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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高彬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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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你還好嗎?”

  劉萍又喊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像是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顧秋妍身體猛地一顫,像是才看清椅子上的人,眼睛里瞬間涌上難以置信的紅潤。

  論演技這一塊,她有著天然的代入感。

  “小萍?

  “真的是你啊,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下意識想上前一步,腳剛抬起,就被身旁的周乙用眼神制止了。

  顧秋妍觸電般地縮回了手,怯生生地愣在了原地。

  果然是認識的……高彬暗自冷冷一笑,掏出煙斗慢悠悠地點燃,對著劉萍的方向,瞇眼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口煙圈。

  那是一個無聲的信號。

  劉萍接收到了,她嘴角一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青青,大學一別,咱們得有幾年沒見了吧?”

  她的眼神在顧秋妍那一身華麗的貂皮大衣和珍珠耳環上掃過,話語里帶上了酸味。

  “哎,瞧我。

  “你穿的這么闊氣漂亮,我這話問的,純粹是多余了。

  “對了,你家小張還好吧?你現在這么闊氣,想必小張肯定也混得不錯吧。”

  小張?

  顧秋妍的心頭一跳,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審訊桌旁的周乙,然后為難地低下了頭,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她轉頭看向高彬,聲音細弱蚊蠅:“高科長,我……我可以不說嗎?”

  “周太太,跟你的老同學聊天而已,不用這么拘束。

  “有什么就說什么嘛。”

  他轉頭看向周乙,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壓力:“周隊長,你說是吧?”

  這已經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是在暗示,這是一場不可抗拒的審訊。

  周乙的臉色很難看,他點了點頭:“秋妍,有什么就說什么,高科長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顧秋妍像是被逼到了絕境,忽然耍起了小性子,聲音也拔高了些:

  “好!既然是審訊,我照說就是了!”

  她瞪著劉萍,一字一句道:“是,我是在大學時候談過一個叫張祥發的男朋友!

  “他是哈爾濱人,劉萍你也見過他!

  “但我們后來分開了,你面前這位周隊長,他才是我現在的丈夫。

  “我的貂皮大衣、耳環,也全是他買的。”

  說話的同時,她心頭暗自慶幸,張平汝當年去莫斯科看她,為了安全只說自己姓張。

  劉萍根本不知道他的全名。

  “是啊。”

  劉萍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時間過的再快,早已物是人非了。

  “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為了方便你約會,我還特意去跟別的寢室同學擠了一個晚上,好給你們倆共度良宵的機會呢。”

  她斜著眼睛,挑釁地看著周乙。

  正所謂不怕姐妹吃苦,就怕姐妹揮金如土。

  劉萍看著顧秋妍一身珠光寶氣,男人還是警察廳的大官。

  再想想自己在北平受盡苦楚,好不容易叛變投了軍統,過的還是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的日子,現在更是小命都捏在別人手里。

  一股難以抑制的妒火,從劉萍的心底里熊熊燃起。

  她就是要當著這個男人的面,撕開顧秋妍的過去!

  果然,她話音剛落,周乙的臉色愈發陰沉,眼神冷的能掉下冰碴子。

  高彬很滿意這個效果,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張畫像,在顧秋妍面前亮了出來。

  “周太太,你看看,是他嗎?”

  顧秋妍只看了一眼,險些倒抽一口涼氣。

  太像了。

  劉萍畫得太像了。

  不說有八成,六成是絕對有的。

  張平汝和他弟弟張平鈞本就長的像,畫像上的平汝帶著當年的青澀,那股子執拗氣質,跟平鈞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高彬冰冷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怎么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呢?”

