載。
他想了想,用一種確鑿無疑的語氣說道:
“張秀鋒。
“楊將軍的義子,也是他的警衛排排長。”
周乙臉色略顯蒼白,“消息……可靠嗎?”
“可靠。”
洪智有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其實,吳敬中并沒有告訴他叛徒是誰,只是提到了有內線。
但洪智有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
歷史上,最終將楊靖宇將軍逼入絕境,并直接導致他犧牲的,正是這個他視如己出的義子,張秀鋒。
說來慚愧。
他明明知道這些事,卻因為近來哈爾濱的種種瑣事,幾乎將這件事忘的一干二凈。
如果不是吳敬中今天的提醒,他恐怕要等到噩耗傳來時,才會想起來。
他記得很清楚,歷史上,張秀鋒是在1940年的2月1日,帶著機密文件和槍支叛變投敵。
此人還繪制了詳細的“口袋圖”,引導日偽軍對楊將軍的藏身之處進行合圍。
離張秀鋒出逃,已經只剩下短短幾天時間了。
如果能在這段時間內找到楊將軍,除掉這個叛徒,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已經不是火燒眉毛了。
這是懸崖勒馬,生死一線。
周乙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洪智有絕非無的放矢之人,既然他說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周乙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愁悶道:
“這下麻煩了。
“前段時間的反‘討伐’,楊將軍和魏拯民將軍為了保存實力,采取了分散游擊的策略,把大部隊都化整為零了。
“現在將軍身邊,人手極少。
“張秀鋒又是他的警衛排長,負責他的一切安危和聯絡……這個人,他還見過我哥。他要是叛變,后果不堪設想。
洪智有輕輕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么好。
且不說他差點忘了這事,就算提前半年預警,恐怕也很難真正影響大局。
梅津美治郎上任后,對抗聯鐵腕血腥鎮壓。
城倉那個瘋子,更是四處許以重金招降暗諜,甚至讓飛機在深山老林里撒勸降傳單。
再加上嚴密的封山圍堵,抗聯戰士的生存環境已經惡劣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
哈爾濱周邊的老駝山一帶還好些。
東南滿,楊將軍他們所在的區域,簡直就是地獄模式。
洪智有自問沒有那個勇氣和本事,單槍匹馬進山去改變什么。
畢竟,張秀鋒是楊將軍一手帶大、最信任的養子。
自己算什么?一個來路不明的情報販子?
就算自己去了,人家會信嗎?
這跟上一世在吳志清將軍身邊完全是兩碼事。
那是情報線上的暗戰,他和吳將軍有絕對的信任基礎,有默契,有無數次溝通和驗證的機會。
而抗聯……
洪智有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情報給到了,機會也還有,剩下的只能看天意,看他們的命了。
周乙沉默了片刻,他習慣性的想點根煙,剛摸出來,又想到孩子只能悻悻的放了回去:“智有,你的這個情報太重要了,我明天得馬上跟老魏商量對策。
“謝謝。”
說著,他站起身準備去拿錢。
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矩。
“不用了。”
洪智有喊住了他。
“這次情報,免費。”
他站起身,拍了拍周乙的肩膀,“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周乙沒有再堅持,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書房。
顧秋妍依然抱著孩子站在樓梯口,見他們出來,投來詢問的目光。
周乙對她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問。
洪智有頓住腳步,看了看正睜著烏溜溜大眼睛的莎莎,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臉蛋:
“滿了百天,這小丫頭是越來越好看了。
“對了,嫂子你和老周商量一下,有空帶孩子去我叔叔家走一趟,意思意思。
“他們老兩口,最近總念叨著呢。”
顧秋妍點了點頭:
“明白,回頭你和周乙定時間就行,我隨時都可以去。”
“謝謝。”
洪智有說完,便轉身快步下樓。
兩人走到門口,目送洪智有出了院子,這才回到了樓上。
“智有……”
顧秋妍剛想說話,懷里的莎莎小嘴一撇,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顧秋妍有些惱火:
“這娃兒,真是會挑時間。”
周乙走了過來,輕聲說:“會不會是餓了?我去書房,你給她喂點吃的。”
“不用。”
顧秋妍搖了搖頭,神色嚴肅,“正事要緊,我拿衣服遮一遮就行了。”
周乙很識趣地轉過身,背對著她,在床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房間里只剩下莎莎急切的哭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很快,哭聲漸止。
“可以了。”
顧秋妍用衣服簡單遮好,開口問道,“智有這么晚來,是出什么事了嗎?”
