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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死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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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讓你進來,馬庫斯大人。”

  夏麗茲的聲音,帶著一絲幾近掩飾的沙啞。

  她的動作也少了幾分往日的颯爽利落,透著一股疲憊的綿軟。

  “是,夏麗茲大人。”

  馬庫斯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后便不再有任何猶豫,帶著一種引頸就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躬身鉆入了光線更暗的主軍帳深處。

  夏麗茲無聲地緊隨其后,帳簾在她身后落下,隔絕了最后一線天光,也隔絕了營地里那些不合時宜的慵懶鼾聲。

  帳內光線柔和下來,彌漫著一種與外界的冰冷和緊迫截然不同的氣息。

  那是幾種味道奇妙交織的結果昨夜篝火上烤魚的油脂焦香尚未散盡,混雜著高品質魚斯拉魚肉特有的,難以言喻的海洋與力量的鮮甜余韻。

  更深一層,則是一種如同強大能量劇烈爆發后又緩緩沉淀的獨特余味,它細微卻清晰,像燒融的巖石冷卻后微不可查的氣息,又帶著一點難以名狀的原始活力,靜靜流淌在溫暖干燥的空氣中。

  主軍帳的核心區域,爐火雖只余燼火,但仍散發著令人燥暖的熱力。

  然而,比暖意更奪目的,是座椅上那位年輕領主的身影。

  羅維以一種極其放松,近乎放縱的姿態,斜倚在主位那張鋪著厚厚雪熊皮的大座椅里。

  他身上隨意地披著一件柔軟光滑的睡袍,前襟并未系找,大方敞開著,露出線條清晰、隱含力與美的健碩胸膛。

  他一手屈肘支著頭,另一只手則擱在矮幾上,百無聊賴地用指尖輕輕撥弄著銀質酒杯的邊緣,發出細微的、帶著某種空虛韻律的脆響。

  他微微垂著眼簾,整個人散發出“被強行從好夢中吵醒”的濃重不悅與慵懶的情緒。

  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統御千軍、強敵環、大戰在即的緊迫感,只有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紈绔貴族感。

  馬庫斯站定在距離矮幾幾步之遙的地毯上,心里暗暗的嘆了口氣,恭恭敬敬的行禮。

  帳內光線的明暗反差,使得羅維那舒適隨性的紈绔姿態在他飽含憂憤的獨眼中,變得格外清晰、刺目。

  他胸腔中醞釀了一路的悲憤、憂慮、不解,如同燒開的沸水,再也無法抑制地沸騰開來。

  正當他鼓起心中的勇氣,準備開口死諫的時候,羅維卻率先開口問道:“那么,我親愛的隊長,你去了嗎”

  馬庫斯一愣,“什么羅維老爺去”

  羅維像是關心八卦消息似的,聳了聳肩膀問道:“妓院,你去過了嗎”

  馬庫斯立刻搖頭,“不,羅維老爺,我是個正經的騎士,何況我本就已經有老婆了,雖然我老婆被掠走了,但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的生命,畢生的目標就是救回她,跟她過安穩的生活。”

  羅維意味深長一笑,“好吧,我的隊長,看來你沒有遵守我的命令。不過我還是可以繼續給你機會,直到你完成我的命令”

  “羅維老爺!”

  馬庫斯猛地挺直了腰桿胸腔中的悲憤,憂慮和難以言喻的不解,再也無法抑制,如同壓抑到極限的火山,轟然噴發!

  “請恕屬下死諫!”

  他重重地吐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一個字都帶著孤注一擲的分量。

  “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幾乎是在吼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整夜的憂慮焦灼而破碎不堪,“睜眼看看吧,老爺!看看外面!”“

  “米蘭登的披甲士兵就有上萬人,而且他們現在肯定已經占據了月亮之泉前線的優勢位置!

  “可我們的部隊呢!一日一夜,才走了十五基爾里!

  “這樣的行軍速度,簡直就是整個索拉丁帝國的有史以來最慢紀錄!

  “您這樣的做法,會被其他領主所恥笑的!

  “而這還不是恥笑的問題,沒有兵力優勢,又錯失了戰斗的先機,而大營里還軍紀松散,毫無警戒,有些士兵竟然大白天還在睡覺!這簡直就是,就是”

  馬庫斯猛然停頓,獨眼中燃燒起幾乎噴薄而出的憤怒火焰,痛心疾首地低吼:“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最后四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在偌大的軍帳中轟然炸響,余音在厚重的掛毯間嗡鳴回蕩。

  這聲音是如此尖銳,如此無所顧忌,清晰無比地穿透了皮質的帳簾。

  帳外,守護在側的玄甲鐵騎精銳們聽得清清楚楚!