  顧秋妍心頭狂跳不止。

  周乙說過,高彬這個人記憶力超群,過目不忘。

  他連兩年前跟誰在哪個飯館同席吃過飯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高彬把畫像上的人跟張平鈞聯系起來,那么自己“蘭姐”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不能慌。

  顧秋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悲傷和決絕:

  “沒錯,就是他。

  “他就是我的前男友,張祥發。

  “他曾經是哈爾濱人,后來……后來因為得罪了日本人,在三七年底,全家都被……被殺害了。”

  高彬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

  張祥發。

  他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他走到刑訊室門口,拉開鐵門,對門外的小李吩咐道:“你立即讓魯股長去一趟憲兵隊找村上隊長,查一查37年底日本人存的檔,把一個叫張祥發的卷宗調出來,我馬上就要。”

  “是!”

  鐵門再次被關上,將外面的一切隔絕。

  高彬回到審訊桌前,他懶得再跟顧秋妍磨蹭,直接切入了正題。

  “劉萍說,你在莫斯科讀書的時候,曾經請過長假跟她一同去了圣彼得堡,接受過情報秘密培訓。

  “你的編號,是0326。

  “周太太,有這回事嗎?”

  “沒有!”

  顧秋妍立刻反駁,聲音尖銳。

  “她在撒謊!她在故意害我!”

  “許青青你……”劉萍急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坐下!”

  高彬厲聲喝道。

  他敲了敲桌子,眼神冷漠地看著劉萍:“她現在叫顧秋妍,另外,你應該叫她周太太。”

  劉萍被他嚇得一個哆嗦,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但嘴上依舊不饒人。

  “是!

  “周太太的確跟我在圣彼得堡一起接受過培訓,我們是同一期,第十六期畢業生!

  “學校副院長莫西萊斯基教授可以為我作證,當時就是他給我們批的假!”

  “劉萍!”

  顧秋妍忽然開口,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失望和痛心。

  “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個人思想偏激,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是紅票!

  “就算你是紅票,那也沒什么。

  “可同學一場,你沒必要專程從北平跑到哈爾濱來,這么污蔑毀我清白吧?”

  “周太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看著不愛說話,但一張嘴就是伶牙俐齒,頭頭是道。”

  劉萍冷笑著,眼神怨毒。

  “是啊,我大老遠地在北平待著,為什么要來哈爾濱?

  “我有病嗎?

  “不就是因為……”

  顧秋妍猛地打斷了她,“不就是因為我男人在警察廳當官嗎?

  “你想求生,想活命,所以就故意把我,把我男人拉下水,好讓你自己脫身,好達到你所謂的‘立功’,對不對!”

  “你胡說!你這是狡辯!”劉萍被戳中了痛處,大叫起來。

  “我狡辯?”

  顧秋妍冷笑一聲,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算了!

  “我羞于跟你這種為了活命,連良心都不要了的女人說話!”她深吸一口氣,埋葬了友誼。

  也為劉萍背叛了信仰、組織而感到痛心、憤怒。

  “好了!”

  高彬抬手,制止了這場愈演愈烈的爭吵。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周乙:“周隊長,你怎么看?”

  周乙合上桌上的記錄本,聲音平靜但堅定:

  “科長,秋妍是我的妻子,我了解她。

  “她是個本分人,膽子小,連殺雞都不敢看。

  “我相信她,她不會是紅票。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一些更具體的證據,而不是只聽一個接連背叛紅票、軍統的三姓之人單方面陳述。

  “至少她說的這些缺乏證據支撐。”

  劉萍意識到情況不妙,徹底慌了,她朝著高彬大叫起來。

  “高科長!

  “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句句屬實!

  “你可以請莫西萊斯基副院長作證!

  “你派人去蘇聯情報機構的檔案庫里查,第十六期電訊培訓生的名單上,肯定有許青青這個名字,有0326這個編號!

  “還有她那個男朋友!那個叫張祥發的,他多半也是紅票!

  “相信我,一個人是不是紅票,我看一眼就知道,那個姓張的肯定也是!”

  高彬點了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莫西萊斯基?一個酒鬼。

  蘇聯情報檔案也查了,根本沒有許青青的資料。

  劉萍說的這些狗屁證據,說了跟沒說一樣。

  他沉聲繼續引導:“當時你們離開莫斯科時,是誰接的你們?又是誰給你們分配的工作?也許,這個很重要。”

  這個問題,讓劉萍冷靜了下來。

  她絞盡腦汁地回憶著,眉頭緊鎖。

  “那時候我們年紀都還太小,很多事記不太清了。

  “當時在莫斯科的同志很多很雜,接我們的人,以及給我們簡單安排工作走向的,為了保密,都用的化名。”

  她仔細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

  “但我記得一個主要的負責人!