周乙轉過身,臉色凝重如水。
“是。
“楊將軍身邊有叛徒。
“叛徒已經跟偽軍和日本人暗中接洽上了,情況對楊將軍十分不利。”
顧秋妍喂奶的動作一頓,心猛地沉了下去,“叛徒是誰?”
“張秀鋒。”
聽到這個名字,顧秋妍柳眉緊緊蹙起,眼中滿是憤慨與難以置信。
“我知道他!”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平汝曾跟我提過此人。
“他是楊將軍的義子,平時將軍的密信傳達、情報接洽,甚至包括抗聯的經費,很多都由他經手。
“他跟平汝的二隊,還有咱們老駝山四大隊這邊都有過接觸……他幾乎知道抗聯所有的核心機密!
“這樣的人物要是叛變……這簡直是災難!
“楊將軍危險了。”
周乙沉重地點了點頭:“是啊。”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
“以前,楊將軍他們在山林里,把日本人和偽軍打得團團轉,敵人晚上根本不敢在山里扎營過夜。
“抗聯的戰士再苦,晚上好歹能睡個安穩覺。
“可自從第一師的程斌叛變成立了‘挺進隊’,把將軍他們苦心經營的密營一個個悉數破壞后,情況就急轉直下了。
“程斌這些叛徒帶著偽軍沒日沒夜地搜捕,抗聯將士的糧食、彈藥補給都成了大問題,隊伍減員越來越嚴重。”
周乙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這人心一亂,叛變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了。
“照這么下去,抗聯的大勢十分不妙啊。”
顧秋妍的聲音有些發顫,目光落在周乙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急切:
“事情緊急,要不你現在馬上給老魏打電話吧。”
周乙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平靜,卻帶著一股森冷的寒意。
“顧秋妍同志,憲兵隊或許沒有在電話上裝竊聽器,但他們會查電話記錄。
“你想想看,智有深夜冒雪來訪,他前腳剛走,我后腳就往外打一個陌生的電話。
“城倉那條老狗,會怎么想?”
他走到窗邊,指了指街對面那棟漆黑的二層小樓。
“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對面那棟樓里,就可能住著警察廳或者憲兵隊的暗哨。
“他們會記下智有來的這個時間點,再跟電話局的記錄一比對,只要發現異常,就會順藤摸瓜,查到老魏的號碼。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沉住氣。”
顧秋妍的嘴唇動了動,眼圈紅了:“我是擔心……”
周乙打斷了她,“你是擔心張平汝吧?”
他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張平汝的命是命,老魏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張平鈞的教訓,還不夠嗎?”
顧秋妍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抱著莎莎的手臂不自覺地又緊了幾分。
“是,是我錯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哽咽:“我就是……有點慌。”
周乙臉上的冷硬褪去,走到她身邊,聲音放緩了些。
“先睡覺吧。
“正好明天周末,我和老魏約了去江邊釣魚。
“到時候,我再跟他談這件事。”
翌日。
哈爾濱的清晨,寒風如刀。
松花江的江面早已凍得結結實實,周乙到的時候,老魏已經在那兒了。
他穿著厚厚的黑色長款風衣,戴著貂皮帽子,正蹲在一個剛鑿開的冰窟窿旁,耐心地擺弄著魚線。
周乙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從懷里掏出煙盒,遞了一根過去。
老魏接了煙,兩人湊在一起點燃。
“出大事了。”
周乙吸了一口煙,聲音被風吹得有些低沉。
“張秀鋒叛變了。
“他暗地里,已經跟程斌挺進隊那伙人接洽上了。”
老魏擺弄魚線的動作猛地一頓,臉上寫滿了震驚。
“你說誰?張秀鋒?
