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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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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了那隔絕內外的紫微垣巨門,高見立于那懸浮于云海之上的平臺邊緣,駐足俯瞰。

  眼前,是神朝心臟——神都陽京,此刻正毫無保留地展露著它那令人窒息的壯闊與繁華。

  但見下方,二十八宿區域如同眾星鋪展,層迭錯落的建筑群覆蓋了廣袤的大地,飛檐斗拱,雕梁畫棟,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

  無數亭臺樓閣、金閣玉樓,在一種永恒的人造“天光”照耀下,反射著琉璃與金漆的光澤,仿佛整個城市都是由黃金與美玉鑄就。

  縱橫交錯的街道如同人體的血脈,車馬如龍,行人如織,喧囂鼎沸的人間煙火氣,即使在高空也能隱約感受到那股活力。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穿梭于城市上空的景象。

  無數飛舟如同巨大的鯨魚,拖著流光溢彩的尾跡,在固定的直道上有序航行。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如同展翅鯤鵬,有的好似樓船凌空,有的僅是簡樸的梭形,承載著人員與貨物,往來不息,構成了一張覆蓋整個天穹的立體交通網絡。

  時而可見華麗的宮車由珍禽異獸牽引,在特定航道上飛馳,珠簾繡幕,環佩叮當,彰顯著乘坐者的尊貴。

  千帆競流,萬舸爭渡,在這懸浮的巨城之上,演繹著繁華與秩序。

  高見的目光越過這近處的喧囂,遠眺整片大地。

  在他的感知中,神朝浩瀚疆域的山水脈絡,那無形的龍脈地氣、水韻靈機,正如百川歸海般,被強行引導、匯聚于此地,滋養著這座懸浮的奇跡。

  萬山來朝,千水歸流,所有的“勢”都以此為中心。

  這里是陽京。

  他心中浮現關于“京”的古義。

  人力所作者為京,地體自然者為邱,象宮觀厜之形,在世非王者所居莫屬。王者所居高大,故京有大義,有高義,京,大也,其引伸之義也,凡高者必大。

  人力所創造的、高大宏偉的居所,便是“京”。

  這個定義,用在眼前這座懸浮于天、匯聚萬方靈機、由無數代人心血與力量鑄就的神都陽京之上,真是格外的貼切,甚至超越其本意。

  這已非簡單的城池,而是人力挑戰自然、乃至試圖取代自然的野心的終極體現。

  由人力所完成的,讓人驚嘆的,神朝最宏偉高大的城市。

  高見最后看了一眼這匯聚了神朝一切榮光與矛盾的奇跡之城,將它的壯麗與壓迫感深深印入心底。

  嗯,走吧,去太學。

  他不再停留,身形一動,便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融入那漫天穿梭的飛舟軌跡之中,朝著太學的方向而去。

  一路無話,高見悄然落回太學境內,回到了那處屬于他的僻靜小樓。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太學時的狀態,將外界的紛擾暫且壓下,開始了規律而且非常充實的日常。

  生活學習、修行、精進武藝,并將全部心神投入到對自身暴漲力量的掌控之中。

  這沉淀的過程,于他而言至關重要。

  他的突破如同火山噴發,迅猛而劇烈,力量層次躍升太快,以至于根基雖在,但細微處的掌控卻難免有些虛浮。

  此刻靜下心來,如同工匠耐心打磨璞玉,一點點熟悉、適應、馴服體內那磅礴卻稍顯桀驁的力量,使其真正如臂指使。

  他很喜歡這種忙碌卻內心寧靜的生活。

  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前往藏經閣浩瀚的書海中徜徉,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前人智慧;日上三竿時,便回到小樓前的空地,或是于靜室之中,反復錘煉肉身,演練刀法,更重要的,是學習如何收斂那因生死劫韻而自然外溢、令人心悸的神意。

