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
深淵入口處,空間微微扭曲,一道身影從中緩步踏出。
正是高見。
與一日前踏入時相比,此刻的他,氣息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七境的氣息沉凝內斂,氣海已開,他已經能夠自由使用武道內氣,不過與之對應的,高見也失去了使用術法的能力。
他開氣海,凝練的是‘武道內氣。’
術法是由氣凝聚而成的,而武道內氣本身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氣,這種氣不具備‘材料’的性質,反而像是炸彈一樣,能夠炸毀所有具備秩序構造的事物。
而術法,實際上就是這種秩序構造的一種體現,要說比喻的話,每一個術法都是精密運行的機器,不同的氣具備不同的性質,就好像是活塞和連桿,潤滑油和燃料,電線和絕緣件一樣,都具備自己獨特的特質,利用這些特質,將其組裝起來,就可以想組裝機械一樣,組裝出各種術法來。
而且,一些特殊的功法,就好像制作合金一樣,能夠用不同的基礎氣,熔煉出特種合金,或者一些具備獨特性質的氣,以此來構造出自己的‘獨門術法’,進而導致了更加千變萬化的術法結構出來。
這就是術法的原理,在這種原理下,武道內氣卻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例外,如果說其他氣可以被構筑的話,那么武道內氣就像是一個沒有引力的黑洞,除了會拆解周圍的東西之外,無法和任何東西搭配,放這么一個只會熔化周圍零件的東西進機器里,自然是會讓術法本身的結構崩塌的。
因此,高見在現在,已經喪失了之前所有使用術法的能力。
但換來的,是武道內氣本身的力量。
如同混沌一樣,能夠吞噬熔解所有的氣的氣,幾乎任何術法在面對高見的時候,都只會直接崩解散開,對高見來說,貼身防御性的術法已經徹底失效,法寶之類的東西只能靠本身硬度來扛。
可惜,沒辦法立刻找個人來試試。
想著這些,他步履平穩,眼神深邃平靜,像是散步一樣走了出來,再無之前面對元律時那份刻意維持的“恭謹”。
就在他踏出秘藏入口的瞬間,數道尖銳的目光,好像是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真就是探照燈,因為這些目光是‘可見’的,在黑暗的海底,真的有這么幾道光束打在了高見的身上。
秘藏之外,并非空曠的海底。數條身軀龐大、鱗甲閃爍著各色神光。
青、金、玄光不等,數條真龍,盤踞在入口周圍的巨大海巖之上,沉默的看著高見,它們那冰冷的豎瞳,穿透幽深的海水,牢牢鎖定著高見。
七境!
這個信息如同無聲的驚雷,在所有真龍心中炸響。它們清晰地感知到了高見身上那屬于第七境的、穩固而強大的氣息波動。
不到一個月!
僅僅不到一個月而已!
這個人族小子,進入龍族秘藏這么點時間,竟然就突破了第七境?!
明明他進去的時候,看起來才突破六境不到半年而已,根基并不算穩固,怎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那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那殘破的蛋殼神韻,難道真有如此神效?它們龍族守護無數歲月,也未曾聽說誰能在其中獲得如此立竿見影的突破!
震驚、疑惑、難以言喻的……嫉妒?復雜的情緒在真龍們冰冷的豎瞳深處翻滾。這個人類,太詭異了!
而且,除了他之外,元律呢?
高見對那數道足以讓尋常修士肝膽俱裂的龍威視若無睹。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這幾條強大的真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水壓,傳入每一條龍的耳中:
“元律老祖尚需借用寶地閉關一段時日,參悟功法所得,此乃關鍵之時,還請諸位,莫要打擾。”
他的語氣平淡,口吻是“告知”而非“請求”,相當暴躁。
這時候,其中一條通體覆蓋著青色琉璃般鱗片、龍角崢嶸的真龍,緩緩開口,聲音如同海底的悶雷滾動:
“吾等奉王上之命,恭候在此,并非為打擾元律前輩。”青鱗真龍的豎瞳緊緊盯著高見,帶著審視,“王上有旨,待先生出來,邀先生往龍宮一敘。”
高見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龍王?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初至東海龍宮時,對方來找茬的時候。
當時,龍王顯然不是很想他過來參悟,所以提出了要‘考校’高見,那來自深淵的恐怖意志,以及那句仿佛能凍結神魂的“考校”,都讓當時的高見提起了心。
但詭異的是,當他沉心靜氣,準備應對“考校”時,對方卻直接說,他‘過關’了,然后就放人進來了。
此事本就蹊蹺萬分,東海龍王那等存在,行事豈會如此虎頭蛇尾?如今他剛出來,又立刻被邀請前往龍宮……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是察覺到了秘藏內的變故?還是另有所圖?
