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有絲毫猶豫,仿佛生怕高見不滿。只見他抬起手,指向高見的眉心。
“先生請放松心神,此法名為《心燈照影經》,并非尋常吞吐靈氣、錘煉元神之法,而是直指心念靈光,于紛亂雜念中點燃一盞不滅心燈,照見自身妄念與真如,映照外界虛妄與真實。練至極處,心燈一念不滅,則真靈永駐,可照破萬千幻障,諸邪難侵,自可明晰前路,突破關隘。此經更契合心神之力運用,或與先生當前處境……略有裨益。”
隨著他的話語,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純凈明亮的暖白色光點,自其指尖緩緩飄出,如同夏夜螢火,又似風中殘燭,輕盈地、小心翼翼地飄向高見眉心。
這光點看似微弱,其中卻仿佛蘊含著無數細密如蟻篆的經文符箓,更有一股堅定、澄澈、照破黑暗的意境蘊含其中。
“此經能夠修行到四品,是我修行本經,修行起來根基扎實,尤重心境錘煉與靈覺提升,于幻術、心神防御、洞察先機方面頗有獨到之處,且與絕大多數功法并無沖突,可作為輔修根本……”小巴一邊傳輸功法,一邊恭敬地解釋著,語氣謹慎,仿佛在呈上一件禮物,卻又擔心這禮物不合對方心意。
那點蘊含著《心燈照影經》全部奧秘的靈光,輕輕觸碰到高見眉心。
嗡——
高見只覺得腦海微微一震,并非強行灌輸的痛苦,而像是一盞溫暖的燈在識海中點亮,無數關于心念修煉、靈光運用、照見虛妄的法門如同清澈的溪流,自然流暢地涌入他的記憶深處,與他原有的突破神關之法竟隱隱產生了一絲奇異的共鳴,仿佛二者本就系出同源,或可相輔相成。
想來也是,專注神關的法門,高見已經修行過了,想來當時也是這個法門。
也正是這個法門,幫助了高見在不開竅的情況下直接打開神關。
小巴的功法,一向是專注于神魂的。
功法傳輸完成。
小巴收回那平滑的手:“功法已奉上。先生,此經或許粗淺,但望能對您稍有助益。”
“另外,關于——”他似乎是還想補充些什么關于銹刀或者此地異常的話,但就在此時,他猛地“抬頭”,平滑的面龐轉向某個虛無的方向,仿佛察覺到了什么極其恐怖或者絕對無法抗拒的存在或規則。
下一刻,他整個人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筆畫,瞬間變得模糊、透明,連同周圍這間精心構筑的現代化客廳,如同鏡花水月般劇烈波動了一下,旋即毫無征兆地徹底潰散、消失!
高見的意識仿佛從萬丈高空驟然墜落,中間沒有一絲一毫的緩沖間隔。
他猛地睜開了真實的雙眼。
冰冷、堅硬的巖石觸感從背后傳來,狹窄的空間壓迫著他的軀體。他依舊卡在那條深入地底的石縫之中,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濃郁得化不開的陰冷死氣。
他稍微轉動眼球,觀察了一下四周。嗯,是他之前倉促間選擇的藏身之處,一條深入地底的狹窄巖縫。
他之前屏息凝氣,以最后那點魔氣扭曲自身存在感,看來成功糊弄過了日夜游神的搜尋。
但正是這魔氣遮掩,也導致了魔氣更深度的入體,進而引來了小巴的“拜訪”。
對方的善意,高見確實能感覺到,但那突如其來的、仿佛被什么更高存在驚走的消失方式,更深刻地說明了這片地獄的問題遠比他想象的復雜。
只是,那些宏大的謎團和潛在的危機,都是后話了。
當務之急,是活下去。必須盡快找個更安全的地方,琢磨銹刀恢復的線索,以及……追查水家老祖和那些世家的目的。
想著這些,高見試圖調動一絲力氣,讓身體動彈一下,至少先從這個卡著他的石縫里出去。
然而,念頭剛起,他就發現——根本動不了!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他剛剛清醒的意識。
他艱難地內視己身,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傷勢極其沉重,遠比昏迷前感覺的還要糟糕:
肉身幾乎崩潰,胸骨大面積碎裂,凹陷下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鉆心的刺痛和摩擦感。右臂依舊焦黑萎縮,經絡寸斷,如同枯死的樹枝。
左腿被陰影觸手纏繞過的地方,血肉呈現一種不健康的灰敗色,冰冷麻木,仿佛正在慢慢失去生機。全身經脈多處斷裂或堵塞,氣血運行徹底停滯。
精氣徹底枯竭,丹田氣海空空如也,原本如溪流般流轉的精氣此刻干涸得如同龜裂的土地,連一絲一毫都無法凝聚。神魂也黯淡無光,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滅。
魔氣殘留,心腦之間那條被魔氣強行貫通的詭異通道雖然不再活躍,卻依舊存在,像一道冰冷的疤痕,隱隱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傷勢太重了。
兩位地仙的存在,哪怕只是交鋒時逸散的力量余波和最后那一下神威的本能反彈,也幾乎徹底摧毀了他的肉身。他的精氣已經耗竭,連支撐肌肉完成輕微抽搐的力量都沒有了。
偏偏……他在芥子鐲里儲存的所有食物和丹藥,早之前在鬼王鐵屋外為了快速恢復就已經吃光了,此刻沒有任何外來補充可以幫助他恢復一絲一毫的氣力。
有什么辦法?
高見飛速思考著,將自己所知的所有能力、秘法、甚至銹刀的特性都過了一遍。
結論是冰冷的——沒有任何辦法。以他目前所知的能力,沒有任何一種可以在這種精氣血氣神魂全面枯竭、肉身近乎報廢的情況下起死回生。他甚至連靠自己從這條縫隙里挪出去都做不到。
真正的絕境。
難道剛得到一線生機,就要活活困死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縫里?
不……還有最后一個可能。
小巴給的功法。
《心燈照影經》……直指心念靈光,于紛亂雜念中點燃一盞不滅心燈……無需依賴精氣。
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從未嘗試過的途徑。
試試看吧。
死馬當活馬醫。
高見摒棄了所有雜念,也無視了周身撕心裂肺的痛楚,將全部殘存的心神意識,沉入那部剛剛印入腦海的《心燈照影經》之中。
高見摒棄所有雜念,將殘存的心神徹底沉入《心燈照影經》的玄奧法門之中。
功法真意如同清泉流淌心間。
天地視人如蜉蝣,大道視天地亦泡影。
惟元神真性,則超元會而上之,其精氣則隨天地而敗壞矣。然有元神在,即無極也,生天生地,皆由此矣。但能守護元神,則超生陰陽外,不在三界中。此見性方可,所謂本來面目也。
這經文直指根本,言明肉身精氣終會隨天地腐朽,唯有元神真性永恒不滅。修煉之道,在于守護這一點元神真性,超脫而出。
而具體修煉法門,則是,以心即斗樞,氣即群星。吾身之氣,四肢百骸,原是貫通。不要十分著力,于此鍛煉識神,斷除妄見,識神上影響涉獵,將自身飄蕩宇宙之外,因空體空,忘置軀殼中含之空。
高見明悟,此法并非強行運轉枯竭的精氣,而是將心念視為中樞北斗,將體內殘存的、散亂如星辰的微末氣息自然貫通。不刻意,不強求,借此法門來鍛煉那后天思慮的“識神”,斷除虛妄之見,讓意識仿佛超然物外,體悟虛空,忘卻這具沉重傷軀的束縛。
他依循法門,不再試圖調動那根本不存在的精氣,而是將所有意識集中于“心”——,那一點靈明不昧的真性所在。漸漸地,他進入了某種物我兩忘的定境,周身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也變得遙遠起來。
就在這極致的靜定中,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高見沉寂的身軀周圍,竟逐漸顯露出淡淡的光芒來。這光芒并非肉眼可見的物理之光,而是一種唯有靈性存在或特殊天眼方能窺見的——神光。
關于神光,昔日有一典故:
有老學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學究素來剛直,也不害怕,問:“您這是去哪?”