“不可能!
“他是楊將軍一手帶出來的,比親兒子還親,怎么可能叛變?
“去年十月,抗聯碰頭會,你哥剛見過他。”
周乙吐出一口煙圈,目光落在冰封的江面上,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
“程斌還是將軍的得意門生,不一樣叛變了。
“老魏,眼下的斗爭有多殘酷,你比我清楚,誰都有可能叛變。
“還記得四根手指的張華嗎?
“滿洲省委的要員,還不是被李紅三言兩語就給勸降了,險些把咱們整個交通站給埋葬了。”
老魏沉默了,眼神慢慢變成了凝重和陰沉。
他狠狠吸了一口煙,“指證張秀鋒不是一件小事。
“老周,我能問一句,這份情報是哪兒來的嗎?”
周乙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的。”
老魏緩緩點了點頭。
他將煙頭扔在冰面上,用腳碾滅,“要是他透露的,那多半是可靠的。”
周乙說,“你嘴要嚴實,再有人問,哪怕死也不要透出他的名字。”
老魏說:“這點紀律我還不懂嗎?我保證過,沒有人可以從我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說著,他站起身抖了抖釣竿:
“這樣,你回去讓秋妍立即給新京方向發電報。
“讓那邊想盡一切辦法聯系吉林地方的同志,進山去接應楊將軍。
“不管如何,得先把張秀鋒這個王八蛋控制了,必須確保將軍的安危!”
周乙點了點頭,站起身。
“我明白了。”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就走。
老魏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臉上浮起一層濃重的陰霾。
他沖著冰冷的江面,狠狠啐了一口。
“這幫該死的狗漢奸、叛徒!”
下午。
周乙帶著顧秋妍和孩子,拎著些點心水果,去了高彬家。
名義上,是感謝高廳長為孩子取名的恩情。
“孫女”要回家了。
高彬和妻子廖春香自然是歡喜不已。
廖春香一把從顧秋妍懷里接過莎莎,跟寶貝一樣稀罕了起來。
徐當家被圈在了樓上。
高彬老倆口迷信,怕她沾了女兒氣,肚子里的種也變成了女娃兒。
回頭等顧秋妍走了,連她做過的沙發墊子都得扔了重新換。
當然,一碼歸一碼,孫女倆人還是很愛的。
高彬則是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紅包、衣服,還有一把精致的長命鎖和一對小巧的銀鐲子,一樣都不少。
“哎喲,快看這眉眼,這鼻子,多精致。”
廖春香抱著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夠。
高彬站在一旁,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愈發覺得這孩子就是他們老高家的種。
洪智有和周乙站在外面的院子里抽煙:
“今晚,我和秋妍打算去發報。”
周乙的聲音壓得很低,“這事不能再等了。”
洪智有彈了彈煙灰,眉頭微微皺起:
“得小心。”
“先說好,去我那發報是沒戲了。
“現在城倉司令官把所有的電波監測車都收歸到了憲兵隊。
“憲兵隊現在連韋煥章的宅子都敢強行搜查,可不像以前,都是咱們警察廳負責搜索,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新上任的武田隊長,過去倒是跟我有點交情,但這節骨眼上,他未必敢收我的東西。
“所以,你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周乙點了點頭:“我明白。”
洪智有又問:“選好地方了嗎?