  下一瞬間,帳簾無風自動,幾道帶著鎧甲摩擦聲的急促腳步幾乎立刻就要破門而入!

  那壓抑的、帶著狂暴怒意的粗重喘息透過皮革縫隙傳了進來。

  對他們而言,膽敢如此“詛咒”領主,如此形容他們大軍者,無異于褻瀆神靈,必須立刻斬殺!

  劍刃出鞘的微響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可聞!

  而馬庫斯沒有任何的反抗,獨眼一閉,做好了引頸待的準備!

就在主軍帳里的殺意幾乎要凝聚成實質,下一秒就要血濺軍帳之時  羅維敲了敲桌子,慵懶且威嚴的說:“誰讓你們進來的都退下!”

  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至高無上的威力。

  僅僅一瞬間,帳簾邊上的急促腳步和鎧甲摩擦聲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鍘刀切斷。

  那股洶涌的殺意如同撞上了銅墻鐵壁,瞬間冰消瓦解。

  沖進來的玄甲鐵騎們默默地退了出去,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馬庫斯滿臉震驚的睜開了他的獨眼。

  他本以為,這次的死諫必定會觸怒羅維老爺,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玄甲鐵騎們打個半死。

  甚至還會把他的武器鎧甲以及地位官職剝奪,將他像喪家狗一樣的驅逐出金盞花。

  但是,面前紈绔和昏庸結合的羅維老爺,卻只是一臉平靜的對著他微笑。

馬庫斯一時間搞不清楚,羅維老爺是不是在想一種更惡毒,更解氣的懲罰方法  馬庫斯忍不住偷偷的望向一旁的夏麗茲。

  而夏麗茲則抿著嘴唇,冰冷的俏臉上除了殘留的疲憊,竟也毫無別的表情。

  馬庫斯嘆了口氣,“對不起老爺,我剛才的話說的太重了。”

  羅維笑了笑,“不,馬庫斯隊長,你沒必要因為你說了你自己的心里話而對我道歉。”

  馬庫斯一愣,獨眼里燃起了希望,“這么說,羅維老爺,您愿意聽我的諫言并做出改變”

  羅維搖了搖頭,“不,我不愿意。”

  馬庫斯喉結滾動,嘶啞的道:“噢。既然這樣,請羅維老爺責罰我的不敬吧。”

  羅維還是淡淡的一笑,“沒什么責罰,我對你唯一的不滿就是,說好了讓你明天才出發,你卻自作主張的今天就來了不過,這也沒關系,頂多就是你和你的兵白跑了一趟而已。”

  馬庫斯滿臉不敢相信的望著羅維。

他對一位尊貴的領主,說了這么重的話,最后居然沒有懲罰  這要是換做黑塔伯爵,他恐怕早就被打的血肉模糊最后扔進豬圈里了。

  “不過”羅維話鋒一轉。

  馬庫斯的心又懸了起來,苦笑道:“果然老爺請說。”

  羅維慢條斯理的問:“既然你也認定我這領主昏聵無能,認定此戰必敗無疑,那么,你有沒有想別的出路”

  馬庫斯說一愣,“羅維老爺,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羅維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輕輕點破那層窗戶紙:“比如,我們現在相隔五步,而我又沒穿鎧甲,在這五步之內,你有很好的機會拔劍砍下我的腦袋,然后,再帶著我的腦袋,去月亮之泉前線交給米  蘭登他或許才是一位符合你標準的領主。”

“不!”馬庫斯單膝跪地,堅定的說:“羅維老爺,我不僅是您的傭兵,我能重回人生正軌,也全仰賴您和夏麗茲大人!就算我心里有再多的迫切,就算我再覺得這場戰爭不可能贏,我也絕對不會離開您,更不會做背叛您的事  情!”