  “他留著胡子,大家都叫他,老溫。”

  高彬的眉毛挑了一下:“把他的樣子,畫出來。”

  劉萍拿起筆,邊蹙眉深思回憶,一邊在粗糙的紙上迅速勾勒起來。

  沒用多久,一個面目冷峻,留著濃密胡子、眉角還有道疤的中年男子就出現在紙上。

  “對,老溫就長的這樣。”劉萍很確定的回答。

  高彬對這個女人這門速畫還原的本事極為滿意,他把畫遞給周乙笑問:“怎樣,手藝不賴吧?”

  周乙過了一眼,默默記住了男人的長相,點頭道:“雖然還比不上金小宇的盲畫,但已經比警察廳大部分人強了。”

  高彬問顧秋妍:“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顧秋妍有種被羞辱、被欺騙的痛苦,她雙目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恨恨地盯著劉萍。

  “我沒什么好說的。

  “曾經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原來是這么齷齪。

  “果真是,人心不古,世道險惡。”

  劉萍抬起頭,冷冷看著她:“青青,我的同志,你就別裝了。

  “咱們都受過特訓,演戲誰不會啊?

  “你就接著演吧。

  “是,你是過上好日子了,有在這裝可憐的資本,反正有男人護著、疼著。

  “但我沒有。

  “你想活,我也不想死啊。

  “但凡走過,必留痕跡。去過就是去過,你洗不白的。”

  劉萍指著畫像接著說:“他就是老溫,在東北安排我們工作的人。

  “按照組織當時的規矩,從蘇聯那邊回來,華北、東北片負責接應的,多半是滿洲工委的人。

  “所以,我懷疑這個老溫,現在依舊是滿洲總工委的重要成員。”

  高彬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個情報很重要。

  “但我們除非抓住這個老溫,否則,他就是一張廢紙。”

  他把畫像放在桌上,繼續說道:“這樣吧,你可以多畫幾張。

  “把你們在培訓期間,安排過你們的人,甚至包括蘇聯方面的軍官,都可以畫下來。”

  劉萍搖了搖頭:“蘇聯人長的都差不多,我記不住,不好畫。

  “不過負責接送我們的人,我或許可以試試。”

  高彬擺了擺手:“這個不急,你回頭可以慢慢畫。

  “還是先聊聊你們在莫斯科,以及在情報培訓時候的事吧。”

  劉萍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立刻說了起來。

  從顧秋妍記密碼本的特殊習慣,到她打電報時手指的微小動作,說的活靈活現,細節滿滿。

  顧秋妍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流著淚,眼神里充滿了恨意。

  “青青,別裝了。”

  劉萍看著她,語氣里帶著一絲得意:“你的電報可比我發的好,發的快,也更專業。”

  她轉頭看向高彬,提議道:“高科長,要不拿一臺發報機來,讓周太太試試不就知道了?”

  高彬還沒表態,周乙先開了口。

  “荒唐。”

  他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秋妍不是什么紅票,也不會發電報,這根本是無意義的測試。”

  他看著高彬,繼續說道:“高科長,這就像有人非說我是彈鋼琴的大師,硬要推我上鋼琴架。

  “且不說我根本不會彈,就算會彈,我也可以選擇亂彈,或者干脆不彈。”

  高彬笑了笑:“周隊長說的對。

  “我們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一個人要是不想干某件事,你就是拿槍逼著她,她也不會真正去做。”

  他轉向劉萍:“你還是想想別的證據吧。”

  話音剛落,顧秋妍突然面色一變,臉上現出一絲痛苦之色,嘴里“哎喲”叫了出來。

  周乙立刻起身扶住她,急切問道:“怎,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痛。”

  顧秋妍緊緊抓著周乙的胳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周乙,我……我肚子痛的厲害。”

  高彬先是一愣,旋即臉色大變,驚叫道:“不會是動了胎氣吧?快,快,送醫院!”