“道外那邊有一片倒塌的老房子,地方清凈,沒什么人。
“車也能藏得住,我打算今晚帶秋妍去那邊發。”周乙說。
洪智有想了想,“行,不過你別開警察廳的車了。
“我有一輛車,晚點讓人處理一下,停在霽虹橋旁邊那個廢棄的廠子里。
“你和嫂子開那輛車去,就算有什么突發情況,車子也不會成為你身份的累贅。”
周乙看著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感激。
“還是你想得周到。
“老弟,時局維艱,還好有你在啊。”
洪智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熬吧。
“熬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周乙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謝。”
晚上,九點。
萬籟俱寂,只有窗外的風雪聲。
顧秋妍悄悄打開鋼琴蓋,取出發報機,熟練地裝進一個手提箱內。
樓下客廳,周乙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對顧秋妍打了個手勢。
顧秋妍會意,先下了樓,確認保姆劉媽在房間里,她才回身,對樓上的周乙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周乙拎著箱子,腳步輕盈地迅速走下樓梯,往院子走去。
就在同時,顧秋妍恰到好處地敲響了劉媽的房門。
“太太,怎么了?”劉媽打開門問道。
顧秋妍臉上帶著一絲歉意:
“劉媽,我們有個朋友突然病了,我和先生得出去一趟。
“莎莎剛喝完奶睡下了,她要是醒了,你就哄一哄她。
“另外,我帶了家里的鑰匙,今晚誰按門鈴都不要回應,就當家里沒人就行了。”
劉媽連連點頭:“知道了,太太,先生,路滑你們小心。”
顧秋妍披上厚厚的貂皮大衣,戴好一頂厚實的氈帽,推門走進了風雪里。
兩人上了車,沒有直接開往目的地,而是先把車開到了塞爾維亞大街,在一條偏僻無人的巷子里藏好。
車剛停穩,巷口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很快,一個人力車夫拉著一輛黃包車,從風雪中走了過來。
“周隊長,嫂子,上車。”
是彭虎。
顧秋妍看到他,心里不由得一緊。
周乙握了握她的手,低聲說:“這是彭虎兄弟,自己人,靠得住。”
彭虎是洪智有的鐵桿心腹,曾受過張淳元的酷刑,是經得起考驗的。
顧秋妍這才把提箱放好,和周乙一起上了車。
彭虎二話不說,拉起車,雙腿發力,黃包車平穩地沖進了風雪彌漫的長街,朝著廢棄工廠的方向而去。
到了工廠,彭虎停下車,喘著粗氣。
他回頭看了看周乙,黝黑的臉上神情肅穆:
“周隊長,我知道你和小洪爺都是干大事的人,小心點。”
周乙說了句謝謝。
彭虎又從懷里摸出一把黑沉沉的手槍,遞給了周乙。
“這把槍是改過的死槍,查不到來路,一旦有變用它。”
說完,他沒再多言,拉著空車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周乙在偌大的廠房里,很快找到了洪智有說的那輛車。
車牌被摘掉了,車身看起來也有些年頭,這種車想查底子都難。
周乙心里暗嘆,智有這小子心太細了,事事都想在了前頭。
半個小時后,汽車駛離市區,來到城外那片坍塌的老宅子廢墟。
周乙把車停好,拎著箱子走了下來。
顧秋妍很快找到了一個背風、平整的角落,她打開電報機,迅速架設好天線,先測試了一下信號。
她對周乙比了個手勢。
“可以了。”
周乙點頭。
“好,你盡量發快點,我把車調個頭去。”
顧秋妍應了一聲:“好。”
周乙把車開到一處緩坡后,車頭朝外,這樣方便待會兒能第一時間離開。
而且,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監控四周的動向。
他蹲在地上,用手掌遮著香煙的火點。
抽了三根香煙,按照電文的長度估算,顧秋妍這會兒也該收拾利索了。
周乙正準備起身去接顧秋妍。
突然。
廢墟對面,一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劃破了黑暗。
一輛三輪摩托車發出刺耳的引擎聲,迅速駛來,正好停在了廢墟旁。
兩個戴著袖章的日本憲兵從車上走了下來。
不好。
周乙暗叫倒霉,趕緊掐掉了香煙,回到了汽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