  他的修為境界并未提升,但隨著掌控力的與日俱增,對力量運用的效率更高,招式更趨圓融,所以實際的戰斗力在穩步而顯著地增長。

  在心燈那澄澈光芒的照耀下,他更能清晰地“看”到自身武道、乃至氣息運轉中的諸多細微破綻與不諧之處。

而藏經閣內那海量的藏書,便成了他尋找“補丁”和“解決方案”的寶庫。許  多破綻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盲目修補甚至可能導致招式威能下降,或引出更多新的問題,修補一個bug容易冒出來一大堆新的bug,因此,一個清晰、系統的修復思路至關重要,而這思路的構建,必然需要涉獵更廣泛的法門,融匯更龐雜的知識。

  這一切,都依賴于藏經閣的積累與他自身的悟性與積累。

  高見深知,此刻的每一分耕耘都關乎未來的根基,每一個知識的獲取都可能成為關鍵時刻的轉機。

  他格外珍惜這難得的平靜時光,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日修行十個時辰以上是常態,完全沉浸在了提升自我的世界里。

  日子便在這樣充實而單調的循環中悄然流逝,如同溪水靜靜流淌,沖刷著鵝卵石的棱角。

  很快,十天時間一晃而過。

  這天,高見正在小院中凝神練習對神意的收放,力求將那生滅劫韻的余波徹底內斂,不露分毫。

  忽然,一陣略顯遲疑的敲門聲,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咚……咚咚……”

  高見緩緩收勢,周身那隱而不發的凌厲氣息瞬間歸于平靜。他走到門邊,平靜地拉開了門扉。

  門外站著的人,讓他目光微動。

  是水蒼蒼。

  那位曾經滄州水家的公子,昔日與高見也算有過一段交情……

  此刻的水蒼蒼,面容比起往日清減了許多,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復雜神色,早已不見當初世家公子的驕矜。

  他穿著樸素的太學弟子服,站在那里,眼神有些閃爍,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高見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靜待對方表明來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沉默。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了一小會兒。

  “進來……坐坐?”高見率先打破了沉默,側身讓開了門口的道路。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仿佛只是接待一個尋常訪客。

  “嗯。”水蒼蒼低低應了一聲,邁步走了進來。他的腳步有些沉重,肩膀微微垮著,早已失了昔日那份世家公子的意氣風發。

  他已經得知了一切。

  老祖隕落,滄州局勢天翻地覆……這一切的源頭,都直指眼前這個他曾視為朋友的男子。他失去的不僅僅是靠山和地位,更是整個家族的根基與未來的希望。

  走到高見那堪稱簡陋的小院中,在院角一張普通的石桌旁坐下。

  水蒼蒼環顧四周,看著這與太學其他學子居所相比顯得過于“清苦”的環境,忍不住開口道:“還是那么儉樸,什么東西都沒有。除了修行、鍛煉和學習之外,你好像什么都不做。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語氣帶著不解,也有一絲壓抑的怨憤:“你不圖享受,不在乎女人,不渴求財富,不追求美食,不喜歡華服……素性儉樸,諸事減省,草草而已。但你卻偏偏……偏偏要做那些事情,要和那么多人過不去,自己什么都不要,卻看不慣別人嗎?”

  “豐屋美服,厚味姣色,”高見搖了搖頭,語氣平淡,“都沒什么意思。”他走到一旁,拿出一個普通的陶罐和兩個干凈的茶杯,“你愛喝茶,不過我沒什么好茶,就將就著喝點吧。”

  他說著,將手隨意地搭在注滿清水的陶壺上,體內氣血微微流轉,壺中之水頃刻便沸騰起來。

  以氣血煮沸水,對現在的高見來說還是很簡單的。

  他沒什么茶道章法,直接用沸水沖泡了茶葉,沒有一泡二泡的講究,沒有刮杯除沫的繁瑣,更沒有那些“點頭入海”的花哨動作,只是普普通通地沏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到水蒼蒼面前。

  水蒼蒼沒有去接那杯茶,只是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高見,聲音干澀:“不殺我嗎?”