  他快步沖到刑訊室門外,對著外面大吼:“小李!快!快安排車!去把洪股長叫過來!”

  周乙扶著顧秋妍,沉聲說道:“科長,不用了,我送秋妍去醫院就行了。”

  “沒事!”

  高彬擺了擺手,語氣焦急。

  “智有跟醫院那邊關系熟,讓他陪著去,多個人多搭把手。”

  洪智有很快就跑了過來,一進門就看到臉色慘白的顧秋妍,他臉上寫滿了焦急,張口就吐槽起來:

  “叔!你和周隊長也真是的,要審訊問話好歹給孕婦搬把椅子啊,哪有讓人家站這么長時間的道理!”

  顧秋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含情脈脈地偷偷看了洪智有一眼,眼神里露出一抹踏實之色。

  這一切,都被高彬盡收眼底。

  很快,周乙和洪智有小心翼翼扶著顧秋妍上了車,轎車引擎發出一聲轟鳴,直奔醫院而去。

  高彬站在警察廳門口,看著遠去的車影,心里頗是自責。

  他嘴里低聲碎碎叨叨祈禱,求老高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保佑顧秋妍肚子里的孩子千萬不要出事。

  萬一這孩子真要是智有的,再萬一,還是個男娃,因為審訊折了……那他高彬,就是老高家的千古罪人啊!

  想到這,他心亂如麻。

  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涌上心頭,讓他對自己追查紅票的決心,第一次產生了懷疑和抵觸。

  回到辦公室。

  高彬從抽屜里拿出顧秋妍男朋友的素描畫像,翻來覆去地看著。

  這人肯定見過,眼熟。

  但不知為何,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智有回來,在哈爾濱混的風生水起,讓他心弦本能地放松,有了些養老的想法。

  又或者是長期的失眠、高血壓等,他發現最近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

  經常性短路。

  明明想著要辦的事,一轉頭就能忘的一干二凈。

  明明很多以前能隨便記起來的人和事,現在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

  還有寫字的時候,寫著寫著,某個再熟悉不過的字就突然變的陌生了,總感覺哪里寫的不對。

  至于出門落了鑰匙,隨手放下的文件找不著這種破事,那就更別提了。

  一時間,高彬心頭涌起一種莫名的悲涼。

  老了。

  是真的老了,不服不行啊。

  他靠在沙發上,一邊祈禱孩子別出事,一邊閉著眼睛小憩,等待醫院的消息。

  半個小時后,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魯明插著兜走進來,將一份文件遞了上去:“科長,這是張祥發的資料,還有照片。”

  高彬打開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卷宗和照片。

  張祥發確實是哈爾濱人,而且那張臉,的確與劉萍畫的畫像頗為相似。

  他沉吟片刻,謹慎說道:“你再從這個張祥發周邊的人去問問。”

  魯明點了點頭:“好的。

  “不過,科長,也別太指望。”

  魯明很聰明,劉萍的事,高彬從頭到尾沒讓他參與審訊。

  所以,他把話說的很含蓄,不直接提指認顧秋妍的事。

  “這個張祥發,以前跟一個日本軍官為了女人爭風吃醋,后來全家都被日本人殺了干凈,家里人都死絕了。

  “而且這個人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不說他的鄰居早就遷走了不少,就算有留下來的,想指認點什么,也沒有太多參考意義。”

  高彬點了點頭:“辛苦了。”

  “不辛苦。”

  魯明笑了笑。

  “我是科長您一手帶出來的,這都是份內之事,不算啥。”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盯著桌上的照片來了一句。

  “這個張祥發,倒是看著有點眼熟,讓我想想啊,這個人肯定見過。”

  高彬抬起頭,看向他。

  魯明盯著他的雙眼,表情看似無意的一字一頓說道:“有點像……張平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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