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秋妍的慌亂,洪智有顯得無比平靜,端著酒杯,愜意的晃了晃:“怕什么,不要著急,慢慢發。”
他微微一笑,接著解釋:“就算監控車找到了信號,以他們的技術也無法立即鎖定具體位置,最多是鎖定這個片區。
“而這一片別說警察廳的人未必敢闖進來。
“就算他們真吃了熊心豹子膽破門而入,當場抓到了,你也不用怕。”
顧秋妍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拿起耳機,聲音依舊緊張:“為什么?”
洪智有慢悠悠地說道:“我到時候會說,這是在給76號的丁默邨主任發的商業電報。”
顧秋妍大為好奇:“丁默邨?那狗漢奸會認嗎?”
“他會認的。”洪智有篤定地開口,“我來東北之前見過他,我們之間有過約定。
“所以,你盡管放心大膽地發就是了。”
顧秋妍點了點頭,重新戴好耳機,手指在電鍵上快速敲擊。
發完一遍,她蹙了蹙眉:“沒有回應,我可以再發一遍嗎?”
洪智有抬了抬手,示意她隨意:“當然。”
顧秋妍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始敲擊電鍵。
警察廳通訊組。
房間內,各種精密儀器閃爍著幽綠色光芒。
驟然,一個年輕的通訊員喊了起來:“班長!那個信號又出現了,就在道里區紅星街一帶!”
夏班長皺起了眉頭:“紅星街?”
那是市政府所在地,前后兩個片區都是滿洲國和日本高官的居住地。
那一片出現電臺信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以前金小宇還在的時候,還專門上報過憲兵隊,可最后查來查去,什么都沒查出來,反而惹了一身騷。
萬一這次真查到了哪個大人物頭上,反而是個天大的麻煩。
想到這里,夏班長揮了揮手:“知道了,記錄在冊,明天一早上報給村上隊長。”
屬下愣了一下:“班長,現在不查嗎?搞不好能逮到大魚。”
夏班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查?怎么查?
“那邊住的人非富即貴,咱們的人連街區都進不去。
“讓監控車離開吧,別在那杵著浪費資源了。
“是,班長!”屬下立刻領命。
房間內。
顧秋妍發完第二遍電報,透過窗簾那道細微的縫隙,她可以看到那輛監控車緩緩調頭,駛離了街區。
她長長地松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
洪智有走過來,很自然地幫她把設備裝進了箱子里。
“你真有本事,就像諸葛亮一樣神機妙算。”顧秋妍由衷地贊嘆道,“智有,過去我對你有些誤會,希望你不要介意。
“現在想想,你已經救過我好幾次了。
“謝謝。”
洪智有給她倒了一杯紅酒,遞過去:“謝謝就不必了,我只是在幫老周。
“你們要是折了,對我皮貨買賣可是個巨大的損失。
“怎么說呢,從抗聯手里拿皮貨,還是挺劃算的,比從山民手里收要便宜些,量還大。”
顧秋妍接過酒杯,小口抿著,酒液醇厚,口感極佳:“這酒真不錯,少說得有二十個年頭吧?”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品味不錯,這是法國貨,上滬那邊過來的。”洪智有道。
說到這吧,他話鋒忽然一轉:“你這人很聰明,有學識,不過也很喜歡自作主張,總覺得自己很能干。”
顧秋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臉色微變:“你什么意思?”
洪智有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相信我,老周看事情遠比你要遠。
“張平鈞已經讓你害死了,你應該吸取教訓,以后要想家宅平安,我勸你還是多聽人勸,不要讓別人的生命為你的私心買單。
“張平汝很重要,張平鈞和他女朋友的命,一樣很重要。
“你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不要皮,不要任性。
“發好你的電報,吃好穿好睡好,把孩子帶好,如果可以再照顧好老周。
“這就是你在哈爾濱要做的全部。”
洪智有不知道她能聽進去幾分,但難得今日有閑心,索性多點撥她幾句。
顧秋妍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微微嘆了口氣:“你是在責怪我嗎?”
“不。”洪智有搖了搖頭,語氣卻變得冰冷強硬,“我是在命令你!