  羅維笑著點了點頭,平靜的說:“好的你可以走了,回金盞花鎮休息吧,明天再來。”

  “是!”馬庫斯情緒復雜的起身,退向軍帳門口。

  羅維又補充道:“記住,明天來的時候,不用那么著急,別怕追不上,我的大軍走不快的。”

  “是!”馬庫斯一臉悲憤的轉頭走出了主軍帳。

  羅維隨即打了個哈欠,朝夏麗茲張開懷抱,“來,夏麗茲,我們再躺會兒。”

  夏麗茲沒好氣的說:“老爺!看看您干了什么!馬庫斯很明顯是忠于您的,可您呢,您在故意傷他的心!您應該告訴他您的策略!這樣他明白了之后,就會很開心的。”

  羅維慵懶的一笑,“第一,我不是讓別人來開心的。第二,我不要聽他說什么,我要看他做什么。”

  夏麗茲蹙眉質問:“您就不怕他真的被傷透了心,然后一走了之,或者做出更過分,更可怕的事情”

  羅維坐直了身體,目光鄭重的望著夏麗茲,“如果他被傷到,并且他確定自己跟著我會輸,但他都沒有一走了之或者背刺我,那他才值得我托付他更重要的大事。如果他做不到,那他就不值得。”

  夏麗茲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和老爺的思維,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老爺,是領主的思維,是統帥的思維。

  而自己,就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思維。

  “老爺,”夏麗茲忍不住問道:“您.....考驗過我嗎”

  看著夏麗茲天真的樣子,羅維人畜無害的一笑,“還沒有。”

  夏麗茲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您還沒有考驗過我那您打算什么時候考驗我,怎么考驗我”

  羅維一本正經的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騎上來,讓本老爺好好考驗考驗你。”

  夏麗:……………

  等大營都吃完香噴噴的午飯,重新開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2點了。

  前方開路的玄甲鐵騎們,依然按照羅維吩咐的行軍節奏,走的不緊不慢。

  下午6點,大軍終于走出了金盞花鎮領地的邊界,踏入了紅薔薇領地的邊緣地區。

  一進入紅薔薇莊園的領地,羅維便下令大軍扎營。

  等吃過晚飯之后,昨夜那三十名工匠和一百名敲鐘軍,便又精神抖擻的集結起來。

  見證神跡和神跡呸,建功立業的機會,又來了!

與此同時,月亮之泉莊園前線  碎星河谷大軍的營地已經完全展開建好,接近兩萬人集結于此。

  這里在月亮湖的南岸,而隔湖的北岸,也就是碎星河谷大軍營地的身后,就是本次戰爭要爭奪的三個邊境莊園之一的月亮之泉莊園。

  按照體面的戰爭規矩,雙方領主作戰,是不能在有爭議的莊園里進行的,必須在莊園外的空地進行。

  因此,米蘭登子爵就很“體面”的將大軍放置在這片天然形成的小型盆地里,而盆地之外,高坡之下的遼闊荒地,就是這次戰爭的主戰場。

  從軍事角度的地形上看,這里地勢險要,盆地四周環繞著高低起伏的山坡和險峻的巖壁,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并且占據了所有居高臨下,視野開闊的制高點。

  每一處能俯瞰谷地、扼守通路的山崗、陡坡、巖石隘口都已被碎星河谷聯軍的守軍牢牢占據。

  巖石壘砌的工事依著山勢蜿蜒,木制望樓哨塔林立其上,飄揚著碎星、裂石、冷鐵、鷹崖等各家族旗幟,獵獵作響。

  弓弩手的身影在工事后方若隱若現,冰冷的箭矢在夕陽余暉下偶爾閃過一絲寒光。

  巡邏隊如同蟻群,沿著山脊、溝壑和主要通道絡繹不絕地穿梭巡查。

  盆地內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令人窒息得密密麻麻軍帳聯營。

  數以千計的軍帳緊密相連,層層疊疊,一直蔓延到山谷的另一側邊緣。

  用堅固的木樁和厚重氈布搭建的營房構成了主要的營區核心,外圍則是普通士兵的帳篷,密集得幾乎沒有多少空隙。

  大營規劃井井有條又透著一股蠻橫的力量感:

寬闊的軍道縱橫交錯,分隔開不同家族的營區;馬廄區域牲口的嘶鳴隱隱可聞,其中混雜著戰馬的鼻息;堆放草料和谷物的大型倉庫區占據了顯著的角落;工匠區里錘打鐵器的聲音叮當作響,還有商販和妓女區更是熱鬧非  米蘭登子爵這次集結的聯軍,不光是只有一萬披甲軍,還有各地小領主帶來的領主兵,農奴兵,以及前來發戰爭財的商販們。

  整個大營,就像是一座小型城市一樣。

  為了建造這座體面而值得炫耀的大營,米蘭登子爵也是沒少出血,牙根子都快咬斷了。

  在這看似森嚴壁壘,固若金湯的表象之下,一股濃烈的,近乎膨脹的驕兵之氣,如同山谷中彌漫的炊煙,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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