  “我不是嗜殺的人。”高見說著,將遞出的茶杯又往前送了送,見水蒼蒼不接,便放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然后給自己也沖了一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你殺了我家老祖,”水蒼蒼說道:“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父母……也死了,是你手下的人動的手。我不日即將返回滄州水家,主持大局。你趁現在將我殺了,能省去未來很多麻煩。”

  “哈哈,”高見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少不了多少的。沒有你水蒼蒼,也會有別的‘水老二’、‘水老三’被推出來主持局勢。水家不會坐以待斃,這是必然。但是……”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向水蒼蒼,“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這平淡的話語,卻比任何威脅都更讓人絕望,因為它陳述的是一個冰冷的事實。

  “我們……和你,有仇嗎?”水蒼蒼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緊緊盯著高見,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恩怨的痕跡。

  “水家,和千千萬萬的人有仇。”高見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世家所居之處,土地兼并,盤剝無度,律法形同虛設,百姓無不殘滅者。天下苦世家久矣,多生怨憤。你們……是和這天下有仇。”

  “你不是天下!”水蒼蒼猛地低吼一聲,情緒失控,一把將石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陶杯瞬間碎裂,溫熱的茶水和茶葉濺了一地。

  高見看著地上碎裂的茶杯,又抬眼看向激動的水蒼蒼,反問道:“以天下心為心,以眾生愿為愿,又有什么不對呢?”

  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心,百姓皆屬其耳目,如此而已。

  他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鐘,敲打在水蒼蒼的心頭。

  “你要當圣人——”水蒼蒼的聲音帶著譏諷與難以置信。

  “不,”高見打斷了他,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只是在當‘人’。而世家……很多時候,并不把其他人當‘人’,他們自己……也不當人。”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判決,徹底劃清了兩人之間的界限,也道出了那場席卷滄州風暴背后,最根本、最無法調和的矛盾。

  院落之中,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水蒼蒼粗重的喘息聲,和高見平靜無波的目光。

  “今日你不殺我,”水蒼蒼猛地站起身,衣袍在動作間帶起一陣微風,他死死盯著高見,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日你必會后悔。”

  他的眼神中,往日的情誼已徹底燃盡。

  “大可不必如此。”高見依舊坐在石凳上,身形未動,“你回滄州吧。回去親眼看看那片土地是否會有些不一樣的景象。屆時,或許你會有不同的看法。”

  然而,水蒼蒼此刻如何能聽進這些話?他直接轉身:“破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修為淺薄,無力殺你;你小瞧于我,不愿殺我。那便就此——”

  他猛地揮手,“嗤啦”一聲,利落地斬斷了自己衣袍的下擺!

  “——割袍斷義!”水蒼蒼的聲音帶著決絕,“下次再見,是敵非友,再無舊情可言!”

  語罷,他不再看高見一眼,毅然轉身,大步離去。那斷去的袍角孤零零地飄落在院中石板上,如同兩人曾經那點微薄的交情,在此刻被徹底斬斷,再無挽回余地。

  高見看著水蒼蒼決絕離去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也未曾再開口說什么。

  縱虎歸山嗎?

  也不至于。

  水蒼蒼如今不過五境修為,即便從太學退學返回滄州,以其能力和水家如今風雨飄搖的態勢,也確實翻不起太大的風浪。

  出于高見的本心,也確實不想殺他。

  高見并非嗜殺,水蒼蒼也并非大奸大惡之徒,甚至可以說心地不算壞。只是……很多時候,一個人心性好壞,與他所處的立場并無必然關聯。

  他出生在水家,享受著世家特權的同時,也必然要承擔世家覆滅帶來的后果。

  罷了。

  高見輕輕呼出一口氣。

  路是自己選的,后果也需各自承擔。他憐憫水蒼蒼的處境,但絕不會因此后悔自己在滄州所做的一切。

  他以后,只會做的更多,不因自己的私情而有所變動。

  反正,先練功吧。

  對于此刻的高見而言,提升實力,鞏固根基,應對未來更廣闊天地的風浪,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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