“我不喜歡跟蠢貨打交道。
“如果一個人在同一個溝里摔倒兩次,我不僅不會伸手,或許還會再補上兩腳。
“老周能忍你,我不能忍。
“誰影響我發財,我就會要誰的命,哪怕她只是個女人。”
顧秋妍怔怔地看著這個年少老成的青年,他的眼神里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嚴,那種不加掩飾的殺氣,讓她絕不敢生出半點懷疑。
張平鈞和他女友的死,是她心頭永遠的痛。
她不敢與洪智有對視,低下頭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說著,她站起身,想要離開。
洪智有卻開口道:“還是再等等吧,以我的能耐、體力,不可能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再者,監控車剛走,你后腳就跟著離開,很容易引起懷疑。
“你可以在沙發上歇會兒。”
顧秋妍臉一紅,點了點頭。
洪智有不再理會她,徑直走進了里邊的臥室。
日式官邸。
馬文棟在院子外停下車,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調整好臉上的情緒,推門下車。
就在剛剛,他接到了諾門坎前線的最新戰報。
朱可夫調集鋼鐵洪流再一次奪回了關東軍占領的哈拉哈河東側,蘇聯人甚至還出動了新式戰機。
光是今天一天,帝國陸軍就損失了七架戰機。
前線的情況,已然十分不妙。
馬文棟心里清楚,植田謙吉命令關東軍這次北進,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自己和岳父大村卓一這些激進派的游說。
一旦這場戰爭徹底失敗,到時候自己極有可能被當成替罪羊推出去,遭受牽連。
當然,現在情況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石井四郎已經秘密派人前往哈拉哈河,也許那神奇的細菌武器能給蘇聯人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無論如何,必須抓緊時間了,趁著石井四郎聲望正隆,除掉洪智有這個心腹大患。
至于佳慧子那個賤婦……
馬文棟此刻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飲其血。
不行,必須穩住。
現在還不是處理她翻臉的時候,萬一關東軍扭轉了戰局,自己往后的前程還得倚仗大村家族。
冷靜,一定要冷靜。
馬文棟推開門走了進去。
佳慧子像往常一樣溫婉迎了上來,接過他的公文包,替他脫下了沾著夜露的外套。
“一郎,我去給你放洗澡水,你先用餐吧。”佳慧子一如既往的賢惠溫柔。
“謝謝。”
馬文棟的聲音里透著疲憊,卻依然保持著平日里那種斯文有禮。
很快,佳慧子從浴室走了回來,給他倒上一杯酒,笑盈盈地看著他。
馬文棟端起酒杯,凝視著妻子:“你最近氣色很不錯,臉頰紅潤多了,尤其是眼睛很迷人,就像當年我在東京初次見到你時一樣。”
佳慧子撫了撫臉頰,嬌羞說道:“最近為了備孕,吃了很多補品,氣色自然就好了。
“倒是你,清瘦了。”
馬文棟微微一笑,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今天下午我回來取一份資料,沒見到你,你去哪了?”
佳慧子坦然地回答:“去學琴了。”
馬文棟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到無法呼吸,可臉上的笑意依舊溫和:“哦?跟誰學的?”
“就是警察廳的洪股長,上次他來家里教過我,正好我今天下午閑著沒事,就去找他了。”佳慧子說。
馬文棟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強撐著笑意:“學的怎么樣了?”
“還行,比以前好多了。”佳慧子俏笑嫣然,“要不,我給你彈一曲聽聽?”
馬文棟點頭:“好啊。”
佳慧子優雅地坐在鋼琴邊,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彈奏出一曲流暢的樂章。
馬文棟坐在她身后,臉色陰晴不定。
尤其是看到她曼妙的背影,蠻腰和凳子擠壓下令人垂涎的翹臀,一想到幾個小時前,洪智有享受了這等尤物……馬文棟捂著胸口,臉上現出一絲痛苦之色。
他的拳頭緊握、松開,反反復復。
冷靜。
冷靜。
一曲終了,馬文棟暗吸一口氣,用力地鼓掌稱贊:“夫人,果然進步不少。”
“全賴洪桑,你喜歡,我可以找他多學幾個曲子。”佳慧子也在故意試探他。
馬文棟笑說:“你喜歡就好,反正只要是夫人彈的,我都喜歡。”
之后,兩人像以前一樣,閑聊了片刻家常。
馬文棟用完餐,洗完澡,兩人又在床上溫存了一番。
深夜。
佳慧子躺在床上,兩人各自背對著身子,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無盡的黑暗。
房間里死一般寂靜,兩顆心卻皆是涼如寒冰,心思萬千。
佳慧子有些失望,馬文棟果然開始演戲了。
無論他裝的再溫柔,兩人卻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她悄悄爬起身,去了側臥,再次拿出了那本水滸傳,重新看起了武大郎的燒餅愛情。
翌日。
馬文棟與佳慧子溫文爾雅地閑談家常,享用了一頓看起來無比和諧的美味早餐。
“夫人,我去上班了。”
他接過佳慧子遞過來的公文包,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一郎,慢走,注意安全。”
佳慧子躬身行禮,姿態溫婉依舊。
馬文棟驅車而去。
車子剛拐過街角,他猛地踩下剎車搖下車窗,探出頭去。
早上吃下去的所有東西混雜著膽汁,被他吐了個一塌糊涂。
劇烈的干嘔讓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趴在車窗上,身體因為極致的惡心和憤怒而劇烈抽搐。
良久,他才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了擦嘴,眼神里只剩下冰寒的殺意。
賤人!
你最好祈禱關東軍能打勝仗!