亡友答:“我如今在冥府當差,要去南村勾攝魂魄,正好同路。”于是兩人同行至一破屋前。鬼吏說:“這是文士的屋子。”學究問何以得知。
鬼吏道:“凡人白晝奔波營營,性靈被遮蔽。唯有睡時一念不生,元神清明朗徹,胸中所讀之書,字字皆會吐出光芒,自百竅而出,其狀縹渺繽紛,爛如錦繡。學問深厚,青史留名者,神光上沖霄漢,能與星月爭輝;次一等的光芒數丈,再次等的數尺,依次遞減,最差的也如螢火蟲般能照亮窗戶。這種光芒人看不見,唯有鬼神能見。這屋上光芒高七八尺,所以知道是文士居所。”
學究于是問:“我讀了一輩子書,睡著時光芒有多高?”鬼吏囁嚅良久,才道:“昨天經過您的學堂,您正午睡。看見您胸中有高頭講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經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都化為濃黑煙霧,籠罩在屋頂上。學生們的誦讀聲,都像是從濃云密霧中傳來,實在沒看見一絲光芒,不敢胡說。”
學究聽后怒斥鬼吏,鬼吏大笑著離去。
這雖是笑話,卻道明了神光乃元神本性、心性顯化之奧妙。
而此時,高見身周顯現的神光,初時僅有七八尺,如同那破屋文士。
然而,這光芒并未停滯。
他讀書不少,心思更是透明,此刻心神愈發澄澈空明,那光芒竟開始節節攀升!
光芒突破一丈、兩丈……如同積蓄了足夠力量的泉眼,噴薄而出!
四五丈!
神光燦然,雖不及上燭霄漢之境,卻也已遠超尋常文士,在這幽暗死寂的地獄裂縫深處,宛如一盞悄然點燃的明燈。
這光芒,非精氣所化,乃是他元神真性、意志心念的直接顯化!它穿透了肉身的重傷與枯竭,在這絕對的困境中,為他開辟出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神光映照之下,他心腦之間那縷冰冷的魔氣痕跡,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高見確實是個極其熱衷學習、善于鉆研的人。這神光,雖借文士典故闡明,卻并非讀書人專屬,更與天神無關,它本質是“心神之光”,是每一個智慧生靈其思維深度、專注程度與心性修為的直觀映照。
凡人所思所想,所執所念,皆會在這玄妙的層面留下痕跡,顯化為光。
讀書明理,格物致知,因深入思考而靈臺清明,故神光璀璨。學習,確實是系統性地錘煉心智、增添神光最有效的途徑之一。
然而,絕非唯一途徑。習武練功,臻至化境,一招一式皆蘊含神意,其心志之堅、感悟之深,同樣能煥發強烈神光。
匠人鉆研技藝,于方寸間追求極致,心神沉浸其中,亦有點點靈光閃耀。乃至各行各業之精英,但凡對其領域投入極致的熱忱與不懈的磨礪,心無旁騖,精益求精,其心神之光便會在無形中積累、顯化。
尋常人神光不顯,是什么做什么都不深,學習不求甚解,及格就行,練功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神光自然不顯,心念散亂,凡事淺嘗輒止,心志未曾得到真正的錘煉與凝聚。
而那些天生聰慧、悟性超絕之輩,即便看似慵懶,其思維活躍,靈性天生,亦常有神光乍現,此為天資。
高見,便是這等天賦異稟之人。
更難得的是,他絕非僅憑天賦。無論是讀書學習的時候刻苦攻讀,還是穿越后于武道修行上的亡命拼搏,他都投入了驚人的專注與努力。
每一次生死邊緣的感悟,每一次對力量本質的思索,都在無形中錘煉著他的心智,打磨著他的元神。
此刻,在這絕境之中,《心燈照影經》如同鑰匙,打開了他體內那早已積蓄深厚、卻始終未曾被真正引動的寶庫!
他的神光,豈會僅僅停留在四五丈?
光芒繼續暴漲!
五丈、六丈、七丈……十丈!
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