高見心思電轉,無數念頭瞬間閃過。他目前的狀態,雖然突破了七境,又身負銹刀這等異寶,但面對龍王那等深不可測的存在,依舊如同螻蟻仰望蒼穹。
貿然拒絕,甚至觸怒對方,那無異于找死。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元律的事情可以不用在管了,幽明地的布局完成大半,他暫時也無處可去,與其疑神疑鬼,不如坦然面對,至少,龍王目前看來,似乎并無明顯的惡意。
“原來如此。”高見臉上的疑惑迅速斂去,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他朝著那青鱗真龍的方向,微微拱手,姿態不卑不亢,“既是龍王相邀,小子豈敢不從。那就有勞……帶路了。”
他沒有詢問更多,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這份鎮定,讓那幾條真龍眼中的審視之色更濃了幾分。
青鱗真龍巨大的頭顱微微點了點,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它龐大的身軀從海巖上游動而下,帶起洶涌的暗流。它并未化為人形,只是示意高見跟上。
高見沒有猶豫,身形一動,如同一條靈活的游魚,不疾不徐地跟在那條青鱗真龍巨大的身軀之后,朝著那東海龍宮方向,游弋而去。
幽暗的海水在他身后合攏,秘藏的入口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幾條留守的真龍依舊盤踞在原地,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高見消失的方向,又時不時地掃向那秘藏入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凝重。
而另一邊,高見和那條青鱗真龍已經在路上了。
深邃的海水中,巨大的青鱗真龍在前方引路,龐大的身軀攪動著水流,形成無聲的暗涌,高見不疾不徐地跟在后方,姿態從容,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沉默在持續,只有水流滑過鱗片和衣袂的細微聲響。
高見目光掃過前方那冰冷的龍軀,心中念頭微轉。閑著也是閑著,龍王的態度不明,若能從這個帶路的真龍口中探聽點風聲,也好早做打算。
“咳,”高見清了清嗓子,主動打破了沉寂,聲音透過水流清晰地傳遞過去,“這位龍兄,不知如何稱呼?這一路行去龍宮,路途不短,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聊聊?”
前方的青鱗真龍似乎沒想到高見會主動搭話,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頓,隨即傳來一聲帶著明顯不耐和幾分冷意的悶哼:“哼!你還敢主動與我搭話?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那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
高見眉梢微挑,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語氣真誠地問道:“哦?恕小子眼拙,敢問閣下是?”
“我姓元!”青鱗真龍的回答帶著一種刻意的強調。
高見心中瞬間了然!
元家的真龍!丹砂的仇人!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當初在東海的時候,剛剛抵達,被對方堵門,高見那時候才三境,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靖江君突然降臨,悍然出手,斬殺那條意圖對丹砂下手的元家真龍的場景。那一幕,以及元家真龍臨死前的咆哮,他至今記憶猶新,而且,也正是因為那一戰,讓高見洗了一趟正兒八經的龍血澡,導致后來白大夫用這些龍血給他洗練過傷勢。
眼前這條,是對方的同族啊。
不過,高見臉上的表情管理堪稱完美。他先是恰到好處地“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換上一種恍然大悟般的“驚喜”神色,甚至語氣都帶上了幾分“熱絡”:
“哎呀!原來是元家的龍兄!失敬失敬!”他拱了拱手,仿佛遇到了老熟人,“那豈不是元律前輩的同宗兄弟?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元律前輩此刻正在貴寶地閉關,他日功成出關,我們可要好好親近親近!”
這一套“認親”連招,顯然讓對方有些愕然。
“你……!”青鱗真龍猛地扭過頭。
愣了一會之后,他睜開豎瞳盯住高見,那眼神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分!
它顯然被高見的回答給噎住了。
元律?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是舜家的事情?
不知道就出鬼了,此人絕對明白,只是在和自己打馬虎眼!
它憋了幾息,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干澀無比的話:“元律……那是稱號!他真名……不姓元!”這話說出來,連它自己都覺得無比憋屈和荒謬。它本想借此身份給高見一個下馬威,結果反被對方用“元律”這塊牌子堵得啞口無言。
“哦?原來如此!”高見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受教”的誠懇笑容,“多謝兄臺提醒!是我孤陋寡聞了。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他語氣輕松,仿佛真的承了對方一個天大的情。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饒是這條元姓真龍。也被高見這滑不溜秋、裝傻充愣又暗藏機鋒的態度弄得有點懵。
它感覺情況完全偏離了預想,再這樣下去,自己反而成了被牽著鼻子走的那個。
巨大的龍軀在海水中煩躁地擺動了一下,攪起一片混亂的渦流。它決定不再跟高見繞彎子,直接點破,聲音帶著壓抑的冰冷:
“哼!伶牙俐齒!少在這里裝模作樣!我不信你不記得靖江君做過什么!你現在找我搭話,無非就是想套點東海的情報,好為你們下一步謀劃做準備!我告訴你,休想!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
它直接點破了高見的目的、
高見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但并未消失,只是變得有些玩味。他看著前方那充滿戒備和敵意的巨大龍影,思考了一下。
沉默了幾息,他忽然用一種極其平淡、仿佛在討論天氣的語氣問道:
“這樣啊……那,按照你們東海龍宮的規矩……”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讓那青鱗真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來。
“如果我想讓你開口的話……是不是……打你一頓,就可以了?”
“轟——!!!”
話音落下的瞬間,前方那龐大的青鱗龍軀,猛地僵直在原地!
狂暴的龍威如同失控的海嘯,轟然爆發!周圍的海水瞬間被排開,形成一個巨大的真空球體!青鱗真龍猛地扭轉身軀,那顆猙獰的龍頭幾乎要懟到高見面前!
冰冷的豎瞳收縮成針尖大小,里面燃燒著難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種被螻蟻挑釁的極致荒謬感!
“你——說——什——么——?!”每一個字都如同從寒冰中迸出,狠狠壓向高見!
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剛剛踏入七境的人類小子,竟然敢……竟然敢當著它的面,說出這種話!
打它一頓?!
在東海的地盤上?!打它?
姓元?元家的真龍?丹砂的仇人?!(詳情見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可還記得呢,當初被靖江君所殺的那條元家真龍!
“試試嘛,又不吃虧,龍王命令在那里,你也不敢殺我,我需要你說話,也不會殺你,就當是切磋的賭注了,如何?”高見緩緩伸手,勾了勾手指。