否則……
馬文棟擦了擦嘴,眼神一凜,驅車到了辦公室。
小笠副官敲門走了進來。
“廳長,魯明來了。”
“叫他進來。”馬文棟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很快,魯明點頭哈腰地走了進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廳長早。”
馬文棟擺了擺手。
小笠副官會意,輕輕帶上門退了出去。
“情況怎么樣?”馬文棟靠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魯明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面露難色,一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的樣子。
“如實說來。”馬文棟的語氣加重了幾分。
魯明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翻開念道:“昨天下午兩點十分,洪智有與您的太太……進,進了一間位于南崗的小房子。
“下午五點零七分,兩人先后離開。
“您太太是后走的。
“我讓人進去看過,那間房子里邊的裝潢很豪華,沒有外人看守。
“哦,這是地址。”
馬文棟接過按在桌上,冷冷盯著魯明:“你的意思是他倆有私情?”
“不不不,廳長,我可沒這個意思!”魯明嚇得連連擺手,差點把筆記本扔了。
“洪智有在哈爾濱號稱婦女之友,名聲在外。
“也許他們在一塊兒……只是聊聊藝術、音樂,或者打打二人撲克、麻將什么的,這些都是有可能的啊。
“咱不能那么想夫人,是吧?”
馬文棟恢復了淡漠之態:
“你干的不錯。
“繼續盯著他們。
“洪智有那邊,還有什么別的消息?”
魯明連忙說道:“昨兒我在洪智有辦公室坐了會兒,他對您很有怨言,而且……而且似乎默認了炸死張嶺的事。
“對了,他期間還接了個電話,然后就出去了。
“來接他的人是碼頭的,那人我熟悉,叫麻順兒,專門幫人平事的,手底下有一批敢見血的狠人。”
魯明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臉上全是“忠心耿耿”的急切:
“廳長,恕我直言,洪智有這人做事向來很絕,你可要小心他的陰招啊。”
馬文棟看著他那一臉著急的模樣,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的忠告。
“繼續盯著洪智有,將來我會如你所愿的。”
魯明感激涕零的退了出去。
回到警察廳,魯明拿著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徑直去了洪智有的辦公室。
他熟練地帶上門。
走到洪智有辦公桌近前,他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絲邀功的興奮。
“我已經把情報透露給馬文棟了。
“他現在對我越來越信任。”
洪智有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老魯,辛苦了。
“我會派人配合你的情報,去跟蹤馬文棟,在他住宅附近晃悠,給他造成點壓力。”
魯明一聽,臉色都變了。
“老弟,你不會真派人去殺他吧?
“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洪智有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我有這么蠢嗎?”
魯明干笑一聲,連忙擺手。
“當然不是。
“你要是蠢,這世上就沒有聰明人了。”
洪智有給他倒了一杯酒,推了過去:“我得到消息,白廳長年底就要退休了。
“老哥你好好立功,到時候就算搞不到特務科科長,也能混個行動隊隊長當當。”
魯明端起酒杯,臉上笑開了花:“托您的福,我明白,我也就只能在周隊長屁股后面撿點現成的。”
他話鋒一轉,試探著說道:“老弟,我聽說……保安局的調查科科長還空著。
“你說論功勞,我這些年也不比老邱差,不知道能不能幫兄弟運作一下?”
洪智有故作驚訝地看著他。
“你早點說啊。
“你不知道嗎?馬文棟今早剛批的文件,調查科科長給了警務總廳副廳長徐遠山的一個侄子了。
“之前在警務總廳當助理,直接下放調查科當科長了。”
魯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有……有這事?”
“我還能騙你?”洪智有攤了攤手。
魯明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咬了咬牙,眼神里迸出怨毒。
“馬文棟任,任人唯親……他就該死!”
洪智有暗暗冷笑。
馬文棟這個任命倒也來的及時,正好死了魯明的心,讓他能死心塌地的給自己辦差。
數日后。
深夜。
廳長辦公室里燈火通明。
小笠副官引著一個身穿特種作戰服,身材魁梧的軍官快步來到了馬文棟的辦公桌前。
來人正是山本特種聯隊的山本隊長。
“情況怎樣?”馬文棟從文件中抬起頭,迫不及待的問道。
山本一個立正,沉聲回答:“報告廳長,抓到了好幾個抗聯的人,其中還有一個分隊長。
“他們愿意作證,抗聯并沒有受到上次細菌藥物的影響,死的都是些土匪。
“其中一個士兵還參與了處理藥物,他透露,當時有人向山上抗聯一個姓周的政委傳遞了消息。”
馬文棟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是難以抑制的狂喜。
“山本君,辛苦了!
“你立即把這些人裝車,我要連夜去拜會石井四郎博士!”
“哈伊!”山本重重頓首,領命而去。
平房區,東鄉給水防疫部隊營區。
一身白大褂的石井四郎剛從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味的實驗室里走出來。
走廊深處,時不時傳來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厲尖叫,而這反而讓石井四郎感到一絲病態的興奮。
他扶了扶眼鏡,臉上帶著一種創造者般的成就感,邊走邊問:“馬廳長有說什么嗎?”
旁邊跟著的士兵恭敬地回答:“他帶來了幾個人,說是有天大的消息要跟您通報。”
石井四郎腳步一頓,微微錯愕。
“天大的消息?”
他嘴角撇了撇,自言自語道:“希望是好消息。”
“自從朱可夫那個家伙掛帥,對我們關東軍來說,就再也沒有過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